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漸漸加深,大街上行人匆匆。
若非得已,大家都不想上街受冷風,關楚帶著一干捕快,抱著雙臂縮著腦袋,站在一處稍顯荒涼的院子里。
那些看起來頗為名貴的樹,落了滿院子的葉,細小的蟲子從破碎的黃葉下面鉆進來爬出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老大,這怎么辦?”鐵萬抓了抓衣領,湊到關楚邊上,壓低了聲音問。
關楚皺緊眉頭,章九晟沒回來,他也拿不定主意。
“這樣吧,你先去把張同叫來,咱們還是按著流程走,先不要聲張,免得打草驚蛇。”關楚稍稍歪了歪身子,湊向鐵萬輕聲說道。
“好咧。”鐵萬應了一句,貓著腰快步走了。
彼時,張同正在衙門驗尸房門口嚼著小餅干,一聽鐵萬神秘兮兮地跟他說了幾句,立馬扔下小餅干沖進屋里,抄起驗尸箱就跑了。
蕭家老宅。
之前關楚也帶著人來這里找過,只不過因為是蕭府的老宅子,平日里也有人守著,再怎么說也算是民宅,關楚沒那個正大光明的理由進去搜查,因而也就只是在外面粗粗看了看,沒發現什么,也就算了。
可如今想來,早應該偷著摸來看看,不然也不會花那么多時間毫無所獲了。
見著張同來了,關楚這顆懸著的心稍稍落定了,但眉頭還是皺著。
尸體在的位置,比較隱蔽,是在這院子里的一口廢井里面,廢井上面蓋著些許雜草和臭稻草,不多,但足夠擋人視線,要不是捕快隊里有一個鼻子靈敏的,路過這一塊聞到些許怪異氣味,也不至于找到這里。
廢井里光線昏暗,空間狹窄,站在井外的人看不清尸體在里面是個什么樣的狀態,也不知道人是死之前被扔進去的,還是生前墜井的。
問題太多,得等張同。
張同來的快,剛踏進院子的大門,看也不看關楚,一雙眼珠子都快往廢井里面飛下去了。
“怎么個情況?”張同問。
“味道挺重的了,估計里面該是爛的不行了。”關楚捏著袖子捂著口鼻,跟著張同湊到廢井邊,就算里面烏漆嘛黑看不到什么,他還是往下面望了望。
張同站在廢井邊,微蹙著眉頭,往里面稍稍看了一眼,只那一下,廢井里面的濁氣就順著井壁“噌”的一下迎頭冒了過來。
“嗯!”張同情不自禁驚呼了一聲,然后迅速將腦袋縮了回來,轉頭翻了翻驗尸箱,從箱子里翻出來一只口罩,抬頭看了看周圍幾個捕快,道:“去拿繩子來。”
周圍幾個捕快應著,很快就拿來了一根麻繩。
張同沒說什么,將繩子麻溜兒地往自己腰間一綁,雙手撐著井沿,抬腿就準備往井里鉆,關楚看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著?你打算先下啊?這里面味道可不太好,我怕你遭不住。”張同一臉驚訝,扭頭問關楚,聲音從口罩里面傳出來,甕聲甕氣的。
關楚一聽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就這樣下去了?那我們在上面干嘛?”
張同想了想:“你叫兩個兄弟拉著我,然后給我多弄幾根火把,讓我帶下去照明,聞這味兒也是死了挺長一段時間了,得虧現在不是夏天,味道還湊合。”
“湊……湊合?”關楚有些驚恐地瞪著眼睛。
“趕緊弄火把去,我看看下面什么情況。”張同推了一把關楚,催促道。
還沒等關楚吩咐下去,手底下幾個捕快已經很貼心地準備好火把遞了過來,鐵萬手上也拿著一支,說道:“張仵作,我聞著味兒可太難受了,會不會有毒啊?”
張同蹙著眉,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所以我這不戴著口罩呢么?你們多拿幾根繩子,一會兒等我看完了,還得把尸體拉上來。”
“行咧。”鐵萬應著。
“你小心點兒。”看著那黑黢黢的井口,關楚擔心地叮囑了一句。
張同坐在井口,將那麻繩在手上纏了好幾圈,另一只手又用力拽了拽綁在腰上的繩子,沖著旁邊那兩個拉著繩子的捕快點了點頭,示意放他下去。
隨著繩子慢慢變得緊張,張同雙腳瞪著井壁,慢慢往下滑,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站在井口的關楚,微微點頭,示意讓后面的捕快繼續往下放。
廢井枯了很多年,井壁上早已長出不少雜草,只是根系并不穩,只稍用力一拽就能連根拔起,越往下,光線也就越暗,張同將手里的火把用麻繩也纏了好幾下固定住,下面的氣味越來越濃,即便隔著口罩,張同還是聞到了刺鼻的腐爛氣息。
這人得爛成什么樣了?
緩緩下放的過程中,張同只覺得時間過得極其緩慢,好不容易腳尖試探著觸到了地面,軟乎乎的,張同心里一緊,也不知那是什么東西,猜測著可能是碰著尸體了。
他握著火把,小心翼翼側過身子,順著火把的光亮望過去。
蹙地皺了眉,眼前的場景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但可能對于普通人來說,確實刺激。
這人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彎折在廢井底部,整個腦袋都彎了過去,幾乎越過了右肩膀,碰到了右手手肘,他的手掌緊緊抓著井壁,似乎臨死前都在試圖往上爬,逃離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他原本光潔干凈的指甲里,深深嵌著井壁上的草葉子和泥土,也在井壁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烏黑的血跡。
尸體的半邊臉貼著地面,沾染了不少泥土,他半睜著眼睛,依稀有白色的尸蟲從里面鉆出來,身體上折斷的創口處散發著濃郁的腐爛氣息。
張同蹙了蹙眉,伸手將尸體上爬行著的尸蟲撥弄下去,又在尸體上小心按壓著,基本能夠確認尸體身上存在著不下二十處骨折,有生前的,也有死后的。
只是光線還是太暗,即便張同下來的時候,在井壁上也插了幾支火把,可火把上的火被風吹著忽明忽暗,極為影響視線。
不得已,張同沖著井口喊:“下來個人,順便拿一塊大點兒的干凈點兒的白布!”
“好咧。”井口也不知道是誰應了一聲,隨后不多久,鐵萬就帶著一塊被卷著的白布慢慢下了來。
鐵萬剛落地,就立馬攤開了白布,興致勃勃地問道:“張仵作,咱們接下去該怎么做?”
張同瞅了他一眼,鐵萬倒是很自覺,他沒有口罩,于是拿著一塊黑布蒙上了臉,杜絕了廢井里可能存在著的毒氣。
“張仵作?”見張同沒說話,鐵萬又輕輕喊了一句。
倆人腳邊就躺著那具彎折的尸體,卻全然沒有害怕的意思。
張同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指了指地上的尸體,道:“不急,先把尸體弄上去。”
“行咧。”
攤開白布,張同拿著繩子穿過尸體的腋下,稍稍一用力,尸體的上半身便離了地,小心放在白布上,鐵萬捏著白布的一角,蓋住尸體,同時也小心包裹住尸體的雙腳,再用繩子在腳踝處不松不緊地纏了幾圈。
張同背過身,拍了拍背,道:“來,我背上去。”
鐵萬卻道:“我來背吧,這廢井里應該還有一些蛛絲馬跡,我眼拙,看不出來,張仵作你來比較合適。”
張同眼珠子轉了轉,一想也是,便叫鐵萬背過身去,他扶起尸體,將其壓在了鐵萬背后,又用繩子在鐵萬腰背上纏了好幾圈固定住,拍了拍鐵萬的胳膊,問道:“怎么樣?還行嗎?”
“行。”
“拉上去!”張同隨后沖著井口便喊道。
不一會兒,鐵萬的雙腳就慢慢離了地,張同看著他安全上去,自己反而拿著火把,在原地蹲了下來。
廢井地面上的血跡并不多,大多是因身體折斷而流出的血,早已滲透進地面里,變成烏黑的顏色。而井壁上那幾道干涸的血痕,起碼可以證明人在墜井的時候,是活著的。
地面還散落著一些破碎的石子,像是一大塊石頭被打碎以后落到了這里面,借著火把的光亮,張同撿了幾顆放進干凈的布里包好,揣進懷里。
隨后又在廢井里面轉了幾圈,確認沒什么遺漏的,便拉了拉綁在腰間的繩子,隨后一直站在井口待命的兩個捕快,得到信號,便開始緩緩用力,將張同拉了出去。
沒有張同的吩咐,關楚不敢先動尸體,也只是站在尸體旁邊,呆愣愣地站著,等張同爬出井口,摘下口罩,他才問道:“弄回衙門去?”
張同喘著氣,點點頭:“弄回去吧,井里面沒什么了,你再帶人搜搜這老宅有沒有蛛絲馬跡,我先回去驗尸。”
“好,辛苦。”關楚拍了拍張同的肩膀,便喊了兩個捕快,抬著尸體跟著張同一道回去了。
不出意料,死的人就是蕭恒言。
雖然人已經腐爛了,但好在身體上的一些特征還在,張同在樊縣這么多年,自然是見過蕭恒言的。
雖然一早就知道真的蕭恒言存活的幾率幾乎為零,可當真正看到尸體的時候,別說張同,關楚心里也是一沉。
蕭家,到底是一個活口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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