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觀住持等候在一邊,待贊禮官吟誦完贊歌,三支九丈九尺高的望燈照亮圜丘。
主持緩緩走向皇帝,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手上是一個紅木端盤,上面蓋子一層黃色綢子。
一陣大風吹過,黃色綢子飄動,露出一節香,她頓了頓,復又前行。
有宮人接過,取出三柱大香,又交于梅見手中,準備點香。
“等一下,”就在這時,清脆女聲突然響起。
眾人一驚,都不由自主的往后看。
沈靈均從人群后面走出來,直走到最前頭,對著武曌行了個禮,說道:“皇上,臣想看看這些香,可否?”
有大臣略不滿,呵斥道:“胡鬧,祭祀之地,怎可搗亂。”
也有些看出門道的,閉默不言,靜觀皇帝神色。
武曌掃了一眼人群,視線過處,眾人皆靜默,而后道:“無妨。”
梅見走過去交給沈靈均,沈靈均接了香聞了一下,然后走到白云觀住持面前,說道:“師太,這個香味道似乎不同平日的。”
住持低垂雙目,雙手合掌作揖,和聲道:“平日點香所用實為素香,多是草木為料,而祭祀用的是渾香,加有動物皮脂,取材不同,故而味道也是不同的。”
沈靈均點點頭,微微一笑:“哦,這樣啊。”
說著,話鋒一轉:“可是,我怎么還覺得多加了一味東西呢。”
住持不知道她話中是什么意思,微愣:“呃……這個……”
沈靈均朝不遠處看,靈動黑眸停在一處,似笑非笑道:“不過這個問題,怕是只有慧靜師太才能回答。”
沈靈均七扯八扯的,有些大臣快聽不下去,正要出言。武曌一個眼神掃過來,旁邊懂得察言觀色的官員趕緊拉了拉不懂事的那位,附耳言:別說話。
既然皇帝默許,便小太監下去傳慧靜師太。
少卿,傳話的回復,慧靜師太并不在庵內。
這下,大家都聞到些許蹊蹺的味道,人群有些騷動起來,互相之間交頭接耳的。
“不急,等會她自然會出現的。 ”不過,沈靈均倒不顯得意外,她看向寺廟門口,含笑道:“麻煩葉姑娘了。”
話必,神樂帶著葉清芷從人群外走進來,先是對皇帝行禮:“民女見過皇上。”
武曌點點頭,今日才看清眼前清雋的年輕女孩,外貌秀麗,但身形消瘦,臉色白至病態,一套鵝黃色的紗衣略顯寬大,整個顯得弱柳扶風的樣子,只一雙眼異常明亮澄澈,像是能看透人心。
武曌并不喜歡太過柔弱的女子,通常在后宮里,這樣的女人活不了多久。但是見到葉清芷,她心里無端生出幾分歡喜,就像當時見到沈靈均的感覺。
或者,貴為皇帝,也有些羨慕她們這樣的人生,恣意放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起來吧,”武曌淡淡而笑言:“沈愛卿,你耽誤祭祀很久了,朕需要一個理由。”
沈靈均走上前,道:“是,”隨后對葉清芷點了點頭。
葉清芷接過沈靈均手中的香查看了一番,隨后很肯定的點頭:“沒錯。”
“皇上,”沈靈均再行一禮,朗聲道:“最初金刀門滅門,然后是綢緞商侯巖被殺,再接二連三的案子發生,直到光明教和假冒吐蕃使者的白 瑪出現,我們以為這一系列案子已經真相大白,到此為止。”
武曌看著她,并未說話,知道沈靈均后面還有話說。
沈靈均走到旁邊,對著某個方向道:“但是有件事我很在意,就是金茂行,他哪里都不去,為什么偏偏躲在尼姑庵,而后來我又了解到,這個尼姑庵不是別個,偏偏又是白云觀。”
沈靈均頓了一下,又道:“說到白云觀,我恰好想起一位故人——慧靜師太……木木。”
最后一聲,是對著空氣喊的。
話音剛落,一團東西從空中乍然砸過來,有的人嚇一跳,也有反應快的侍衛趕緊護駕。
不過明明看著甩過來的力氣很大,但是那團東西真的落到地上卻很輕,就像一團棉花飄忽而落。
等大家再定睛而看,地上分明是個人。
沈靈均黑眸閃動,輕笑道:“慧靜師太,我們又見面了。”
慧靜慢慢起身,又很慢的環顧了周圍一圈,素面沉穩,嘴角露出一抹極淺的笑,眼里卻分明帶著幾分冷意,單手作揖:“施主,果然是貧尼的有緣人。”
沈靈均笑瞇瞇的:“好說,好說,不過師太看著可不太喜歡我這個有緣人。”
慧靜不再看她,而是看向皇帝,陽光照射,使得她瞇起了一雙眼睛。她看的很認真,認真到像是陷入了沉思。
突然,慧靜竄地而起,以迅疾之速撲向武曌。沈靈均沒想到這慧靜深藏不露,竟然是會功夫的,不及細想也隨之一躍,不過,顯然慧靜的目的不是皇帝,她半空擰了個身,又轉向葉清芷。
一直在邊上的趙祁瞬時反應過來,一個縱身,同時右掌運氣直接呼了過去。
慧靜閃的及時,卻是沒傷了要害,不過右肩受傷,心口一熱就吐了口血出來。她以為大家的關注點都在皇帝,沒想到這個普通的小丫頭身邊有這樣的高手守著,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不過沒差,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慧靜退出三尺外,手里拿著香,干咳了幾聲后,對沈靈均道:“你很聰明,可惜晚了。”
說完,她帶血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笑的分外詭異,隨后,點燃了手中的香,冷冷道:“你可以死了。”
沈靈均看著她,并沒有動作,淡道:“香是藥引,你原先就埋伏了毒,只要點了香,就會使毒發作。”
慧靜滿意的點了點頭,終于完成夙愿,她了無遺憾,也就不再隱瞞:“對,我說過,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你怎么不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沈靈均反問道。
“你……”慧靜經她這么一說,才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慧靜又看向皇帝,武曌依然面不改色氣定神閑的站在原地。
沈靈均拿手扇了扇風,笑嘻嘻的道:“哎呀,這都半天了,也沒個動靜,你到底要誰死啊。”
慧靜皺眉,武曌怎么沒有倒下,難道手中的香有問題,慧靜低頭看著白煙裊裊的香,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語:“怎么會……”
沈靈均負手走過去,一雙黑眸帶笑道:“那天我不是問你那些香為何和別的不同么,你說是祭祀用的,后來我就尋思著,怎么樣害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我就想到了用毒,可是皇上身邊那么多人,吃食用度都會檢查,那怎么才能下手呢,這么巧,我就想起來那些特別的香了,所以讓人又偷了一截回去,清芷一查,就發現問題啦。”
慧靜跌坐到地上,此刻她雙眼呆愣,口中喃喃:“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沈靈均瞇笑嘻嘻的說道:“有備無患么,我隨便猜了猜,沒想到押中了。”
梅見喊人扣住慧靜,厲聲道:“拖下去。”
武曌緩緩抬手,示意侍衛慢著。然后自己踱步過去,俯視慧靜,淡道:“朕應該見過你,看年歲,你是李建成的妃子,抑或李元吉的?”
慧靜冷哼道:“我不認識什么李建成和李元吉,我只知道你是禍水,會使大唐覆滅,萬民遭天譴的禍水,我替天行道罷了。”
武曌未理會她,兀自點了點頭:“當年確實有些妃子入尼姑庵,不過據朕所知,未到庵里就被秘密 處決了,你是怎么逃脫的。”
慧靜冷笑,還是這四個字:“老天無眼,”說罷,她看向沈靈均,不再是平時溫潤模樣,此刻滿臉陰霾,眼神狠厲道:“你們助紂為虐,佛祖是不會饒恕你們的。”
武曌看向遠方:“你覺得這江山現在如何?”
慧靜沒說話,武曌繼續:“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朕做的這些,又有幾人能做到。”
慧靜哈哈大笑兩聲,瞇著眼冷冷道:“不過是前任余蔭,有何值得炫耀,李世民這個逆賊,踩著兄弟的血登上的皇位,我看這天下能守多久,我詛咒李氏余孽,全都不得好死,世世代代,手足相殘,呵呵呵呵呵……”
說到最后,瘋狂的笑起來,像是刺激過度瘋癲了。
武曌擺手,讓梅見帶人下去。
群臣噤若寒蟬,這一變故實是沒人想到。
武曌環顧一圈,慢慢走到葉清芷面前,道:“葉姑娘醫術了得,這次多虧了你。”
原來,此前葉清芷就已經給皇帝解過毒,所以慧靜點燃香才沒有作用。
葉清芷半垂眸,只清音道:“這是民女應該做的。”
隨后,祭天儀式繼續,結束后,皇帝讓月見去徹查下毒之人,宮內有這種人存在,叫人不禁心生寒意。
沈靈均等人一起下山,走出寺廟門口,一人憑空落下,站到沈靈均身邊,白衣翩然。
葉清芷正嘆了口氣,道:“原本師傅讓我下山順路拜訪,不曾想發生這么多事情。”
沈靈均道:“金刀門滅門案時查到這些香,還有些奇怪,此刻看來,應該是金雄發現有問題,才惶惶不安,給你師傅寫了信,希望他來一趟。”
不過關于南陵子和葉清芷奉師命而來這些事,剛才沈靈均都略過了沒有跟皇帝提。
葉清芷點了點頭:“不過師傅早已不理這些凡塵俗世。”
趙祁雙手背在后頭往山下走,難得感嘆:“唉,可憐的女人吶,你們說,她恨李世民的子孫,她干嘛害皇帝啊,她應該高興才是,好歹皇帝搶了李氏的皇位,幫她報仇了。”
葉清芷停步,淡道:“她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皇家。”
一邊的蘇幕遮也點頭,所以他最討厭和皇貴權勢打交道,心眼太多。
沈靈均嘆氣:“也是可憐,一輩子沒走出皇家的這個牢籠。”
感慨完,笑瞇瞇的說道:“好啦,事情終于愉快的解決了,我們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吧,”說著拍了拍蘇幕遮的肩膀:“你請客。”
遠處,武曌看了一眼門外,對梅見道:“沈靈均身邊的人,不簡單。”
梅見點點頭:“臣去查一下那個人。”
武曌擺手:“不用,江湖中人都有些怪癖,既然不愿露面,何必徒惹人不快。”
梅見道:“是。”
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武曌給沈靈均等人論功行賞,當問到想要什么賞賜時,沈靈均望著天,隨口說了句:想出去走走看看玩玩什么的。
沒想到,武曌一拍桌,準了。
這回輪到沈靈均納悶了,看著老謀深算完全是一只成精狐貍的皇帝,天下有此等好事?
第一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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