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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升起的那一剎那,凈封當即就轉了目光,絕不往凈涪手上多看一眼。但他因著種種原因轉移開了目光,唐遠鶴等人卻是沒有這些顧忌的。
他們拼了命地瞪大眼睛望著凈涪手上的那片被金色佛光染成金葉的貝葉,想要看清那片貝葉上忽然浮出來的文字。
其實也不需要他們如何費心,當唐遠鶴他們心底升起這樣一個念頭的時候,一個個鎏金文字便印入了他們的心底,輕易不能忘卻。
“正信希有分第六!
“須菩提白佛言:釋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唐遠鶴不自覺地念出聲來,心底不知為何,竟因此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澎湃激情來。
因這種心情,他臉色都漲得通紅。這般情景放在別人身上,不過只是尋常,但唐遠鶴不同。
他的身體虛弱,經不住這么一場心神激蕩的損耗。幾乎是在頃刻間,他便彎了身去,捂著嘴一陣猛咳。
見他如此不適,原本坐得極穩的老婆子連忙從袖袋里翻出一個玉瓶,又從玉瓶里倒出一丸藥丸,急慌慌地送到了唐遠鶴嘴邊。
竭力穩定心神的唐遠鶴吞了這一丸藥丸,又深呼吸了幾回,面上的潮紅才稍稍褪了點。
一旁閉目塞聽的凈封見唐遠鶴還能吃得下藥丸,也就不再理會他了,閉目遁入了定境中。
其實他方才還是慢了一步,叫兩個字入了耳,入了心,險些就真叫這兩個字在心頭扎下根去了。
幸而也就是險些,情況還沒有惡化到完全收拾不了的地步。
凈封哪兒還來得及注意其他,只一味平定自己的心境去了。
唐遠鶴緩過來之后,邊和來問他的老婆子低聲勸慰了幾句,邊又轉頭去望凈涪、凈封兩人。
那老婆子也順著唐遠鶴的目光望了過去,見得凈涪、凈封兩人都是閉著眼睛靜坐的模樣,心下一急,轉頭就去問唐遠鶴,“兩位師父他們都......這下可怎么是好?”
唐遠鶴嘆了口氣,“沒辦法,只能等了!
等到他們兩人醒來,等到他們抽出身來幫他們料理這事。
老婆子無奈,但她也沒什么好辦法,也只能等了。
既然決定了等著,那老婆子和老漢也就開始為等待做準備。無論如何,總得給他們家小少爺將各色各樣都準備妥了吧。先前是急著趕路,才委屈自家小少爺在馬車上擠一擠,但現在尋到人了,看著也會有辦法解決了,那這兩位老人就舍不得再委屈自家體虛不足的小少爺了。
唐遠鶴阻攔不得,也只能隨他們去。
看著兩個老仆離開之后,唐遠鶴還自轉了目光回來,看著凈涪、凈封兩人。
他的目光在凈封面上轉得一圈,又落到了凈涪身上。更確切地說,他目光的著落點是在凈涪手上的那一片金色貝葉上。
小小的童兒盤膝穩穩坐在蒲團上,望著那片貝葉的目光頗有幾分波瀾,竟似是在權衡著些什么一樣。
當然,管這唐遠鶴是在權衡些什么,凈涪也不在乎。
畢竟于凈涪而言,唐遠鶴有取舍有追求總比他什么都不求要好。
有所求,才好了斷因果不是?
凈涪本尊不著急,他這會兒正在識海世界里入定參悟。而佛身則更甚,他此時根本就不在他的識海世界里,而是像以往每一次收取《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殘片一般,被拉入了那一個處在不知名時空位置里的祗樹給孤獨園。
祗樹給孤獨園里,世尊還坐在那株菩提樹下,與座下一眾比丘、大比丘講經。
凈涪佛身坐在他的位置上,沉默地聽著。
待到最后,凈涪所收集到的十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說完,他便與樹園中的一眾比丘、大比丘一道,合掌彎身,拜謝世尊指引。
若是往常時候,到得這會兒,凈涪佛身是要就這樣被釋尊送出祗樹給孤獨園的,但今日似乎有一點不同。
佛身略等了等,見自己還在這一片空間里,不由得抬起眼來看了上首的釋尊一眼。
釋尊見他望來,笑了笑,竟開口問他道:“聽聞你要在你所在的小世界里開辟小輪回?”
佛身不想去細究釋尊話中的聽聞都是聽誰說了,他也沒想向釋尊詢問,他只是點頭,應了釋尊的話。
釋尊只笑笑,沒再說話,也沒再詢問凈涪佛身些什么。
不過一個眨眼,佛身便發現自己已經脫出了祗樹給孤獨園所在的空間,回歸到了他自己的識海世界里。
回歸識海世界的那一刻,佛身還有些愣。
不過他那不是在愣神,而是下意識地分析著釋尊剛才問他的那句話到底都代表了什么。
是代表了釋尊對他的態度變化,還是釋尊贊許他的作為,又或是別的什么。所有的種種可能都在佛身的腦海里轉了一遍,然后又同樣的傳遞到凈涪本尊那邊。
被冷不丁地灌了一腦袋的種種權衡考量,凈涪本尊如何還能沉入定境里?
他撩起眼皮看了佛身一眼,問道:‘你想那般許多作甚?’
是啊,他想這么許多作甚?
魔身、本尊、他的決定早已定下,也沒想要因為別的什么人而更易心思,更沒為他們自己的決定后悔過,如今又何必為了釋尊這一問而心思浮動?
佛身垂下眼瞼,合掌低唱一聲佛號,便將那處祗樹給孤獨園里釋尊的言語、神態俱都放到一側,收斂了心神,趁著剛才釋尊與他說經的那一陣東風,開始體悟《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經義。
本尊見他收斂心神,也不再多言,同樣垂落眼瞼,沉入定中。
佛身脫出祗樹給孤獨園所在空間的那一瞬間,凈涪手托著的那一片被金色佛光罩定的貝葉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金光,自凈涪百會穴處投入他的識海世界,像歸巢乳燕一樣變作一片菩提葉掛在佛身身后顯化出來的那一株菩提樹樹枝上。
這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回歸全然沒有驚動到凈涪本尊,便連佛身也沒有察覺到異樣,他們還沉在定境里,一點點地參悟經義。
上一回在王家村里收取第九片貝葉的時候,凈涪其實就已經窺見到了邁入第八住童真住的曙光。而到得這一回,體悟這《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六分正信希有分的時候,他就真真正正地站到了門檻邊上。
只要他愿意,他隨時可以往前邁出一步。
而這一步邁出,他能進入到另一片天地。
童真住。
保持著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的童真之心的境界。
舍棄一切因欲壑而生的權衡、考究,拋去一切世間束縛在心頭的條框規矩,由心而行,由心而動,由心而舉。
那樣的境界,不說凈涪佛身,便是本尊和魔身一并加起來,也是沒有過這樣的體悟的。
他前后的兩段人生里,有過兩段童年時光,但就是沒有過真正童真赤子的時候。
認真說來,其實凈涪也確實是有點想去體驗體驗這種境界的。
不是因為各種需要,而是他自己單純地想體驗體驗這種感覺。
若他還是上輩子在魔門時候的狀況,那他必是沒有這個心思的。童真?真正擁有赤子童真之心的人在魔門可是早早就化成白骨了,哪還活得到后來?
但這時候情況不一樣了,他現在在佛門里,有這個資本,也有這個機會去試一試他的這一個想法。
不過站在門檻邊上,凈涪停下了。
他張目往門的另一邊風景看過一眼,便還在門檻邊上坐定,再沒有別的動作。
說到底,他還是不想這么快又晉入下一重境界。
他突破修為境界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連凈涪自己都覺得不甚真實。
倘若不是他對自己的情況還算有把握,倘若不是每每尋找《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時在祗樹給孤獨園里見到的釋尊一直沒有別的表示的話,凈涪自己怕還要以為他在做夢。
誰的修為突破會像他這般輕易的呢?
年不過二十許,一身修為就已經到了旁人難望項背的地步,真的不是在說笑?
哪怕有前世遺澤,這也顯得太過了。
須知,他可比不得左天行,他是真正的從魔門地界上轉投到佛門這邊的。
凈涪自己定了心定了神,也不再多想,持定《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便再度入靜參悟。
西天靈山勝景里,正與迦葉尊者說法的釋尊忽然開顏一笑,說道:“他這小孩兒還是想得太多了!
迦葉尊者知道釋尊說的是誰,也知道釋尊并不真是的氣惱,便笑著應道:“禪定法門在那小界里沒有先例可循,他又確實有這個悟性和緣法,有此進展實屬應當。不過他不知,倒也不能就怪他想得多。”
釋尊本也沒如何在意,就只是這么一說而已。如今被迦葉尊者這么一駁,他只笑笑,便就將這事翻過去了。
西天靈山勝景里的這一番對白在西天佛國里都沒傳開,更別說傳落到景浩界這樣的小千世界了。
景浩界里的修士和生靈沒有人聽說過釋尊和迦葉尊者的這一番對白,也全然不知道釋尊和迦葉尊者對凈涪的態度,他們還和平常時候一般,按部就班地生活著。
妙安寺地界里,被相繼入定去了的凈涪、凈封一句話都沒交代直接拋下的唐遠鶴幾人是真不急。他們甚至學著車隊里的其他人那樣,挑選了一處合適的地方,安營扎寨安置了下來。
還是凈封先從定中出來了的。
他不過只聽得唐遠鶴念誦《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某一段經文的兩個字,卻耗費了足有五日余的時間去平復他的心緒。面對這樣的事實,凈封自己也是搖頭。
但這事真的怪不得他。
正信,篤信□□之心......
佛門里,什么樣的經典才能以“正信”這樣的兩個字開篇。唐遠鶴不知道,他凈封還能不知道么?
這必得是真經,必得是真理。
凈封知道《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是世尊親授的真經,全天下的佛門子弟都知道。但他道路已定,哪怕心慕□□,也不想輕易更易道途,更不愿意僅因為別人的一點不小心就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他好不容易熬過了王家村的那一場,到得現在又要陷進去,那他先前豈不都是白忙活了?
凈封搖頭,他抬眼尋到唐遠鶴的位置,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淺淺的不虞。
唐遠鶴原本察覺到凈封那邊的目光,轉眼望來,卻恰恰見得凈封看他的這個眼神,心中一跳,知曉不好,也顧不上其他,騰地站起身來,就要抬腳往凈封那邊去。
但他沒來得及邁開腳步,只站起了身,就忽然定了神。
不急,他不能急,一急就慌,一慌就亂,一亂就容易出錯......
唐遠鶴站了一小會,又低聲和兩個老仆說了兩句話,就轉身走向了凈封。
凈封出關后又三個月,外間的時間都已經從初秋走到了初冬,凈涪才出了定境。
他出得定境的那一日,氣溫恰好一頓猛降。驟降的氣溫于常人倒沒有什么,但對于唐遠鶴這樣先天不足身體孱弱的小童兒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幸而這三月余的時間,唐遠鶴和凈封緩和了關系,頗得凈封關照,就沒像往常每一次氣溫急變那樣當場倒下。
凈涪出定后,看見的就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唐遠鶴。
凈涪先看過他的狀況,見他情況還好,便合掌向與他見禮的凈封還了一禮。
唐遠鶴見得凈封動作,便猜想到凈涪出定了,他也沒耽擱,回身就與凈涪拜了一拜。
凈涪同樣還禮,又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
唐遠鶴行到凈涪近前。
凈涪細看過他臉色,笑了笑,又抬手一指他面前的空蒲團。
唐遠鶴謝過凈涪,就在那個位置上坐了。
凈涪翻手,就有一片刻著鎏金文字的貝葉落到了他手掌上。
唐遠鶴看過去,見那片貝葉上的文字就是那“正信希有分第六”之類的。
凈涪見他認得,還笑了笑,將這片貝葉收起,便自抬了眼來望定這臉色蒼白的小童子。
哪怕得了凈封關照,對于唐遠鶴來說,這段日子也還是很受罪。
凈封在一旁看著,也明白凈涪這位師兄的意思。
這是說他從唐遠鶴那里收走了這一片貝葉,便是欠了他一個因果,問他有何所求呢。
這里頭的種種關系,凈封先前就已經和唐遠鶴細說過,這會兒也就不需要他再來多話,所以凈封什么話都沒說,只閉緊了嘴,坐在一側看著。
唐遠鶴心里也確實是早有籌謀,這會兒見得凈涪詢問,他便將他心頭所求通都與凈涪說了。
“小子別無所求,只求一副康健的身體。”
有了健康的身體,才會有一切。
唐遠鶴受夠了別人看著他的同情、可憐眼光,也受夠了這一副孱弱的風一吹就倒的身體!
凈涪看著他的眼睛眨了眨,沒動作,只仍看著他,眼中帶著詢問。
只是這一點嗎?
唐遠鶴坦蕩地迎上凈涪的目光,“只求這一樣就好了。別的東西,小子都能自己拿到手。”
凈涪笑著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他向唐遠鶴招招手。
唐遠鶴眼都紅了,但他快速都眨著眼睛,壓下了涌到眼眶邊上的水珠。
穩住自己的心神之后,唐遠鶴站起身,先向凈涪合掌彎身拜了拜,才緩步走到凈涪跟前來。
他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穩,像是在走向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凈涪不催他,只帶著笑意看著他步步走近。
待他到得近前,凈涪向著他伸出了手。
唐遠鶴身體先天不足,年紀又小,身量能長到哪里去?
凈涪這會兒哪怕坐著,平平地伸出手,也能探到唐遠鶴的頭頂去。
凈涪的手搭放在唐遠鶴頭頂上的那一刻,便有一道鮮綠色的常人無法得見的生機從他掌心處透出,落在唐遠鶴的百會穴處,又通過唐遠鶴的百會穴流轉他周身。
鮮綠色的生機滌蕩唐遠鶴周身,不斷沖刷他的身體。
早在唐遠鶴一動就手上活計的兩個老仆再顧不上其他,只緊張地盯著他們這邊的一舉一動。
他們不過是肉眼凡胎,看不到凈涪搭放在唐遠鶴頭頂的那個手掌上透落的蓬勃生機,但他們太熟悉唐遠鶴,以致于一眼就能看出唐遠鶴的變化來。
如果說先前的唐遠鶴還是一根枯草,那么這會兒的他已經生出了生機,他的根系深深地扎落在泥土里,哪怕冬天的風再寒,雪再冷,只要春天的暖風一吹,他就能汲取泥土里的養分蓬勃生長。
兩個老仆忍不住潸然淚下。
虧虛的身體本源被補足,精、氣、神被溫養過幾遍,待到凈涪終于收回手,唐遠鶴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不像平常小孩子一樣四處瘋跑以宣泄自己渾身的活力,他只是穩穩地立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那帶了寒意的空氣從鼻腔灌入身體,順著血液流轉周身。
他能清晰地感覺得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早些時候,凈封師父也為他加持,使得他能不在意這天氣的流轉,讓他還能穩穩地站著,而不是早早就睡在了暖被里。但那種情況和現在的情況也是不同的。
先前的時候,他就像是被人安置在不透風的暖閣里,身邊有炭火暖身,不會有寒意侵蝕他。
但現在,他自己就是一個火爐。
因為曾經太過虛弱,所以現在他也能明明白白地察覺到自己身體的強壯。
凈涪見唐遠鶴滿意,便收回了手。
不是他不舍得這一道早早從茂竹里抽出備用的生機,實在是身體里的生氣太過濃郁,對唐遠鶴也不是什么好事。
唐遠鶴放任自己貪婪地感受了一番身體的活力,但也僅僅只有一刻鐘。
一刻鐘之后,他就睜開眼來,表情平靜地向著凈涪合掌彎身一拜,誠懇道:“小子多謝凈涪師父救命之恩。”
他說完這一句話,竟又毫不遲疑地加了一句,“為聊表謝意,小子斗膽,請凈涪師父收下此物!
說話間,他側身抬手,向著那邊早有準備的老婆子招了招手。
老婆子將一個梨木盒子送到了唐遠鶴手上。
唐遠鶴接過那個梨木盒子,雙手捧著,遞送到凈涪面前。
凈涪見著這個眼熟的梨木盒子,便知道這里頭裝的都是什么。他也不立時伸手,只沉眼看著他。
眼中意思也很明白。
將原本夾帶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的書冊送出,可就是代表著他們因一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結下的這場因果就此徹底了解了的。
你真的明白嗎?你也真的就決定了嗎?
唐遠鶴見他不接,也不急,只說道:“小子明白,但小子覺得,一部路上隨手拾取的書典換小子一條命,已經足夠了!
他頓了頓,再一次說道:“請凈涪師父收下。”
凈涪團團打量過他一眼,忽然笑了笑,真就抬手將那個梨木盒子收下了。
唐遠鶴看著梨木盒子從他手上離開,然后被收入凈涪的隨身褡褳,眼睛不自覺地眨了眨。
凈涪不理會他,反手從他的褡褳里取出一部《佛說阿彌陀經》來,雙手遞給了唐遠鶴。
唐遠鶴許是猜到了,又或許沒有。
總之,他動作頓了一頓,然后才雙手捧過那一部《佛說阿彌陀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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