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峭壁上的雪沫飛舞,如霧氣一般。
“陛下!”
頭頂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那是百里天祁的隨衛……
我的心微微一顫,一滴淚從腮邊滑下,滴入萬丈深淵。
沒有了百里天祁,重量減輕不少,赫連云沼猛的一聲大吼,鼓內力一甩……
我感覺身子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有疾風從耳側閃過,下一刻,便落在崖上。
軒轅宸和赫連云沼隨后飛上來,下一刻,我被攏進一個懷抱,幾個起跳遠離斷層。
紫羅花的味道飛灑,他心臟“噗噗……”狂跳。
事發突然,情況驚險,我撇了一眼那片巨大的斷層,心有余悸的同時,也是震撼無比。
微微抬頭,赫連云沼正被眾侍衛護著緩行。
他的腿似還不太靈活,但是腰身挺的很直。風略起他的披風,我看到他的手掌正流著血,大股的殷紅從手掌滑下,在潔白的雪地上畫出一道血痕。
之前,他以收攥住墨闕之鋒華,手掌已是被割出幾道傷,剛才以單手之力,拽了我們三人,傷口定然裂開了。
微一皺眉,我問“宸哥,你可是帶有金瘡藥?”
軒轅宸看了我肩膀道,當即從銘奇那里拿來一個瓶子,我將瓶子接過,大步走向赫連云沼。
“陛下……”我喚了一聲,隨后竟是不知如何說話,只好將瓶子遞去,“陛下,你……在流血。”
他不語,兩側隨衛聰明的走遠。
待只剩下我二人,他抬手看了一眼手掌,卻并沒有接過瓶子。
我的手舉在半空有些尷尬,終究也還是收將回來。
月色偏東,風似乎停了。
我二人相對而立,一側是皚皚雪山,另一側是萬丈深淵。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周圍一片寂靜,他黑色的大麾上,五爪金龍獠躍,似要飛上九天一般。
突然……
他掌上血流匯聚成滴,“噗……”的一下,滴在雪地上。
“謝謝。”
赫連云沼不語。
我微微垂頭。
周圍又是陷入了惹人心慌的死寂。
半響,終于又起風了,雪沫翻起,沙沙作響。
赫連云沼抬手,將一只鐳金緞包遞來。
緞包紅色,他手心也是紅的,淡淡的血腥味撲來,那紅,有些刺眼。
我伸手將它拿來,翻手打開。里面是三顆碎掉的青石玉骰子,邊角處的銳茬還在,碎裂的石渣也在,就像是剛剛摔碎的一樣。
這是……
“這是當年,你在賭坊搖過的骰子,你走后,我讓人將它收了起來,這些年一直好好放著,本想著等到大婚之時,當禮物送與給你,你死后,我本想將它放進棺槨里,后來還是沒舍得,就帶在了身上。”
赫連云沼轉過身子,風翩起,鬢角白發飛蕩。
心里刺痛,我將骰子抓在手心,石玉尖角泛涼,扎的手心生疼。
若非他刻意縱容,當年,又怎會輕易得了價值萬金的賭坊。
我無賴奪人賭坊,卻是從未有人過來找茬生事,本以為是我運氣好,如今看來,我哪有那么好的運氣。
不過是有人,在身后默默保護罷了。
心里有些堵,我趕緊別過眼睛,緩了一會兒,我回過頭來。
“對……”
“別跟我說對不起。”赫連云沼轉身,眼中似有痛色,雪山寒涼,他眸深如譚。
“別說對不起,也不用在說愛我。愛我的那個蘇傾慕,已經死了。她成為了我赫連云沼的皇后,葬在皇陵中,以后也將與我合葬,至于你……”
看我一眼,他眼中似有異色閃過,隨即,便如萬古寒譚一般,在無波瀾。
“別指望我會祝福你,更別指望我會祝福你們的孩兒,你想嘗盡天下美味,便也去得,你想看盡天下美景,便也看得。
自此離開,天涯陌路,希望你我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微風起,月色清華。
那染霜花的白鬢被風蕩起,如玉的面龐,在夜色中泛著清冷。
淡淡的看將我一眼,他大步,從我身側走開,擦身的一瞬間,有淡淡的冷梅香,隨著雪沫鉆進鼻端。
我回身,看著赫連云沼瘸著腿,挺直腰身步步走遠,緊緊攥著手中碎裂的青石玉骰,兩行清淚滑下。
梅花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江南幾度梅花發,人在天涯鬢已斑。
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
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梅花,終究傲骨……
不用說對不起,也不用在說愛我,愛我的那個蘇傾沐,已經死了……至于你……
此生此世,永不相見。
赫連云沼,謝謝你的成全,如果可能,希望可以補償你些什么。不過……
你這么驕傲,怕也是不需要的吧……
抹去眼角的淚,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骰子,想了想,將它們包好,塞進了衣袖中。
我要把這個留給我腹中孩兒,告訴他,以后不管遇到誰,皆要以誠相待。
因為,不會每次都那么幸運,可以遇到男子,驕傲如赫連云沼。
風大起了,風從領口鉆進,我忍不住又是一抖,小腹處猛的一抽,該是剛才在崖下抻到了。
算算時間,竟是快到三個時辰了。
要糟糕!
“宸哥!”我急喚。
軒轅宸如劍一般沖將過來,我急道,“快帶我回山下找佘冥,快來不及了!”
話才說完,宸哥臉色一下變了,打橫將我抱起,點身躍起,在空中虛踏幾步,落地后又躍,便行出幾丈。
眾人雖不明所以,見這狀況也知不妙,季云常點身跟上,銘奇秋瑾緊隨,榮子揚和齊嵐等人亦是駕輕功躍起。
我伸手撫在小腹上,莫名的回頭,斷層處,百里天祁的侍衛拿著火把,腰間系著繩索,正小心的下去懸崖。
下面情況,我再清楚不過了,四面皆是冰壁,往下更是深不見底。除非有奇跡,否則……
我突然有一個試想。
假如真的有奇跡,我是該高興,還是該沮喪呢?
我真的不知道……
冷風冽冽,又下雪了……
人在極致時,永遠會激發無窮無盡的潛力,上到山岙幾個時辰,知我和孩子要有事,軒轅宸用錦裘裹著我,跑的比風還快。
“吱……吱……”兩只錦貍上竄下跳的,跟在后面許久都沒追上,最后還是銘奇看不下去,將他們捉了放在懷里。
小東西猛的一躥,跳進軒轅宸衣懷里。
近一個時辰時,腳下已無白雪,四處弱草萋萋,我下腹墜痛,竟又覺得熱流在滑,軒轅宸見勢不妙,更是瘋了一樣的跑……
盞茶功夫后,遠遠的就見一蓬帆帳外掛著流蘇燈,散著墨發的佘冥正站在燈下,燈火恍惚,將他款大的白衣映出橘色的光圈。
雜談書中總說,這世間有救苦就難的救世之神,原本只是當故事來聽,自來也是不信的。如今,我倒是信了。
救世之神,該就是佘冥這般吧。
怪名在外,心比琉璃。
待到軒轅宸抱我躥進賬中,四個時辰,時間剛剛好………
緊繃的意志放松,我腹中突的又是一痛,迷迷糊糊間,我看到他臉色很臭的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十分不情愿的打開,狠狠的剜我一眼后,他將里面很小一塊白東西放進藥罐,拿石杵子懟了懟……
末了,他又十分不情愿的將藥碗遞過來……
我張口喝藥,藥汁入口,竟是比黃蓮苦上百倍,苦的我舌根都麻了,佘冥一直臭著的臉竟是又了笑容,眼中也獻出狡黠。
他大伯的,這貨是不是在坑我,我就說么,哪有藥會這么苦!
真想起身罵他一句,但是藥湯滑進胃中,竟是生出一股極其柔軟的力量,小腹暖暖的,痛意也隨之消失。
孩子,該是保住了吧。
困乏襲來,我竟是沉沉睡去。
在睜眼時,天是亮的,暖暖的陽光從雕花欄徹的窗欞中灑進,將榻邊淺紅色的幔簾耀成金色,我腹中暖而無恙,軒轅宸趴在榻側,呼吸均勻,睡的正香。
我低頭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觸了一下。
軟軟的……
他眼睛動了一下,但是沒醒,我便又伸出手指,順著他的輪廓輕輕畫了一圈。
臉頰,額頭,鼻子,唇……
當觸到唇時,他一把將我的手抓住,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彎唇笑了。
“看樣子也是沒事了,醒了就調皮。”
我輕輕一笑,問他,“我睡了多久?”
軒轅宸甩靴跳榻,從后面擁住我,吻一下我臉頰道,“三天。”
三天,這么久……
“爺爺呢?”我又問。
“爺爺比你醒的早,昨日已經完全無事了,這會兒,該是在園中練武呢。”
軒轅宸輕笑一聲,吻了我一下又道,“大家都很好,這會兒都在宮中,你再睡會兒,待會兒就能見到大家了。”
“嗯。”我點點頭,想了想,又問,“西祁皇呢?”
他放過了我,可是也退兵了?
軒轅宸點點頭,“咱們下山的當天,西祁皇便也將兵衛撤走,順官道浩浩蕩蕩的走了。”
此時陽光正好,我卻又想到雪山之巔,赫連云沼的剎那白發。
抬手,覆在軒轅宸的手背上,我便又問,“可有消息,東穆皇的尸體找到了么?”
軒轅宸反手,與我十指相扣,“還沒有,下山后,我也派了不少人一起尋找。那崖深千尺,下面是一條極寒的雪山冰川河,河的分支很多,怕是不好找……”
我“嗯……”了一聲,往后靠一靠,找一個舒服的位置躺好。
這會兒,陽光似又柔了一些,我看著窗欞透進的光柱,伸手撫上小腹。
我和宸哥的孩兒,已經四個月了。世間最美之事,便是晨起醒來,所有的溫暖都在。
軒轅宸笑了一下,將手覆在我手上。
半響,他問,“小丫頭,假如沒有我,你會不會愛上西祁皇?”
這個問題,在他瞬間白發時,我也曾想過。
是的,假如從來沒有遇見軒轅宸,我想,我會愛上他。
不過……
假如沒有遇見軒轅宸,便也不會有假死,不會有逃離,不會有雪山之巔的一切。
我看不到他的癡愛,也許,便就不會愛上他了。
世間之事,緣起緣滅皆有定數,又因有果,強求不得。
我沒有回答,軒轅宸亦是沒有再問。
過了一會兒,他吻了我一下。
“小丫頭……”
“嗯……”我應卻一聲。
沉吟了一瞬,他開口問,“鸞兒是誰?”
是了,之前在斷崖,他是一直抓著我的,雖是看不到我說什么,但是百里天祁放手之前的那句話,他是能聽見的。
我幾次三番針對百里天祁,軒轅宸從不過問,但心中自也早已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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