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人?”容哲修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林慕白。
那一刻,林慕白在年幼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寒涼之意。不管是在什么時候,孩子對母親的期待,就如同母親對于孩子的期許,是一樣的執(zhí)著。
“我是什么人,難道你不清楚嗎?清河縣林氏醫(yī)館,林慕白。”她眸色微沉,心知怕是有人在外頭對容哲修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否則他不會無緣無故冷語相加。
就好像上一次,他也是這么瘋狂。
在對于生身之母的事情上,容哲修是最容易崩潰的。那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不能讓人觸碰的禁區(qū)。
“還有呢!”容哲修冷問。
“還有就是恭親王府側(cè)王妃。”這是她所有的答復(fù)。
可是下一刻,容哲修發(fā)瘋似的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盞茶壺悉數(shù)打翻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嘩啦巨響,震得林慕白也跟著心神一震,屏住呼吸去看眼前如此瘋狂的孩子。
他才六歲,可是有時候瘋狂得讓人害怕。
尤其那雙發(fā)紅的眼睛,就像他爹迷失本性時的模樣。
“你們都騙我是不是?都覺得我小,所以好欺負(fù)?”容哲修冷笑,用力將帷幔扯了下來,“我告訴你們,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你們害死我娘的,是你們對不對?”
“你胡說八道什么?”林慕白冷了眉目。
容哲修渾身輕顫,“你和我爹聯(lián)手殺了我娘是不是?如果不是,為何你的失憶是從六年前開始的?而我娘也是六年前死的!我都聽到了,聽到他們說,就是你們害死她的。”
林慕白的指尖死死摳入木扶手中,一雙冷眸直勾勾的盯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孩子,“他們是誰?”
“你別管他們是誰,我只要求證,是不是你和我爹殺了我娘?”容哲修歇斯底里。
“你不是來求證的,你是來興師問罪的。”林慕白眸色迷蒙,“你寧可信他們也不信我?容哲修,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世上之事誰能說得清楚?你娘不是我們害死的,你聽清楚了嗎?”
可容哲修哪里肯罷休,對于母親這件事上,他從來學(xué)不會冷靜,也學(xué)不會思考。也許是他,真的太想有娘在身邊,太想娘了。想得人,心里都發(fā)狂。
“那你告訴我,你既然不是我娘,此前跟我爹素不相識,為何我爹見著你就癡迷不悟?為什么我爹的病拖了六年,最后是你治愈了他?我爹是個那么驕傲的人,怎么可能為了一個尋常女子執(zhí)著成這樣?我一直以為爹是為了娘才生病,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爹原來是在找你!”容哲修咬牙切齒,眸色通紅。
“林慕白,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這么心狠手辣,你跟我爹根本不是素昧平生,你們是早就認(rèn)識的,所以那一天,我爹才會發(fā)著瘋似的去追你。他認(rèn)得你,而你——城府之深,竟然一直在演戲,一直在騙我。你們明明認(rèn)識,還要裝作素不相識!”
“我恨你們!我恨所有害死我娘的人,恨所有欺騙我的人!林慕白,我最恨的就是你!你把我當(dāng)個傻子一樣,玩得團團轉(zhuǎn)!”
容哲修奪門而出。
身后,林慕白怒喝,“我是你娘!”
腳步頓住,容哲修滿臉是淚,“以前我還想過,若你生下我爹孩子,那我還能考慮喊你一聲娘,可是現(xiàn)在——林慕白,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信你!我一定找出我娘當(dāng)年的死因,那些害死我娘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不管是誰都得死!”
身子,顫抖得厲害。
有的時候,人會莫名的絕望,因為哀莫大于心死。可轉(zhuǎn)念一想,所謂的絕望只是沒有達到自己的期望罷了!若說是心死,六年前就該死了,不是都活過來了嗎?死都死過一回,還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不能扛?
這世上,該死的人太多。
他們都沒死,那自己這條命,就該好好留著。
該算賬的算賬,該償命的償命。
黑的白的,都該有個去處。
明恒在愣了,什么情況?
“去追他,別讓他出事!”林慕白垂眸。
明恒飛奔而去。
世子爺可好些時候沒有這樣瘋狂過了,但依照明恒的經(jīng)驗,每次世子爺發(fā)火很多時候都跟死去的恭親王妃有關(guān)。那么這一次沖著林側(cè)妃發(fā)火,也是因為先王妃?
林慕白坐在那里,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股子全往腦袋上沖,有那么一瞬的腦子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等著心緒的平復(fù)。
孩子始終是孩子,很多時候不能跟孩子計較,但是說這些話的人,到底用心何在?到底意欲何為?
靜下心來的時候,如意已經(jīng)急匆匆的跑回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臉惶恐的盯著林慕白,“師父?你沒事吧?世子爺傷著你了嗎?”
林慕白搖頭,“我沒事,你幫我辦件事。”
如意喘著氣,“好!”
望著高懸的“祥福樓”三個字,林慕白深吸一口氣,而后長長吐出。
“師父,我問過了世子爺身邊的那些人,都說世子爺就是從這兒出去之后,表情才不對勁的。”如意望著祥福樓的招牌,“侍衛(wèi)們說,世子爺以前就很喜歡來這里吃東西。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了,好像是世子爺聽說先王妃就是在這兒跟殿下——”
如意頓了頓,沒敢繼續(xù)說下去。
“他們是在這兒相識的,當(dāng)時她是個乞丐頭子,在這一處橫行無忌。而后——”林慕白哽咽了一下,“她偷了他的東西。”
如意愕然,“師父,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自己說的。”林慕白面無表情的垂下頭,“進去問問吧!”
進得門去,店小二和掌柜見著是個坐木輪車的,倒也沒怎么注意。但如意取出了恭親王府的腰牌,嚇得掌柜都跟著點背哈腰的過來,“二位這是——”
“世子爺在哪桌吃的飯?”林慕白問。
“世子爺以前就是這兒的常客,他的位置一般來說沒人敢動,都一慣留著。后來世子爺出京了,咱們才敢招待其他客人。不過這段時間聽聞世子爺回來了,咱們掌柜怕誤了世子爺?shù)南埠茫杂职涯且蛔莉v出來了!”店小二忙將林慕白引到前面那一桌。
林慕白的瞳仁縮了縮,突然道,“如意你過去吧!”
如意微怔,應(yīng)聲道,“好!”
“方才這旁邊還有誰在?”如意望著店小二。
掌柜的只負(fù)責(zé)結(jié)賬,倒也沒太注意周邊環(huán)境。
店小二想了想,“世子爺來得有些晚,剛好過了晌午的飯點,樓里吃飯的人少。如果小的沒記錯的話,方才這旁邊就一桌。一個是穿藍(lán)衣服的,一個穿著灰衣服。他們比世子爺走得早,他們走了之后,世子爺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這兩人什么面相?”林慕白問。
掌柜搖頭,俄而望著沉思的店小二,“你好好想想。”
店小二道,“一個有些消瘦,一個有些是方臉。”
如意蹙眉,這消瘦和方臉的人,多了去,怎么找?
林慕白垂眸,“如意,你去拿執(zhí)筆過來。”
“我去我去!”掌柜慌忙走開,不多時便拿了執(zhí)筆落在案上。
“如意,研墨!”林慕白捋了袖子,執(zhí)筆在手,“小二哥,煩勞仔細(xì)想想那些人長得什么模樣。你來說我來畫,若是錯了也沒關(guān)系,咱們重新再來就是。”這件事,林慕白勢必要弄清楚。
店小二原是有些緊張,聽得林慕白道,錯了也沒關(guān)系重來就是,便開始仔細(xì)回憶那兩個的容貌。
這涂涂改改的,最后終于出來兩張繪影圖形。
掌柜的看了半天也沒多大印象,店小二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副模樣!就是這兩人,也是個生面孔,平時在祥福樓里沒怎么見過。”
“是生面孔?”林慕白蹙眉。
店小二連連點頭,“對。小的別的本事沒有,這記性還是不差的,尤其是這兒的堂客,小的看上一眼就能記住。第二次來才不會喊錯名字,所以這兩個人肯定是第一次來,此前絕對沒有來過。”
如意轉(zhuǎn)頭望著林慕白,卻見林慕白的面色愈發(fā)難看。
“這事不許再提,誰來都別說。”林慕白臨行前叮囑。
如意推著林慕白走出祥福樓,“師父,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很可能是這兩個人說了什么。”
林慕白重重合上雙眸,“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彌補從前的虧欠。可為什么就連這樣的要求,都做不到?為什么都來逼我!為什么?”
“師父?”如意慌了神,“師父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只是一時之間有些心疼了。”林慕白捂著心口,“如意,你說若我們不曾來過京城,該有多好?我們開個醫(yī)館,以后過平靜的生活。”
“師父,當(dāng)初師父就問過我,若京城是個火坑還愿不愿意跟著你,如意當(dāng)時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現(xiàn)在,如意也不會后悔!”如意俯身蹲下,“師父,經(jīng)過了紅綃姑娘的事情,如意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只要活著,就必須掙扎,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活下去。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咱們已經(jīng)很幸運了。”
林慕白笑得慘烈,“是啊,已經(jīng)很幸運了。”
可誰知道,這場幸運的背后,隱藏了多少的愛恨情仇?說不清道不明,偏偏還不斷的折磨與被折磨之中糾纏。
“師父你別擔(dān)心,如意會永遠(yuǎn)陪著師父。”如意握緊了林慕白的手,笑得這樣堅定。
如意是個好姑娘,林慕白沒有看走眼。
“幫我做件事。”林慕白道,“出城往東三里有個破廟,那里有個狗洞,你幫我送封信過去。”
如意雖然不明白師父怎么知道出城往東三里有個破廟,但既然是師父說的,如意也不疑有他,照辦就是。但目前,如意先得送林慕白回去。
回到恭親王府的時候,容哲修還沒回來,明恒也沒回來。
但——容盈已經(jīng)回來了,此刻就在回廊下站著。
細(xì)雨綿綿中,那俊彥的容色就像刀斧雕刻般僵硬生冷,可回眸看她時,卻融化了所有的淡漠疏離。他負(fù)手而立,一襲藏青色的袍子在風(fēng)雨中瑟瑟作響。
木輪車慢慢的靠過去,林慕白微微紅了眼眶,卻極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悸動與疼痛。
“你回來了?”她低語。
前身微屈,他以指挑起她精致的下顎,單手撐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修兒對你發(fā)脾氣?”
林慕白沒有說話,只是朝著她苦笑一聲。
“孩子不懂事,傷著你沒有?”他繼續(xù)問。
她搖頭。
他松了手,直接將她打橫抱起,緩步朝著房間走去。彼此之間沉默寡語,什么都沒有再說。直到房門合上,他就著軟榻坐下,將她溫柔的抱在膝上,才將下顎抵在她的肩胛處開口,“這事,薔薇都與我說過了,你就不想說點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我說,我是你娘。”
他如釋重負(fù)的垂下眼簾,微光里,根根分明的睫毛仿佛被風(fēng)吹動,有些輕微的抖顫。可門窗緊閉,何來的風(fēng)?不是風(fēng)動,是心動了。
“他說,他會找出他母親的死因,會殺了所有害死他母親的人。”林慕白突然鼻子一算,眼前蒙了薄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覺得那些害死他母親的人,也包括我。”
最后那四個字,她說得極為低沉,音若蚊蠅,仿佛只有自己能聽得見。她低頭,似乎要將心中的疼痛降到最低的程度。可是一不小心,又好似扯動了心里的傷口,讓自己變得更加狼狽不堪。
“這件事——”
還不待容盈開口,林慕白已經(jīng)握緊了他的手,“我已經(jīng)著手去辦了!”
容盈的眉睫陡然凝起,“你不要命了?”
“就因為要命,才不想繼續(xù)沉默。”她扭頭望著他,“容盈,我沒有退路了。他們沒打算放過我,在我們自以為無懈可擊的世界里,還有一個例外。”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我不想讓修兒被利用,我更不想讓他遇見危險。”
“所有的刀槍劍戟都可以沖著你我而來,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我無法忍受他們利用孩子思念母親的心情,來成全他們的野心和陰謀。我什么都可以扛得住,唯獨這個,容盈——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你能明白嗎?”
容盈抱緊了她,“是生是死,我們都不會分開。”
“我不怕身死,不怕陰謀詭計,不怕暗箭難防,可我怕孩子找娘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林慕白淚如雨下,“那種撕心裂肺的疼,你懂嗎?”
“我都懂!”他哽咽著抱緊了懷里的女子,她死死的揪著他的衣襟,那種無助的掙扎,還有極度壓抑的抽泣,讓他疼得無以復(fù)加。
他說,“就算整個大祁與你為敵,天下人都容不下你,還有我與你站在一處。我會陪著你,生也好死也罷,都要在一起。”一次別離便是六年之久,再次別離,又該是多少年?也許是一輩子,是一生。
耗不起了。
“馥兒!”他喊出這一聲的時候,便是容盈也跟著落下淚來。笑著哭,哭著喊,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沒有人明白,沉淀了六年之久的呼喊,該是怎樣的沉重。
沉重得讓人,抬不起。
她的身子驟然僵直,明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可那兩個字還是震撼了心魂。她多么抗拒這兩個字,不管是身子還是心理,都極度排斥。
下一刻,她快速推開容盈,臉上淚痕未干,可是——慘白的臉色,沒有半點血色。一雙冷冽的眸子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容盈,她張了張嘴,愣是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該說什么呢?
還有什么可說的?
彼此間的默契,不是已經(jīng)表明,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嗎?一旦說破,她忽然有些無法自處,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該怎么直面過往與以后的人生。
一瞬間,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們——”容盈握緊她的手,“還是會在一起,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就算拿天下去換,都不可以撼動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管你是馥兒,還是林慕白,在我心里,永遠(yuǎn)都只有你一個。”
“你以為換一張臉,換個身份,我就認(rèn)不得你了嗎?可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不管你變成誰,你都在我心里幽居。除非能把我的心換掉,否則我怎么忘得掉你,舍得下你?”
“從你昏迷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開始擔(dān)驚受怕,我怕你想起來,可又怕你忘了。那七天對你而言是痛苦,對我而言何嘗不是折磨。從你哭著醒來,我便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我怕傷著你,更怕你會就此一走了之。可既然你不愿提起,那我就當(dāng)不知道。橫豎這個人這顆心這條命都是你的,我不在乎你肯不肯認(rèn)我,我只在乎你別離開我。”
“別走!別離開我,可以嗎?我再也受不了,你離開我的痛!”
她淚如雨下,縱平素巧言善辯,可是此時此刻,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除了淚流滿面,她什么都做不了。壓抑了那么久的情緒,好像在此被豁開一個缺口,再也無法忍耐。
林慕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除了就這樣看著他,她什么都不想做。腦子里滿是容哲修憤怒離去的背影,一幕幕在自己眼前反復(fù)。
幸而有你,得上蒼垂憐,未曾離去。
為這一場曠久的生離死別,畫上一個句點。
以后,執(zhí)子之手,與子莫負(fù)。
太激動了,反而什么都說不出來,當(dāng)年也好,如今也罷,還追究什么呢?只要還在一起,有什么坎不能一起走?再苦再難都過來了,還怕什么呢?
是的,什么都不怕了。
他只要保住她的性命,她只想護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哪怕一輩子都無法得到正名,也是值得。可她也明白,多少雙眼睛在外頭虎視眈眈。終有一天,她的身份會變成一柄利劍,要么毀了他,要么毀了自己。
可他們忘了,若她想起了一切,她也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
直到入了夜,容哲修才被帶到林慕白跟前,仍舊梗著脖子,仍舊倔強得不可一世。憤怒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的林慕白,“我不會信你。”
容盈率先走了出去,這種事還是她自己決定為好。不管她決定做什么,他都無條件支持。
寂靜的花廳里,只剩下容哲修和林慕白兩個人。
林慕白坐在木輪車上,對于容哲修此刻的態(tài)度并不在意,她眸色淡然的望著容哲修,只是那雙眼皮還微微的腫脹著。
這一點,容哲修也注意到了,但——他心里的火氣還沒消。
“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容哲修重復(fù)一遍。
林慕白仍舊沒有開口。
好一會的死寂無聲,讓容哲修愈發(fā)的焦躁,“你有話就說,說完我就走。”
林慕白雙手置于膝上,攥緊了羅裙,用一種極力壓抑,極度平靜的聲音,緩慢開口,“我是你娘。”
“我說過,我娘死了,是你們害死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盤,你就想著讓我喊你一聲娘,把你的那些事情都遮掩過去。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容哲修咬牙切齒。
林慕白又鼓起勇氣,重復(fù)了一句,“我是你娘。”
容哲修冷哼兩聲,“你再說這樣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要我重復(fù)多少遍?”壓低了聲音,渾身輕顫。她從未想過,這一刻的心境會是這般艱難。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她卻有種恍如隔世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
“重復(fù)多少遍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容哲修別過頭去,渾然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我是白馥。”擲地有聲,卻帶著恍如隔世的震顫。
便是容哲修也跟著愕然回眸,驚詫的盯著眼前的林慕白。下一刻,他突然嘶吼著,“你騙我,不許你提我娘的名字,不許你裝成她騙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沒有娘!”
“那是因為,你娘跳下懸崖,從此生死不明。”林慕白紅了眼眶,身上每一塊血肉都達到了緊繃的最高程度,“可她沒死,她的臉毀了,她的腿也廢了。但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此刻就坐在你面前。”林慕白鼻音濃烈,視線徑直落在容哲修身上,“她把一切都忘了。”
容哲修不信,至始至終都不肯相信。
“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要相信!”容哲修歇斯底里的憤怒,就像利刃戳心一般,刺得林慕白心疼。
疼啊,真的好疼。
“其實我不會編柳藤球,我不會做松子糖,那都是你教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一覺醒來,江山已改,天下已變。而我——”她哽咽著,“我把六年前的事情都忘了,包括你爹,也包括你。從那時候起,我變成了林慕白,再也回不到白馥的位置上。”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嗎?如今我就在這里,但是我走到不你跟前。娘的腿的廢了,你能認(rèn)我嗎?哪怕只是喊我一聲娘,可不、可不可以?”
容哲修死死盯著眼前的林慕白,眼淚珠子不斷的往下掉,“你們又想騙我,我不會相信。”
“在你的后腦勺位置,有一個包,那算是家族傳承。我也有一個,不信的話,你自己來摸摸看。”林慕白垂眸泣淚,“而且在你的腳底心位置,有一顆紅痣,對吧!”
“這些東西,我爹都能告訴你。”容哲修倔強的時候,是真的很倔強。
此刻的容哲修像極了曾經(jīng)的她,沖動、任性、肆無忌憚。因為仗著自己的身份,仗著有人寵愛,所以無法無天得讓很多人都覺得無奈。可是所有的任性,都有代價。
“那你要滴血驗親嗎?”林慕白聲音沙啞,仿佛帶著無可抑制的輕顫,“還是說,讓我自己去皇宮找你的皇爺爺和皇奶奶,讓他們來查一查我是不是你娘?你爹沒告訴你,我的身份是個死結(jié)嗎?”
容哲修微微僵直了身子,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眼前的林慕白。
他真的不知道,關(guān)于母親的事情,他知道得實在太少。而且,都是隱隱約約從別人的口里得知的。關(guān)于白馥,容哲修身邊的人都是諱莫如深,誰都不敢提。
因為每次提起,容盈總會發(fā)瘋,總會不受控制。
所以,誰都不敢提及。
“你既然忘了,何以現(xiàn)在又要說自己是我娘?”容哲修口吻稍緩。
林慕白苦笑,“我什么都忍了,唯獨無法忍受他們利用你,我受不了。”
“你真的是我娘?”容哲修淚落連珠。
“如果我說是,你還能讓我抱抱你嗎?”林慕白眸色通紅,微微張開雙臂,“讓我抱一抱好不好?”
容哲修站在那里沒有動,“我娘死了。”
“你娘她沒死,她什么都想起來了,可是她不敢認(rèn)你。她有她的苦衷,有她的迫不得已。你知道她若是要認(rèn)你,得冒多大的風(fēng)險嗎?稍有不慎,她得再死一次,你懂嗎?”她淚如雨下。
抬頭時,容哲修已經(jīng)走到了她跟前,淚珠兒掉得有些厲害,“那時候第一眼看你,我就覺得我好像認(rèn)識你。每次你給我下跪,我總能摔得很慘。如果我知道你是我娘,我不會讓你跪我的。”
林慕白用力的抱緊年幼的兒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娘不好,娘不該忘了你們。可是修兒,娘不敢認(rèn)你,怕你意氣用事,反而害了你。我只想看著你們平平安安的,不想再過以前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所有的榮華富貴,哪怕是九五之尊,都比不上你和你爹在我心中的分量。”
容哲修嚎啕大哭,“你明明就是我娘,我三番四次的問你,你為什么想不起來?我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嗎?你怎么連自己的肉都不認(rèn)識?別人都有娘疼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可你為什么不出現(xiàn)?你怎么能忘了呢?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你是我娘啊——”
“你要有多狠心,才能拋下我、不要我,才能忘了我?”
懷里的孩子,哭得泣不成聲,林慕白亦哭成淚人。
當(dāng)年的她得有多絕望,多么心如死灰,才能有勇氣一躍而下,拋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她想著,若是換做現(xiàn)在的自己,就算多苦多難,都不可能去死。
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這是有多愚蠢。
容哲修哭了很久,就趴在林慕白的懷里,最后哭得累了,才極度不甘的睡去。臨睡前,他撫著林慕白的臉,撫上她腫如核桃的雙眸,帶著濃濃的鼻音問道,“我會不會一覺睡醒,又沒有娘了?”
林慕白痛徹心扉,笑得比哭還難看,“這次不會了。”
他乖順的點了頭,道一句,“有娘的感覺真好!”
卻讓她休止的眼淚再度奔涌而出,無法自已。
抱緊了懷中沉睡的兒子,她欠他這個擁抱,欠了六年。一夢睡醒,江山已變,天下早已不是那個任她恣意妄為的天下。什么都變了,她什么都沒了,除了丈夫和孩子對她不離不棄,故人都已改了顏色。
長長的羽睫垂落,在燭光里落著斑駁的剪影。微涼的面頰貼在孩子的額頭,慢慢摸索著,這種骨肉相逢的感覺真好,可也真的好難受。
疼也疼得痛快,哭也哭得痛快。
可是疼過之后,哭過之后呢?
仍需裝作陌路之態(tài),因為她不可能回到白馥的位置,她永遠(yuǎn)都只能當(dāng)她的林側(cè)妃,林大夫,林慕白。她現(xiàn)在唯一慶幸的是,那一日不顧風(fēng)雨救回了容哲修。否則,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面對自己。
便是“抱憾終身”這四個字,也不足以彌補的撕心裂肺。
廢了一雙腿,換回容哲修,值得。
“娘會護著你,沒有人能傷害你,你放心的睡!”林慕白笑得蒼白,迷蒙的眼睛里,看到容盈的步步靠近。那雙灼熱的鳳眸,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笑得微涼,口吻中透著隔世寒涼,“他認(rèn)我了。”
“他想娘,想得發(fā)瘋。”容盈吻上她的眉心。
“我不會再走,也不會再逃避。”她眸色溫涼,“他們欠我的,我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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