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的政治成分,比我也好不到哪去。他的祖上,按照倒斗里的行話說,就是“走地仙”的,意思和“土夫子”差不多。
不過,他祖上手里的那點手藝,與我的先祖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勉強也就算是個擺地攤的。
插隊這事兒要是說起來,只能怪他丫的倒霉。按理說,他祖上干的那點事,數道他這兒,都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跟他更是扯不上半毛錢關系。
那為啥大革命的時候,又能給扒了出來了呢?
嘿嘿!這事要細說的話,只能怪他爺爺!
老爺子年青的時候,家境還不錯。雖說算不上什么地主人家吧,但在村里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名門望族,家里奉著好幾畝的良田。
原來沒事的時候,老爺子好面兒,就愛顯擺顯擺家里祖傳的那尊玲瓏翡翠血脂佛,逢人就吹這佛的來歷,當時可沒少招了人妒忌。
解放以后,人民翻身當了家,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老爺子家里的幾畝良田被充了公,唯獨這剩下玲瓏翡翠血脂佛抱著沒撒手。
后來,大革命爆發以后,村里曾經有嫉富如仇的小人得了勢,就把這茬給想了起來,捅到了革委會。并親自帶隊三番五次的組織抄家想找這佛。可老爺子多聰明,早就暗地里把這佛給藏了起來。
沒有實證就不能定罪,最后沒辦法,只能把老爺子暫歸到黑五類。不但墩子的爺爺被關到了豬圈,就連墩子他爹也被隔離審查蹲了號子。所以,這孫子就和我一樣當了冤大頭,一起被流放到了山嘴子七分地去插隊。
剛到昭烏達盟車站那會兒,我記得好像是八月二十幾號。負責來接我們的是一老漢,五十多歲,一張國字臉,長得非常正派,身后還跟著兩個黑瘦黑瘦的青年。
這老漢便是山嘴子七分地村的村長,兼村支部書張木生。
墩子我倆一合計,這初次見面吧,得給現官留個好印象,稱呼上絕不能太隨意。那叫他啥呢?叫他村長吧顯得生分,叫名字吧不禮貌,干脆叫他老支書吧!都是代表人民代表黨,支書好聽還能套近乎。
老支書這人兒非常隨和,一上來就比劃著對墩子我倆說道:“誒呀,主席他老人家派來的這倆兒兵小子真就不錯!你們看,長得白白凈凈的,多喜人!都是大老遠的來了,就別杵著了,走,家兒去吧!”
墩子這人兒自來熟,一點也不認生!大步溜丟兒的上前,一把拽住老支書的手,頗為熱情的回道:“老支書同志,奪取全國勝利,我們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
老支書一聽,嗯!這小子有意思。也同樣熱情的握了兩下墩子的手,轉過頭對著身后的那倆黑瘦青年夸道:“你們看看!這城里來的小子就是不一樣,不但有文化,就連這說話,都很有水平嘛!我說,你們倆兒也別愣著了,趕快幫人家孩子拿行李啊!”
比起老支書的熱情,他身后的那倆兒黝黑青年,則表現的不溫不火。杠著頭,撇著嘴,一臉的不屑。極不情愿的接過墩子我倆手中的行李扛到了肩上。其中一個,還略帶鄙視的發了一句牢騷:“白有個巧兒用,識文斷字的又不能當飯吃!那么有能耐,跑罔們(我們)這旮瘩干啥來了!”
一聽那青年說這話,老支書的那張國字臉,可就有些掛不住了,“唰”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指著那說話的青年,極為嚴肅的批評道:“我說李家二小子,你咋這兒不明白事呢!人家孩子大老遠兒的奔著咱來了,你還在這兒給我拉著個驢臉,給誰看呢!你等著,看我家兒去,讓你爹怎么收拾你!”
墩子雖然對那李家二小子說的話也很生氣,但畢竟現在是在人家的盤口上,也不好說啥。只能嬉皮笑臉的握緊老支書的手,打著圓場對老支書說道:“老同志,何必生氣呢!戴高樂上臺也有好處,他喜歡跟英美鬧別扭。如今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等墩子說完,我瞧了下老支書的臉色,依然不大好看,估摸著還是余氣未消。
對于李家二小子的話,我倒是沒啥意見。雖然我曾經當過無法無天,造反有理的紅衛兵,但畢竟現在我們初來乍到,以后還得在人家的地盤上混飯吃。反正,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上,咱就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讓人諷刺兩句也是難免的,沒啥大驚小怪的。
本以為我們這插隊的“小媳婦”,都到了家門口了,老支書怎么著也得安排個大卡車,吹吹打打的把我們迎進門吧。
沒想到,出了車站,上的竟然是一輛驢車。
我的個乖乖......
墩子我倆兒嘴上雖然沒說啥,但第一眼見到驢車的反映,還是讓老支書臉上有些尷尬,很不好意思的對我們說了一句:“咱這村里這條件吧,比不了那大城市!那啥......你們倆兒城里來的小子,就先湊合湊合吧!”說完一轉身,便坐到了車把式對面的車轅上。
看著墩子那一臉的茫然勁,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墩子,我們不但善于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于建設一個新世界,驢車就驢車吧。汽車那是走資本主義路線的地主老財坐的,我們是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要能吃苦!敢吃苦!徹底的唯物主義是無所畏懼的!”
墩子聽我說完,竟然噗哧一聲樂了,對著我回道:“哈哈,二斗同志,組織上可找到你了!希望你能繼續發揚我們老兵的傳統,那就是三句話不離主席他老人家的語錄,這才配得上稱主席的好戰士,人民的好兒子!”
我瞥了一眼坐在驢車后耳朵上,看熱鬧的那倆黝黑青年,聲音提高了八度,對著墩子喊道:“瞧把你美的,都是老兵,誰還不會說兩句主席語錄啊!還有啊,以后叫老子趙援朝,別叫老子二斗,顯得我爹多沒文化似的。再說了,這二斗是我爺爺按照風水八卦起的,我們要堅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說完我便拉著墩子上了驢車,往驢車中間一坐,又低聲的和他嘀咕:“唉,我說,以后說話悠著點!你在家啥毛病我管不著,現在你把這份兒,都跌到外省市來了,你要是不嫌害臊,我還嫌丟人呢!我跟你說啊,我向主席他老人家保證,坐在驢車屁股上那二位,絕對是階級敵人,你以后可得要小心提防著點!”
墩子瞄了那二位一眼,貼著我的耳朵回道:“恩,二斗你說的沒錯!我感覺也是,沒啥說的,我辦事你放心!”
趕車的車把式見我們上了車,吆喝了一聲,大鞭子掄得震天響,而那驢,跟打了興奮劑似的,一路瘋跑狂奔。在那本來就不平,而且又很漫長的土道上掀起一片塵霧。
我和墩子原本就對農村的事物三八趕集,四六不懂。這上山下鄉也不過是隨大流,憑的全是滿腔子的熱血和一股子的熱情,滿心想著能為縮小城鄉差距,發揮自己的光和熱。
可讓我倆沒想到是,剛到一這兒,就入鄉隨了俗,首先改造了屁股!要說這坐驢車,我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坐。
誒呀,這一路上,都快把墩子我倆兒給顛散了架了。屁股從來就沒挨著過車板,臉上的表情,就更別提有多難看了。時至今日,到現在想起來我屁股都生疼。
驢車在土路上整整走了半天時間,等到達山嘴子七分地村的時候,已是傍晚了。
進了村,原本我被安排住在那李家二小子他家,可通過白天的接觸,我幾乎對他沒什么好印象,經過和老支書溝通,我便住進了村委會。
墩子沒我那么多講究,這孫子有奶就是娘!只要給他找個安窩能睡覺的地方就行,他拎著行禮就住進了另一名黝黑青年孫黨生家里。
孫黨生在家排行老大,下邊有兩個弟弟,都從軍報國去了不在家。他還有一個妹妹叫孫小媚,跟墩子我倆的年齡相仿,十七八歲左右的樣子,生的到是一副天生麗質,大眼睛雙眼皮的,還梳著兩個流芳辮,性格大大咧咧,開朗喜人。
孫小媚愛穿一件花襖,雖然上面打了四五個補丁,但她模樣好看,也就不顯得土氣了。不僅如此,就這打扮,那在當時的村里,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美女了。
談起墩子第一次見到孫小媚的樣子,到今天我都罵這孫子沒出息!就跟那多少年沒打牙祭的老狗聞到屎似的,當時就走不動道了。
他摘下胸前的當時最流行的主席紅像章,硬塞給了孫小媚,嘴里叨叨著:“小媚同志,你還記不記得主席他老人家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你看,初次見面,我這也沒帶啥禮物!誒,你瞧,這紅像章可金貴著呢!那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帶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就算是個見面禮,收下吧,孫小媚同志!”
誒呀,看著墩子那沒事獻殷勤,撩妹的表現,都不用提在一旁杵著的親哥孫黨生,就連我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著實都看不下去了。
我干咳了一聲,非常鄙視的對著墩子拋了一句:“哎,每場革命,總會有那么一兩個叛徒!墩子啊,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你可得要分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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