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朝三十一年,秋,天下大亂。
八月初,老皇遣使責(zé)斥無忌王連鎮(zhèn)匪不力,勞軍糜餉,要收回?zé)o忌王兵權(quán),以八王子賢取代。
但說,無忌王起兵又何時用過皇朝的軍餉?
時隔三日,又傳出天使跋扈,折辱無忌王,為無忌王手下大將戮殺,天下沸反,與皇朝親近的一十二個世家發(fā)出責(zé)斥,皆言無忌王不忠不義,已有反心。
為息天下人怒火,無忌王一面連上一十二告罪書,一面卻遣散了三軍,就地罷兵歸農(nóng),一面親赴皇都乞罪,八十萬大軍一夜消散。
而后,沒了無忌王阻擋,造反的八大世家席卷而下,鯨吞北方三大上州、二大中州、七大下州,加上八大世家起兵的七大上州,至九月,八大世家已擁天下一十九州近半壁江山。
自此,八大世家正式稱王,并稱八賢,為戴、余、常等八王,號稱要實現(xiàn)天下共治,打破舊藩籬。
天下為之大動!
而在此時,無忌王乞罪的車隊,還在路上。
八王稱賢,無疑是對老皇的最大嘲諷。
時有慷慨悲歌之士喝的伶仃大醉,議論國事時,就將老皇欲以八王子古賢取代無忌王的舊事提起,兩相比較,皆言老皇昏庸,自毀長城。
另有忠君報國之士憤而責(zé)斥,言辭激烈,斥罵無忌王貌忠實奸,為天下大賊,要盜皇朝正統(tǒng)。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干書生士子“據(jù)理力爭”,吵得面紅耳赤,在道理上無法說服對方時,試圖在另一個領(lǐng)域戰(zhàn)勝對方,大打出手,擲起酒杯,摔出湯碗,掀翻腳凳,以無縛雞之力相搏,揪頭發(fā)、下絆子、扯褲腰帶,披頭散發(fā),袒胸相見,俱將斯文掃了地。
如此行徑,讓路過的販夫走卒們大飽眼福,也不出工,排排蹲,沿街一路展開,評頭論足起來:一會評價這名書生姿態(tài)風(fēng)流,比誰家婆娘的皮膚還要白皙,饞得口中流唌;一會評價那位士子姿勢不對,應(yīng)該以劈鋤之勢摔下腳凳,若然,必然能叫對方頭破血流,取得“致命性”勝利。
說著說著,各人但覺口干舌燥,恨不得此間能來兩蠱濁酒、幾兩花生,那就更完美了。
不過,眾人再是想將熱鬧看完,無奈現(xiàn)實殘酷,但在前來救場的州府衙役的殺威棒下,被打得哭爹喊娘,惶惶如喪家之犬,落荒亂逃,摔落一地雞毛。
至于書生士子們,則在州官的責(zé)斥下各相“罷戰(zhàn)”,扶了扶高冠,整了整衣衫,一個個下了狠,約定來日“再戰(zhàn)”,惹得州官各個面色發(fā)苦。
當(dāng)然,能閑情看熱鬧,并有勇氣“約戰(zhàn)”的,不外是戰(zhàn)火暫時未綿延到的大州大府,居皇朝腹地,與皇都比鄰,最是繁榮,所占之地不過五六州,卻擁有超過天下六成的財富,也不將這場大亂放在眼里。
可稱,上上州!
是所謂,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何況,這些上上州的大家大族,其中多有與八賢王暗通曲款的存在,即使山河破碎,皇族滅絕,也不能動搖他們的榮華,他們依然將千古而存,代代相傳。
但在這些上上州之外,天下戰(zhàn)火卻連綿數(shù)以萬里,到處都是烽煙,到處都是殺戮,可謂一時生,一時亡,繁華與凋敝共存,時有群豪揭竿而起,或是響應(yīng)八賢王,或是擁護(hù)皇朝正統(tǒng),也有自立為王者,將天下都攪成了一鍋亂粥。
便連代、蘄州兩座地處偏遠(yuǎn)的下州也不能幸免,被卷入了這場天下大亂。
入秋之后,左近各州相伐,亦起幾十萬甲士,相互廝殺,流血漂櫓,并有能人異士出沒高堂戰(zhàn)場,各逞兇威,打得大陸沉浮,山河破碎,伏尸,不止百萬,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shù)。
但連神秀峰也沒能躲過這場震動。
不要忘了,神秀峰曾為代州諸峰之首,皖水也為代州三河之源,其名源遠(yuǎn)流長,猶如正朔。
過去,神秀峰鐘靈已失,元氣不存,山野之間,盡為荒郊野樹,倒不稀奇,也就沒人爭奪。
哪知天無恒常,風(fēng)水輪轉(zhuǎn),神秀峰卻再次生出了鐘靈之氣,這便,惹來了禍害。
不知何時,代州之中竟然傳出得神秀峰者得天下的謠言,有人嗤笑,不哂一顧,但同樣,也有人信之為真。
亂世之中,群雄割據(jù),亦有各種異象出現(xiàn),無疑,神秀峰的崛起叫一些有心人起了心思,以為征兆,要將這處地界占據(jù)。
月旬之前,即有各大世家的傳人前來探山訪水,前擁后呼,在神秀峰九峰進(jìn)進(jìn)出出,儼然是在劃分區(qū)域。
有人說,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多了,不發(fā)生幾件不愉快的事情反而不正常。
世家傳人皆是眼高于頂之輩,誰也不服誰,在山中常為你多看了我一眼,我眼神比你高幾分的問題大打出手,打得山巒劇震,百獸震驚。
也有不開眼的,闖入神劍宮地界,一眼就看上氣勢恢宏的神劍宮,大言不慚要將蘇妄等人收為仆役。
當(dāng)然,這些人最后都被吳明扔出了山外,種樹一般倒種在皖水湖畔。
諸多紛擾,在忌無咎將古千來派來之后,漸漸平息下來。
無忌王一脈倒是言而有信,古千來一來,便逐一拜訪了“代州”的各大世家,叫各大世家“深刻”明白,神秀峰方廣三千里之內(nèi),都是神劍宮地界,敢伸手,就剁手。
但同時,也將蘇妄一脈打上了他無忌王的烙印。
不過,各大世家皆是代州地頭蛇,盤踞代州數(shù)以千年,代代為尊,壓著無數(shù)平民吸血,又豈有簡單的了?
明面上對付不了古千來等人,暗地里,他們卻聯(lián)合在一起,至少,也要給蘇妄等人一個好看。
否則,無忌王的勢力還未延伸到代州,代州世家便先投了降,傳了出去,幾大世家的臉面便都不要了。
神劍宮外,一盞清茗,三倆閑人,四大護(hù)衛(wèi),靜默無言。
其中一人,虎踞龍盤,雖滿頭華發(fā),但氣勢逼人,目光睥睨,一舉一動間自有一番霸主氣質(zhì),正是本該在乞罪路上的無忌王。
“先生雅量,嗷賊入屋,先生還能高坐,這份氣度,忌常佩服!”
忌常者,忌憚也,無忌王此人雄才偉略,為老皇忌憚,視作亂天下者,如今,果然應(yīng)了他的話。
蘇妄舉起清茗,輕輕品了一口,笑道:“小徒雖然力弱,但打三倆嗷賊的力氣的還是有的。”
無忌王呵呵一笑,意味猶深道:“怕便是,嗷賊好打,惡盜難纏。”
對于他們來說,代州世家便是聯(lián)合了起來,也只是嗷賊而已,但在背后指使代州世家的人,便是惡盜了。
蘇妄并不接茬,放下了茶盞,就在這時,一縷微風(fēng)忽然沉降下來,裹挾絲絲甜甜的氣息,無忌王神色微動,四大護(hù)衛(wèi)豹眼環(huán)瞪,殺機迸起,但有黢黑寒風(fēng)急旋,若風(fēng)刀雪劍,將方圓二十丈的草木斬成齏粉。
隨即,四大護(hù)衛(wèi)的殺機卻被一道沉厚若大地的氣機抵了回來,四大護(hù)衛(wèi)齊齊悶哼了一聲,鐵塔般的身形微微搖晃,才要發(fā)怒,無忌王不經(jīng)意地在青瓷上彈了彈手指,四人的氣機驟然消散。
來人,吳明。
但見他腳踏四象八卦,身繞清風(fēng),宛若一片輕羽,落足瞬間,即有清風(fēng)成形,化作一張八卦圖,兩極成旋,兩種不同的氣息碰撞,造化相分,孕為四象,四象再次迸擊,衍生八卦諸象之氣。
一瞬之間,八卦諸象氣息震蕩百次,將空氣震動,托起吳明橫越虛空,他雖然沒有走異術(shù)的道路,但同樣也能做到飛空而行。
異術(shù)修行者驅(qū)動元氣,氣象恢弘,動則引得天地震蕩,別具大氣,煌煌亦如天生圣神;武者驅(qū)動真力,以武道意志震動天地,引起元氣共鳴,無為而為,細(xì)微間更見精妙,兩者說不上孰優(yōu)孰劣,但對于吳明來說,武道,就是最好的。
八卦諸象,陰陽相爻,在吳明的氣象之中,蘇妄仿佛看到了一方諸象朝生,萬象共聚的氣質(zhì),雖然還很生澀,但無疑,吳明已經(jīng)找到了屬于他的道路。
他的進(jìn)步是有目共睹的,只是短短的半年,吳明就跨入了通玄入照的層次,將精神化作意志,敗敵無形,雖然不是會凌境,但比起戰(zhàn)力,卻也相差無幾。
無忌王面色微動,露出幾許心動,但看蘇妄不動聲色,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茶盞,兩眸微闔,似是在陶醉萬物凋零之季特有的蕭蕭之氣。
無忌王此人雖然大氣,有雄主之相,但也有雄主常有的缺陷,凡事以權(quán)謀論,計算得失,卻不知,有些得失是計算不得的。
“老師!”練武之后,蘇妄不甚突出的身形再拔高了幾許,身形赳赳,別有一種武者才有的昂揚氣質(zhì)。
“你去吧。”
蘇妄微微點頭,吳明抱拳見禮,又向無忌王等人頷首,轉(zhuǎn)身而去。
早在吳明出現(xiàn)時,蘇妄便知他要做什么了,也因此引起四大護(hù)衛(wèi)的警惕,他身上裹挾而來的香甜氣息,不是別的,而是,血腥氣。
吳明雖然已經(jīng)踏上自己的道路,但想要走得更遠(yuǎn),還需要更多的努力,下一關(guān),是叩靈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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