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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正文 第139章 溫婉如玉,嫻靜如水

作者/藍家三少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湖心小筑雖然極好,可林慕白雙腿不利于行,每每乘舟過去,委實有些不便。所以最后,林慕白干脆應了容哲修的選擇,住在了清心園。

    白日里,容盈不經常在恭親王府,身為成年的皇子,早朝前后總要留在宮里。下了朝,還得留待處理公務,所以林慕白也很少見到容盈。

    不過容盈反而更好,他一來,那些個側妃、寶林侍妾的,都眼巴巴的等在清心園外頭,讓林慕白甚是不舒服。

    蘇離那頭安靜得很,大概是覺得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極其重要,所以四個月之前,她估計得當縮頭烏龜。如此倒也罷了,沒人打擾,林慕白只覺得愜意。

    打理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倒也是極好的。

    如意的胳膊被吊了起來,沒成想摔了一跤,竟然摔得這樣嚴重。她自認皮糙肉厚,可林慕白還是不許她隨意亂動。有傷就得養著,這是身為大夫的叮囑。

    不過這樣也好,如意能多些時間來學習。她識字不多,所幸極為認真,記性也好。只是她這個模樣,倒是將明恒給驚著了,時不時得過來瞧一眼。每每如此,如意總是將頭低下,權當沒看見。否則,她又該面紅耳赤了。

    “主子,兩位側妃都來了,在花廳等著呢!”薔薇上前行禮。

    林慕白蹙眉,如意徐徐起身,“兩位側妃?”

    薔薇頷首,她是從宮里出去的,自然熟悉這些豪門大院里的規矩。入一府,首先第一件事,就得認得主子。上至君王帝裔,下至奴仆婢女,都得記得名字,免得誤了尊卑,犯了忌諱。

    “對!”薔薇如數家珍,“肅國公府的蕭側妃,少監府楊側妃。”

    林慕白點頭,“出去看看吧!”

    “是!”薔薇推著林慕白往外走,因為帶著傷,如意只能留下,目送林慕白離開。低眉望著自己手中的書籍,都說不讀書不知禮,所以如意想著,自己出身貧寒,若想幫上師父的忙,就得多讀書。

    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明恒又來了。

    如意深吸一口氣,抬著頭就過去了,“明大人,能不能求你件事?”

    明恒這還沒開口呢,破天荒的如意竟然開了口,自然是求之不得,“你說,但凡我能辦到的,我都會幫你辦到!”

    “能不能請個嬤嬤,教我一些規矩。”如意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微紅,似乎有些窘迫,帶著少許不安,“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自己缺了太多東西。趁著這兩個月自己養傷,好好學一學,免得到時候幫不上師父,還給師父惹麻煩。”

    明恒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側妃沒教你規矩,是怕約束了你,側妃——”

    “我知道師父待我好,她并不想我與她一樣處處受到約束。可是明大人,人往高處走,我若是停滯不前,來日如何能追得上師父的腳步。”如意垂眸,唇瓣微抿,“我知道,我不認識太多字,沒讀過太多書,有時候你們說的,我都不太懂。但是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學去做,師父說的話,我都謹記在心。”

    她鼓起勇氣,“我出身不好,但師父說過,這并不代表一切。所以我會一點點去學,請明大人成全!”

    明恒伸了伸手,想了想又縮回來,繼而拍了拍她的肩膀,“教習嬤嬤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幫你找,你——別想太多,好好養傷。”

    “謝謝!”如意笑得極是高興。

    “不必謝我。”明恒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是極好的。我理當成全!”

    多學一些,總是無害的。

    如意不似薔薇,她是從棠梨院出來的,雖然也是伺候人的,但棠梨院的姑娘慣來口不擇言,很多話都是粗鄙粗俗的。如今到了進城,如意必須學會改變自己。

    她的出身,限制了她太多東西。

    可若想留在林慕白身邊,若不想讓自己成為林慕白的拖累,她必須靜下心來去學習,去嘗試著,適應不屬于自己的生活。宮闈生活對她而言,從未接觸過,所以籠子里和籠子外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她是個,懂得上進的姑娘。

    當初她求著暗香,想留在林慕白的身邊時,林慕白就已經察覺了。暗香聰明,如意也不差,而且比暗香更有耐心,更有上進心。

    林慕白去了花廳,抬眼便瞧見了兩位側妃。

    肅國公府蕭如,少監府楊寒煙。

    因為年歲相仿,各自禮讓了一番,便都坐了下來。

    蕭如笑道,“早就聽聞妹妹醫術精湛,想來看看,但又怕唐突。今日難得約了楊姐姐過來,索性來妹妹這兒坐坐。”轉而望著身邊的婢女,“華錦,把東西拿來。”

    婢女華錦快速的將一樣東西遞上,蕭如繼續道,“聽說妹妹有孕在身,我這里也沒別的可送,早早的給妹妹備下一樣好東西!”

    打開來是個金鑲玉的平安鎖,看上去格外精致。玉質碧綠通透,是上好的祖母綠。可見,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林慕白笑了笑,“我這里什么都不缺,這東西太貴重了,何況我這肚子里是兒是女還尚未可知呢!”

    “是兒是女都好!”楊寒煙笑道,“我這可比不得蕭妹妹的出手闊綽,只有一對銀鐲子。”說是銀鐲子,可底下卻綴了不少的珠玉。

    “不敢!”林慕白瞧了薔薇一眼。

    薔薇笑著上前行禮,“諸位主子,十分抱歉。殿下有命,清心園不許收殿下賞賜以外的任何東西,還望諸位主子寬宥!諸位的好意,主子心領了。若諸位真覺得咱家主子是個可交心的人,平素多來坐坐,飲一杯茶,敘敘家常,也是極好的。”

    端出了容盈,自然是無人敢吭聲。可薔薇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誰也不敢多言,挑不出毛病。難不成誰還敢說,林慕白是個不可交心的人?這明里暗里的逐客令,下得是不著痕跡。

    薔薇到底是容嫣然身邊出來的,平素跟著公主,見慣公主的盛氣凌人,自然也沾了一星半點的味道。

    “既然是殿下所說,那咱們只好作罷!”蕭如的面色一緊,但還是客客氣氣的。

    林慕白看向楊寒煙的時候,楊寒煙笑得淡然,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變化。想來這楊寒煙的城府,應該比蕭如更勝一籌。

    寒暄兩句,說些有的沒的,也就打發了這兩人各自回去。

    輕嘆一聲,扶額垂首,薔薇小聲道,“主子不舒服嗎?”

    “沒什么,就是覺得攻心比治病救人還累。”林慕白自嘲般笑了笑,“不過是我自找,怨不得別人。”

    薔薇笑了笑,“主子剛剛進恭親王府,難免不適應,等著適應一段時間,就會好些。”

    “人與人之間沒了純粹的東西,你不覺得可怕嗎?”林慕白問。

    薔薇深吸一口氣,而后淺淺吐出,“曾經不覺得,可是遇見主子之后,便覺得很可怕。可是主子那么聰明,一定什么都可以應付。”

    林慕白搖頭,“太累。”

    “習慣了,就不會累。”薔薇想起了容嫣然,“比起公主和丁香,已經好太多了。”她最后那句話說得很輕,等到說完了,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請主子恕罪!”

    “你說的是事實,方才還得謝謝你幫我應付。”林慕白笑道,“起來吧,在我這里別動不動就下跪。”

    薔薇頷首,“謝主子!”

    正說著,外頭的奴婢急急忙忙的進門,“主子,月寶林來了。”

    “月寶林?”林慕白蹙眉,“這又是哪位?”

    薔薇想了想,“估計是宮里來的那位。”

    “請進來吧!”林慕白道。

    婢女急忙退下。

    薔薇這才道,“主子有所不知,這位月寶林是皇后娘娘親自指派,照料殿下的飲食起居的。因為怕無名無分在府中會受人欺負,所以給了個寶林的位份。她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雖為寶林,地位卻不輕。奴婢當時打聽了一下,說是這位月寶林,脾氣不太好。”

    林慕白點了頭,心中有數。

    弦月進來的時候,神色極其高傲,她跟方才那兩位大家閨秀是極為不同的。走路虎虎生風,容色也是極其一般。只是眉目間的銳利,直刺得人渾身不舒服。好像什么東西,都瞞不過她的眼睛,格外的盛氣凌人。

    “你便是林側妃!”看到林慕白的雙腿時,弦月愣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了容色。

    “是!”林慕白一笑,“有事?”

    她顧自坐下,掃一眼四下,“沒事就不能過來?這清心園,看上去也不怎么樣?還以為會有怎樣的金碧輝煌呢!哼——不過如此,也未見得殿下有多寵你。”

    “金碧輝煌作甚?安寢不過一床之地。”林慕白面不改色,保持著最風度的微笑。

    弦月挑眉,薔薇已經快速奉茶。

    可弦月只是打開了茶盞蓋子,便放了下來,“我不喝茶,苦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裝模作樣,真是無趣!”說著,凳子還沒坐熱,就起了身,“好了,我也看了,不過爾爾!告辭!”

    林慕白沒有攔阻,薔薇張了張嘴,她示意薔薇莫要吭聲。

    臨了,弦月好似想起了什么,在門口處站立,幽幽然回頭望著依舊淡然自若的林慕白,“看上去,你跟她們似乎不太一樣。玉奴!”

    她喊了一聲,外頭的丫鬟玉奴快速上前,手中端著一個托盤。

    “我也聽說了,清心園不許收殿下賞賜以外的任何東西。”她瞧了一眼一旁的桌案,玉奴快速的將東西放下,“你留著也好,丟了也罷,我送出去的東西是絕對不會收回來的。該去那頭看看了!”她一臉的鄙夷,“有孕的女子,就是麻煩!”

    語罷,弦月頭也不回的離開。

    果然是好性格,有脾氣。

    這弦月跟方才的蕭如和楊寒煙不同,她整個人透著一股子銳利,就像鋒利的刀子,誰靠近誰就得流血。

    薔薇端著托盤上來,“也不知是什么東西。”

    林慕白挑開上頭的遮布,著實驚了一下。

    是一對虎頭鞋,還有一套精致的小兒衣服。林慕白取了虎頭鞋放在掌心,這鞋子小小的,極是可愛,而且——上頭綴著一對明珠。

    “繡工很好。”薔薇道,“倒像是宮里的師傅做的。”

    林慕白笑了笑,只是望著虎頭鞋不說話。

    “主子若是不喜歡,改明兒奴婢送回去。”薔薇道。

    林慕白搖頭,“留下吧,我挺喜歡的。”望著這對虎頭鞋,她忽然想起了一些東西,左肩下方的位置仿佛微微裂開,帶著一種幾不可查的疼痛,逐漸蔓延全身。

    容哲修領著屁顛屁顛的莫浩從外頭進來,乍見林慕白手中的虎頭鞋,眼睛噌的一下亮了,“這東西真好看,小白,是你做的嗎?”

    “不是我,是月寶林送的。”林慕白望著容哲修,眸色微顫,“你覺得好看?”

    “好看!”莫浩脫口而出,“是吧世子哥哥。”

    容哲修撇撇嘴,“就你話多。”

    “浩兒不是去了宮里嗎?”林慕白笑問。

    “我特意請示了皇后娘娘,出宮找世子哥哥玩。”莫浩仰著小腦袋,盯著眼前的林慕白,“還有就是來看看小白。”

    “分明是惦記著小白的松子糖,還說得那么虛偽,小小年紀不學好。”容哲修在一旁嘀咕。

    莫浩紅了紅臉,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腦袋,低低應了一句,“我沒有。”

    “還說沒有!”容哲修上前,當著莫浩的面,爬上了林慕白的膝蓋,“一來我房里,眼珠子就跟車轱轆一樣轉,還死死盯著我的糖罐子!你還敢說,你沒有惦記著小白的松子糖!”他哼哼兩聲,隨即抱緊了小白,一副宣告主權的意味何其明顯。

    林慕白輕斥,“好了,修兒是哥哥,不許欺負弟弟。”

    “他又不是你生的,如果是你生的弟弟,我必定不欺負,還會好好護著。”容哲修撇撇嘴。

    “貧嘴!”林慕白淺笑,“今兒個這又是要鬧哪樣?”

    “聽說那些人來找你麻煩,我就過來看看熱鬧!”容哲修賊兮兮的笑著,“結果,熱鬧沒看成,倒是可惜了。”

    林慕白放下他,“想看熱鬧還不簡單,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我這廂都快成了禍水妖精,難道還不夠你看熱鬧?”

    “是像妲己這般,九尾狐貍?”容哲修揚著閃亮的眸子。

    莫浩一怔,“妲己是誰?跟狐貍有什么關系?狐貍不是只有一條尾巴嗎?”

    容哲修鄙夷的望著他,“少見多怪,沒見識!身為男兒大丈夫,連妲己都不認識,真丟人。”

    “這男兒大丈夫,跟妲己什么關系?”林慕白也沒明白。

    聞言,容哲修輕咳一聲,雙手負后擺起了世子爺的架勢,“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連妲己都不知道,枉為男兒大丈夫。美人在冊,史書長留。”

    莫浩歪著小腦袋,“妲己很漂亮?有小白那么漂亮嗎?”他看看林慕白,“小白就是妲己?”

    “呸!”容哲修啐了他一口,“妲己是妖怪,是狐貍精變的,小白才不是呢!”

    “狐貍精是什么?”莫浩壓根不懂。

    容哲修腦門上黑線條條,“就是專門勾搭別人,搶人東西的怪物。”

    “可你不是說,妲己是美人兒嗎?怎么又成了怪物?”莫浩閃著明亮的眼睛,一臉的好奇寶寶模樣。

    林慕白在背地里偷笑,容哲修卻再也笑不出來了。這怎么解釋來解釋去,反倒把自己栽進了坑里?他哼哼兩聲,“廢話真多,懶得理你!”隨手便將虎頭鞋子放在了托盤上,即刻轉了話題,“小白,這鞋子是弦月送的?”

    “對!”林慕白一笑。

    “她在皇奶奶身邊,早前就很得寵。”容哲修深吸一口氣,“她做的東西,慣來最討皇奶奶喜歡。就是這說話太難聽,你少跟她接觸,免得吃虧。”

    林慕白道,“你倒是知道不少!”

    “蕭如怕蜘蛛,楊寒煙不會水,弦月怕癢。你還想知道什么?”容哲修笑得壞壞的,“以后誰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我,我幫你報仇。她們幾個,我從小玩到大,每次都鬧得哭爹喊娘的,百試百靈。”

    看樣子,這些女人,都怕了容哲修。

    當然,如果容哲修不是恭親王府里唯一的孩子,只怕她們也會還擊的。

    但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蘇離那頭有了動靜,而自己這里是假孕,這恭親王府明面上會再添兩個子嗣,所以——林慕白輕嘆一聲。

    莫浩扯了扯容哲修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世子哥哥,我也怕蜘蛛,我也不會水!”

    容哲修無奈的望著莫浩,“放手,別扯我袖子!”

    莫浩撅著小嘴,微微垂下小腦袋,“知道了!”

    這一副委屈的小模樣,真讓人哭笑不得。

    ————————————

    對于蘇離,林慕白這邊自然是仔細的,容哲修也教人偷偷的盯著。但是蘇離現在足不出戶,看上去好像真的在靜養,沒什么大動靜。按時吃飯,按時吃藥,按時睡覺,偶爾也出去走一圈,散散心。

    當然,惦記著蘇離肚子的可不止恭親王府的這一批,還有齊王府。

    琴音渺渺,如玉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游走。

    “主子!”玉弦一聲喊,琴音戛然而止。

    蘇婉徐徐抬頭,只是淺淺輕笑。

    “主子,聽說大小姐有了身孕。”玉弦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蘇婉不是傻子,豈能聽不懂玉弦的意思,可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攤開玉弦的掌心,以指寫了幾個字:與我無關。

    玉弦只覺得心疼,不由的紅了眼眶,“可是這樣,對主子太不公平。”

    蘇婉搖了搖頭,指尖撫過琴弦,淺笑著捂了自己的心口。

    心安理得,比那些浮華都來得重要,不是嗎?

    可有時候,你想要心安理得,想要安靜如斯,往往不能得償所愿。外頭的腳步聲,代表著煩擾,代表著無休無止的糾纏。算不上折磨,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羞辱。

    容景甫進來的時候,蘇婉只是斂了笑靨,玉弦行了禮便躬身退下。

    寂靜的房間內,只剩下低緩的琴音在蘇婉的指尖上流淌。她什么都沒了,如今還有什么可畏懼的?淡然從容得,連容景甫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打從她回來,緊跟著他回來,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而她呢,顧自過著平靜的日子。把自己關在這一隅之間,養花弄草,愜意自然,似乎沒有什么能讓她煩憂。她安靜得像開在山谷里的幽蘭,不為任何人綻放,只為自己的優雅脫俗。

    她知道他是為何而來,在容景甫這里,她所有的價值都來源于她的姐姐蘇離。所以蘇婉壓根沒抱任何希望,容景甫會對她另眼相看。

    沒有希望,才不會失望。

    沒有失望,生活會安逸很多。

    “你姐姐回來了。”容景甫開了口,“還懷有身孕,我想著其中的關竅,你應該明白。”

    蘇婉顧自撫琴,也不抬頭,所有的注意力悉數落在自己的琴弦上,對于容景甫的所言所語,置若罔聞。她不是聽不懂他的意思,只不過她不想管也不想理,管得多了理得多了,到時候再也不會有平靜的日子。

    一雙大手,瞬時摁住了所有的琴弦。

    裂帛之音,琴聲戛然而止。

    “我跟你在說話,你雖然啞了,可耳朵還沒聾吧!”容景甫有些慍色,蘇婉越是平靜,他越是覺得憤怒。莫名的從心里泛起的煩躁,只想撕下她那張平靜如水的皮面。有時候,不是她看不懂他,而是容景甫覺得,自己壓根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人如其名:溫婉如玉,嫻靜如水。

    蘇婉收了手,輕嘆一聲,終于抬眸望著眼前的容景甫。她想了想,顧自起身走向桌案。她無法說話,只能用寫的。

    這估計是容景甫第一次見到蘇婉提筆寫字。

    字跡格外清秀,寫得一手梅花小篆,從容不迫間,眉目溫婉。

    她說:姐姐有孕,與我何干?我已不想插手你們之間,求殿下放過。

    容景甫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說了話。他上前一步,“離兒是恭親王府側妃,我不能以探視為由進入恭親王府,免得惹人非議。但你們是姐妹,你把離兒約出來——”他猶豫了一下,畢竟她說得很清楚,不想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何況蘇婉的嗓子,也是因為蘇離而廢的。

    蘇婉不動聲色,繼續低頭寫字。

    良久,她才拿起了紙張,上寫著:恕難從命。

    她的剛烈,容景甫是見識過的,所以她能說出這句話,也是在容景甫的意料之中。只不過如今想見蘇離,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

    容景甫低頭冷哼一聲,“你別忘了,不管你怎么做,都改變不了齊王府側妃的身份。在整個齊王府里,沒有人能夠悖逆我的意思。”

    聞言,蘇婉又提筆寫字。

    須臾,娟秀的字跡再次躍然紙上:你想怎樣?

    “只這一次。”容景甫也退了一步,“我只想確認離兒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對你而言,這沒有什么損失,而且我保證,從今往后不會再踏入這里半步,許你自由與安逸。如何?”

    蘇婉握筆的指尖緊了緊,長長吐出一口氣,又低頭寫了一些字。

    這次,她寫得仔細。

    容景甫沒想到,蘇婉竟然寫出了一紙契約,將容景甫方才的話悉數落墨與紙,而后鄭重其事的遞給他。眸色真摯,面色淡然無波。

    一聲嗤笑,容景甫取出隨身攜帶的印鑒,快速印在落款處,而后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如此可算滿意?”語罷,也不等蘇婉反應過來,腳下生風的走出了院子。

    可走了出去,容景甫是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何以自己像賣身一般要簽字?這齊王府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管能喘氣還是不能喘氣的,哪個不是他的附屬,何以到了蘇婉跟前,他要簽下什么契約?

    這么一來,主動權似乎就到了蘇婉的手里。

    那樣一個表面溫婉,實則剛烈的女子,怎么就那么嫌棄自己?連多看一眼,多說一句都不肯?更讓他費解的是,齊王府的后院,那么多的女人,皆是眼巴巴的等著他過去,只有蘇婉拼了命的把他往外趕。

    頓住腳步,容景甫竟有些莫名的懊惱。

    怎么就簽字畫押了呢?

    跟個囚犯似的?

    這么一來,他不是低人一等?再怎么說,他才是齊王府的主人。這女人,真是越來越了不得,以為自己把自己毒啞了便了不得?

    豈有此理!

    容景甫怒氣沖沖的離開,越想越生氣。

    可蘇婉收了一紙契約,卻是如釋重負。她飽讀詩書,喜歡的是平靜安逸的生活,而不是成日的勾心斗角。那些爾虞我詐的世界,委實不適合她。

    尋一隅之地,偏一隅之安。

    “主子?”玉弦微怔,“殿下怎么氣沖沖的走了?”

    蘇婉揚了揚手中的契約,而后笑得溫婉。

    想了想,她去寫了一封信,信封上寫了“長姐蘇離親啟”字樣,而后遞給玉弦。

    玉弦蹙眉,“主子這是讓奴婢去一趟恭親王府,把這個交給大小姐?”

    蘇婉點頭。

    玉弦憤憤不平,轉身置氣道,“奴婢不去。”

    蘇婉笑著扯了扯玉弦的袖子,愣是將信件塞進弦月的手里,而后小心的打開一紙契約,指著上頭的字跡笑著。

    “他們這樣欺負人,主子何苦還要攙和進去。一想起主子滿嘴的血把衣衫都染透了,奴婢、奴婢就覺得心寒。哪有這樣欺負人的,分明是他們錯了,最后竟然要主子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憑什么?主子才是齊王府側妃,論相貌品性,哪里輸給她。”到了最后,玉弦幾乎哭出聲來。

    溫柔的拭去玉弦臉上的淚,蘇婉輕嘆一聲,眸色溫和的望著她,干啞的嗓子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玉弦接過信件,狠狠抹去臉上的淚,“主子,以后別跟大小姐見面了,否則到時候吃虧的又是你。咱們就這樣過著挺好的,餓不死,也凍不死。”

    蘇婉含笑點頭,示意她趕緊去。

    “那奴婢去了,主子你小心些。”玉弦臨走前還不忘叮囑。

    蘇婉朝著玉弦吐了吐舌頭,逗得玉弦頃刻間笑出聲來,這才免了玉弦的嘮叨,教玉弦急急忙忙的離開。一聲輕嘆,蘇婉握緊了手中的契約,所幸身邊還有玉弦,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漫漫長月,該如何度過。

    等著把蘇離約出來,她所有的價值也就用盡了。

    到了那時候,但愿容景甫能遵守承諾,給她一片凈土,免教任何人打擾。

    視線又落在了自己的柜子上,眸色微蹙。看樣子,還真的有必要出去一趟。正好借著跟蘇離見面的機會出去,也不會惹人懷疑。

    思及此處,蘇婉握緊了手中的契約,想了想快速關上房門,這東西得藏好才是。可藏在哪里才好,她不會武功,也不至于藏在房梁上。磨蹭了大半天,她終于覺得把契約夾在了一本野史之中。如此,算不算萬無一失?

    書架上那么多書,約莫也不會有人找到。容景甫若想反悔,想來也尋不到這東西。空口白牙,不如白紙黑字來得穩當。

    蘇婉換了衣裳,已然準備妥當。

    她知道蘇離的性子,蘇離對自己抱有愧疚之心,所以會很快的趕到茶樓一敘。雖然主角是容景甫,但是她這個棋子,也得走一走過場。

    果不其然,蘇離得了信,便急急忙忙的趕去了茶樓。旁人也許叫不動她,可蘇婉的筆跡她是認得的,又是玉弦親自送來的,蘇離自然得赴約。

    到了茶樓,蘇婉已經等在了那里。

    “婉兒?”蘇離欣喜上前,快速握住蘇婉的手,眸色微紅,“你終于肯見我了?”

    蘇婉徐徐起身,眸色微垂,輕柔的撣去蘇離的手,笑容有些勉強艱澀。

    “婉兒?”蘇離微怔。

    蘇婉面無表情,幽然轉身往外走。

    “婉兒?”蘇離又喊了一聲,“我知道你還恨著我,可是婉兒,事已至此我——我除了說抱歉,什么都做不了。婉兒,不管你想怎樣,只要你說出來,我能辦到的一定都會辦到。”

    蘇婉冷笑一聲,拂袖出門。

    “婉兒!”蘇離疾呼。

    卻聽得身后內閣中,傳來熟悉而低沉的聲音,“離兒!”

    羽睫,駭然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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