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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沛沉默的時間有些久了, 久到司空澤都有點不忍心。
司空澤的心并不軟,對大弟子和天籌宗的一眾弟子們都很能下得了手去調(diào)·教,也從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但對上這個真正意義上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弟子,司空澤的心就總會軟和一點, 軟和一點, 再軟和一點。
有時候司空澤也苦惱, 作為師父, 最要不得的根本就是心軟。尤其是在小弟子父無為、母無力的情況下, 則更加。
可他偏就總是會心軟。
司空澤心中念頭翻覆,擾得他自己都煩,干脆就直接閉上眼去, 就等著程沛下定決心的那一刻。
在司空澤閉眼的那一瞬間, 他心底又有一個念頭升起, 在頃刻間占據(jù)了他的整個腦海。
到底還是應(yīng)該盡快補全神魂才對, 總像現(xiàn)在這樣左右徘徊沒個決斷的,還耽誤了程沛呢。
司空澤的種種反應(yīng), 程沛都看在了眼底,但他自己腦海里也是一團亂, 都不知道該跟司空澤說些什么才好。
一個言語不妥, 爭執(zhí)起來, 他倒還好,就怕師父會更生氣。
程沛木木地站在靜室外頭, 雙眼無神地望著那緊閉的門戶, 久久沒有反應(yīng)。
凈涪本尊在靜室門邊也站了一會兒, 他望入程沛茫然無措的眼底,竟忍不住嘆了口氣。
凈涪佛身也在一旁看著,聽得那聲悠悠的嘆息在識海世界中響起,忍不住帶著點驚奇地看了一眼凈涪本尊。
凈涪本尊瞥眼回看他,淡道:‘童真心住這一重境界心緒變動本就天然,有什么好奇怪的。’
凈涪佛身點了點頭,壓下眼底升起的笑意,用平靜無波的聲音仿若無事地道:‘確實不甚奇怪。’
應(yīng)付也似地說了這一句話后,凈涪佛身也沒看凈涪本尊反應(yīng),直接就轉(zhuǎn)了話題,‘待閉關(guān)出去后,你再點一點他吧。’
凈涪本尊默然點頭。
雖則沒有半點遲疑地應(yīng)下了這件事,但凈涪本尊卻沒再看佛身,徑自向著靜室里的重重禁制抬起右手手指,指尖一點淡薄的金色佛光閃耀。
金色佛光順著凈涪本尊的心意,飄飄然地落向了那一重重禁制中。
靜室里種種禁制頃刻間瞬息以靈力絲線的模樣浮現(xiàn)。淡青色的絲線勾連盤旋,勾勒出一個個神異的形狀。
這些形狀或成三才,或成四相,不一而足。
因這些靈力絲線浮現(xiàn),靜室內(nèi)外頓時就浮起了一種玄奇波動。
這種波動驚醒了靜室外站著的程沛和司空澤。
師徒兩人一人睜眼,一人定神,齊齊望向了靜室所在。
到底這靜室里的種種陣禁出自程沛之手,司空澤也全程旁觀,這些陣禁里的種種得意乃至疏漏之處他們兩人都極其清楚,如今見得靜室里出現(xiàn)這種情況,師徒兩人臉色一時各有變幻。
但因為清楚靜室內(nèi)里的那個人是凈涪,這師徒兩人也就很快收斂了驚色。
司空澤瞥了一眼自家臉上笑容還在不斷拉大的小弟子,沒甚好氣地提醒道:‘還不快定神體悟?!’
程沛急急地應(yīng)了一聲,當(dāng)即就在靜室門外盤膝坐了下來。
他稍微花費了點時間平定心神后,就探出神識去,全力感知體悟著靜室里透出的那一種玄異波動,順著那一種玄異波動在靜室的重重禁制中流轉(zhuǎn)。
這靜室里頭的禁制全都出自程沛之手,算是他當(dāng)前修為的最高體現(xiàn),而今凈涪這番出手,卻又是直接在他的布置上補全優(yōu)化,已經(jīng)無異于他對程沛的一次針對性指點了。
凈涪本尊看了靜室外的程沛一眼,心底依舊古井不波,然而那一點淺淡的金色佛光卻也慢下了動作,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在那淡青色靈力絲線中游走。
金色佛光雖則色澤淺淡,但在那一整片的淡青色靈力絲線中,卻又格外的耀眼奪目,令人完全無法別開眼去。
三才陣、四相陣、聚靈陣、清心陣、定神陣......
一個個陣禁被金色佛光梳理補全過,那淡青色靈力絲線所勾勒顯化的神異圖案也漸漸地更添了幾分玄奇玄妙。
凈涪本尊這一回出手,并沒有將這些陣禁大幅度更改提升,而是選擇了用最貼合那些陣禁的流轉(zhuǎn)方式將它們補全優(yōu)化。
比起凈涪本尊這回的動作而言,無視這些陣禁布設(shè)習(xí)慣和角度大幅將陣禁提升更改其實還要更容易輕松得多。
畢竟,在固定的風(fēng)格和角度上修改,哪有在一片廢墟上以自己最習(xí)慣的方法自行構(gòu)建起一片建筑來得容易?
不過如果凈涪本尊真的選擇后一種方式,那么對于程沛而言,他所能得到的提點體悟卻又就不會有前者那樣多了。
司空澤隱在程沛識海中,看著靜室緊閉的門戶,看著那流轉(zhuǎn)的透著程沛特有氣息的淡青色靈力絲線,仿佛能夠看得見靜室里頭那個年輕的比丘。
凈涪本尊能察覺到司空澤眼里的復(fù)雜,但他沒在意,待那一點金色佛光在那些淡青色靈力絲線里游走過一圈之后,他便就利落轉(zhuǎn)身,走向靜室陣禁的中央所在。
就在凈涪本尊轉(zhuǎn)身的那一刻,那一點金色佛光陡然炸開,絲絲縷縷的金色流光沿著某種玄奇的方向投向了靜室種種陣禁上方,勾勒出一個繁復(fù)的文字后徹底隱沒不見。
也是在這一刻,司空澤眼前一道亮光升起。
饒是司空澤,在這一道亮光升起的那瞬息間,也不由得閉了閉眼睛,讓眼瞼阻攔下那些刺激的光線。
司空澤緩了一會兒。
到得他再睜開眼睛看去的時候,那靜室的門還是緊閉,那纏纏繞繞的淡青色靈力絲線依舊浮在虛空中,顯化出它們原該有的模樣。
一切,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除了消失了的那一點金色佛光,除了徹底消失在他感知里的凈涪氣息。
司空澤看了一眼還在體悟著四周浮動的玄妙氣息的程沛,沒打擾他,自己閉上了眼睛,沉默地等著。
在等待的那一段不短的時間里,司空澤想了很多很多。
關(guān)于當(dāng)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關(guān)于現(xiàn)今的凈涪比丘,也關(guān)于他的弟子程沛。
司空澤的這些異樣,甚至包括自家靜室里陣禁的變化與不變,都沒能影響得了程沛。
他還閉目盤膝端坐原地,仔細(xì)且沉浸地體悟著。
自散去那一點金色佛光后,凈涪本尊就更不理外事了,他走到靜室陣禁陣眼所在,隨手一拂,便就將程沛的蒲團挪到了一側(cè),另從他身上掛著的褡褳里取出了他慣常用著的蒲團放置下去,自己又在蒲團上坐了。
坐定之后,凈涪本尊雙眼一闔,便往佛身那邊遞了一句話,‘可以了。’
佛身那邊的回應(yīng)也很快,不過就是回復(fù)的話語讓凈涪本尊有一點小小的詫異。
‘稍等。’
凈涪本尊并不催促佛身,而只是自己調(diào)和心神,等待佛身那邊的回應(yīng)。
佛身睜開眼來,望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女童。
女童原本還在遲疑著到底要不要上前,如今見得那位先生睜開了眼,先是有些瑟縮,但她小心地偷覷了幾眼那位先生的臉色,終于鼓起了勇氣,往前走出兩步,向他拜了一禮,問道:“先生,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我做好了午飯,你......你要吃一些么?”
顯然,對于過不過來請凈涪佛身用飯這一點,女童也猶豫遲疑過。
不是不舍得那點飯食,而是女童自己也覺得自己家里的飯食太過簡單粗陋,似乎不怎么拿得出手。但她家里情況就是這樣,沒什么大魚大肉,連精米白面都沒有,就是些雜糧配魚蝦。再拿不得出手,也不好不請客人。
凈涪佛身臉上浮起了點笑意,卻慢慢地?fù)u了搖頭。
女童見得凈涪佛身的笑容,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氣,但隨后見他搖頭,女童面上就升起了幾分急切和不贊同。
“可是先生......”不吃飯怎么可以?
不過女童的話也就只說到了一半,她便想起了早一個半時辰之前這位先生手上的那一片空白紙片和那一幕金色光芒。
女童抿了抿唇,又向凈涪佛身拜了一禮,低聲道:“先生,如果有需要,叫我一聲就可以了。”
凈涪佛身站起身,合掌還了女童一禮。
女童轉(zhuǎn)身入了屋,凈涪佛身還坐回他的位置上。
坐定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也有一點淺淡的金色佛光閃爍。
凈涪佛身隨意地一彈手指,指尖那點金色佛光落在地上,須臾間化作一片光幕鎖定凈涪佛身身周三尺界域,然后才在呼吸間消隱于無形。
凈涪佛身垂下眼瞼,花費了些許時間平定心緒,便就往凈涪本尊那邊傳了一聲:‘開始吧。’
本尊和佛身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凈涪三身僅缺魔身。但魔身此時還在無邊暗土世界中閉關(guān),心緒沉定,也無須再多做準(zhǔn)備。
故而哪怕此時缺了魔身,也無關(guān)大局。
凈涪本尊、佛身入得定中,卻是各自入了識海世界。
佛身倨左,本尊居中,而隨著雙身歸位與催動,三身感應(yīng)之下,原本空蕩蕩的識海世界右側(cè)也竄起了一道幽黑心魔氣。
心魔氣竄起,淺淺映出魔身的模樣。
但和往常時候不同,這會兒出現(xiàn)在識海世界里的雙眼緊閉,面色顯出幾分疑難困頓。顯然,魔身的靈識尚未清醒。
見得魔身這般情況,凈涪本尊和佛身并不驚異,他們僅僅是往魔身那邊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心神,體察這一回突破于他們各自的影響。
童真心住,是一種非常奇異的境界。
這種境界的奇異之處,在于心境,在于心緒。
凈涪本尊和佛身細(xì)細(xì)體察著自突破以來的每一點心緒波動,回味著那一刻無意表露出來的天然自在秉性。
童真心住,對于轉(zhuǎn)世而來的凈涪而言,是曾經(jīng)頗有點畏懼的境界。
自他知道有這一重境界以來,自他粗粗了解這一重境界約莫會是什么情況以來,他就對這一重境界生出了點畏怯的心思。
這種心思生出的時間,倘若真要追溯的話,最早還在沙彌時候。
不過這一種畏怯,非是因這一重境界的難以修持而生,也并非是因這一重境界與他當(dāng)時境界距離相當(dāng)遙遠(yuǎn)而生。而在于,他自己。
他為之畏懼的,是他自己。
是在這一重境界里,可能出現(xiàn)的、陌生的、不受他掌控的他自己。
因著這一種畏懼,他特意在第七住中的不退住停留了相當(dāng)一段時間。
這種畏怯不甚明顯,也少有人能看得出來,但凈涪自己清楚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
它在那里,從不因他的修行進(jìn)展而消退,也不因他的拖延而消減。
說出去,怕是左天行、司空澤一個都不會信,凈涪居然也會畏懼自己,甚至還會因為這一種畏懼而暫停前進(jìn)腳步,選擇拖延。
可凈涪自己清楚。
他一直都清楚,再清楚不過了。可饒是如此,他還是避退了。
他更知道,在他選擇在第七住境界停留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生出了心魔。
須知,他修佛亦修道,但這一切,其實都不過是修持他的道的手段。
他真正走的道,是‘我’。
然而,走‘我’道的他,卻畏懼起了他的‘我’。
哪怕他在童真心住境界中的‘我’,是最為純粹自然,拋去一切所謂人情世故、所謂考量籌謀之后,最為天然的‘我’,那也是他的‘我’。
走‘我’道的凈涪,怕了他的‘我’。
這是何等的諷刺?
他曾經(jīng)用來說服他自己停滯在第七住不退住的所有理由,什么穩(wěn)固修為,什么進(jìn)展太快,其實都是借口。
用來搪塞他自己的借口!
因為他生出了心魔,所以在他決定滯留在當(dāng)前境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修為毫無進(jìn)展,所以哪怕發(fā)下大愿后有天道功德加持,魔身這邊還是沒有任何進(jìn)展。
說到這里,凈涪其實還真得感謝天魔童子。
是天魔童子的動作,造就了當(dāng)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勢。而也是當(dāng)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勢,促使凈涪提前撕下眼前的遮眼布,真正的下定決心面對現(xiàn)實。
未曾真正踏入這一重境界之前,凈涪因為種種聯(lián)想推演,而對這一重境界生出畏怯,但在正式踏入這一重境界之后,再回首往昔,凈涪卻又覺得好笑。
因為覺得好笑,所以哪怕他們這會兒還在識海世界里,也真的笑了出來。
不單是清醒著的凈涪本尊、佛身,便連還在定中推演的魔身也一并笑了起來。那笑容里,是一模一樣的難得在凈涪臉上一見的灑脫和隨性。
識海里的他們笑了,分落在程家靜室、漁家庭院和無邊暗土世界本源里的三身也都在同一時間露出了笑容。
程家靜室里的凈涪本尊和尚在無邊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笑了也就笑了,反正沒有人看見,但此刻身在漁家庭院里的佛身就不一樣了。
漁家庭院是有主的,還有主人在家,他這么笑了,可不就被人看了個正著么?
也是巧了,這會兒女童其實正將家里頭的板車?yán)觯獛Я耸澈欣镅b著的飯食給湖里忙活的家里人送去。然后她一個抬頭,便望見了凈涪佛身臉上的那個笑容。
女童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了出來。
臉上也是天然純粹的不帶一絲雜質(zhì)的干凈笑意。
女童這么個年紀(jì),還小到不懂得什么叫心動,也不知道什么叫情愫。她只是見了這位衣著打扮都不同尋常的年輕先生笑得好看,她也就跟在笑了起來。
邊笑,她邊給板車換了個合適的方向,然后笑著快步走到院門邊上,拉開院門,開出一條給板車進(jìn)出的路來。
理好了路,女童就推了板車,“咕嚕咕嚕”地走了出去。
這挺熟了的聲音,這落在手上熟悉的重量,這灑在臉上的陽光......
這一切,都讓女童覺得歡喜。
她甚至笑著哼起了當(dāng)?shù)貍髡b的小漁歌。
今天的天氣啊,可真好......
凈涪識海世界里的三身笑完之后,便又收攏了心情,還在繼續(xù)體悟他身上的這一番變化。
事實上,踏入了這一重境界之后,清醒著的凈涪本尊和佛身也都覺得,當(dāng)年還真是他自己太迂了。
凈涪本尊垂眼,佛身合掌,各自嘆息一聲后,他們才再繼續(xù)著他們的體悟。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自在,雖然也還有點不受控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其實還是刺激。
也是探索更深一層境界、認(rèn)識更隱蔽的自己的激動。
光只是這一番對于自我境界、心境的探索與體察,凈涪本尊和佛身就耗去了足有半月的工夫。
半月時間,已經(jīng)足夠女童一大家子對于在自家院子里坐著的久久沒有動靜的這位來客熟悉習(xí)慣了,也已經(jīng)足夠程家那邊的程沛體察自家靜室里頭的陣禁變化了。
對凈涪佛身已經(jīng)熟悉習(xí)慣了的女童一大家子還像平日里一樣勞碌繁忙,而程家里的程沛,也已經(jīng)出關(guān)了。
出得關(guān)來的程沛還沒來得及跟司空澤多說什么,便看見了對面一張熟悉的面孔在對上他的眼睛后,便急急地往正院那邊去。
不用想也知道,這人是他娘親沈安茹遣派過來守著他的。
雖然沈安茹也知道他身邊有司空澤這個師父在,哪怕閉關(guān)時候身邊無人,這程家也無旁人能禍害得了他,但作為母親,沈安茹總就是放心不下。
這不,程沛不過在靜室外頭小小地閉關(guān)半個月而已,沈安茹直接就將他放在她身邊的修士遣派了過來。
看著那道修為不淺的氣息快速遠(yuǎn)去,程沛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后,又往識海里遞了一句話,‘師父,我娘親就要過來了,你先等等。’
守在他身邊的人回去了,得了信的沈安茹必也是要往這邊來的。與其勞動娘親,還不如他自己先回去安安她的心。
因著程沛,司空澤對沈安茹也很熟悉,知道她性情,況且這么半個月的時間都等了,又哪里會在乎這么一小會兒?
因此,聽見程沛這話的司空澤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笑了笑的程沛站起身來,隨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之后,便就快步迎著沈安茹氣息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的速度很快,沈安茹還沒出正院的院門呢,便就迎上了程沛。
半個月內(nèi),先后被自家兩個兒子堵在院門前的沈安茹倒也完全沒在意這種巧合,她目光仔細(xì)地在程沛身上打量過。
不過沈安茹并無修為在身,實在看不出什么來,只感覺程沛精氣神很不錯,便先笑了起來,“沛哥兒......”
程沛當(dāng)先一拜,然后才快步走到沈安茹身側(cè),扶住了沈安茹,將她帶著轉(zhuǎn)身回了正房里。
“娘親,孩兒在呢,兄長也還在,不急的。”
沈安茹聞聲便笑,也不用回頭去找凈涪的身影,直接便問程沛道:“你兄長他還在修行?”
程沛點頭,“是,還在靜室里呢。”
沈安茹聽得這話,點了點頭便就先放過凈涪的問題,而問程沛道:“你也在靜室外頭坐了整半個月了,該先回去梳洗沐浴的,怎么就過來了?”
沈安茹只是一介凡俗,對修行的事情不清楚,也就從不多問兒子們修行上的問題,而只關(guān)心他們的身體。
凈涪那是因為少在她身邊,所以她就只是摸索著給他做些衣裳鞋襪,其他再多的就不能了,但程沛卻是在她身邊長大的,所以更多時候,沈安茹都在關(guān)注著程沛的狀況。
程沛對于沈安茹的心思也是摸得透透的,這會兒見沈安茹問起,便笑著道:“等會兒我就回去了的,不急。”
沈安茹笑覷了他一眼,順著程沛的力道回了正房里,到得正房里坐下,便就又催促程沛,“行了行了,我回來了,你快回去洗漱洗漱。若是急的話,就先忙你的去,不必管我的。”
程沛也不應(yīng),只道:“我知道的娘親。”
沈安茹到底敏感,她仔細(xì)打量了程沛兩眼,抿了抿唇,便就抬起頭來掃了一眼正房里站著的一應(yīng)婢仆。
能在正院里留下來的一應(yīng)婢仆都是沈安茹身邊的舊人,如今見得沈安茹示意,便各自一福身,悄然退出了屋去。
待到屋里的人都散盡之后,沈安茹才低聲問程沛道:“怎么了嗎?”
程沛沉默了一會。
司空澤也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看著程沛。
程沛走到沈安茹身前,蹲下身去,拿起沈安茹的手放到面前來仔細(xì)看著,半響沒有言語。
沈安茹沒抽回那只被程沛拿著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將程沛環(huán)住。
沈安茹沒有太用力,且就算她用力,憑著她那點小身板想要拉得動一個金丹期的修士,簡直就是笑話。
但程沛順著她的力道靠了過去。
程沛伏在了沈安茹的膝上,卻始終靜默。
沈安茹也沒再多問,她原本環(huán)著程沛的手規(guī)律地用力,一下下安撫地輕拍著他的背。
一母一子相靠著坐了很久,直等到夜幕降臨,幾近到了沈安茹用晚膳的時候,程沛才蹲直了身體,退出了沈安茹的懷里。
程沛剛才雖然一直靠在沈安茹身上,但也同時透過握著的手給沈安茹輸送靈力,倒也沒有讓沈安茹出現(xiàn)什么不息。
不過程沛還是觀察了沈安茹好一會兒,確定她無事,才笑著向她一揖作禮,“謝謝娘親,孩兒無事了。”
沈安茹看他笑了,便也跟著笑,“行了,你回去吧,等你覺得好了再過來也無事。娘親不在意這個。”
程沛卻還是沒點頭,愣陪著沈安茹用了一餐飯,又陪了她說過一會話,才起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程沛雖已經(jīng)是程家的家主,但他住的不是正院,正院里住的是沈安茹。他還住在昔日凈涪留給他的院子。
從正院里出來的程沛只站在自家院子外頭,看著院子上方掛著的匾額,久久沒有動靜。
那匾額,是凈涪幼年所提,里頭的布置,雖然經(jīng)過這么多年已經(jīng)多有更易,但大體上還是維持著他在家里時候的模樣。
待在程沛識海里的司空澤自他靠在沈安茹膝上的那一刻便已隱有所感,到得現(xiàn)在,那種預(yù)感就越發(fā)的清楚明白。
他看著這會兒站在匾額前的程沛,又嘆了一口氣。
程沛聽得這嘆氣聲,終于回過神來,轉(zhuǎn)眼望入識海世界,望見里頭的司空澤。
司空澤清楚看見他眼底里的愧疚,頓得一頓后,揮了揮手,‘行了,到底是你的道,你自己下定了決心,哪怕真走了彎道,也沒什么好說話的。’
程沛聽得這話,臉皮就是一動。
司空澤沒等他說話,便就自己繼續(xù)道:‘且真說起來,還不一定就會走到那種地步呢,急什么急?’
更何況,哪怕是前世那個聲名赫赫的魔道天圣魔君,司空澤都沒聽說過他對座下忠心的屬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別說當(dāng)前這個與前世那個魔君同又不同的凈涪比丘了。
想來依照他的性情,哪怕程沛真有些什么問題,應(yīng)也不會袖手旁觀,他操心個什么勁?
程沛靜靜地聽著,沒說話。
司空澤說到最后,又沉默了好半響,才斟酌地道:‘我想的,其實也有點多。’
程沛是他看著長大的,性情他也都摸得透透的,按照常理來說,他不會輕易做那些猜想,以致于擾亂程沛的心境。
但他就是......
司空澤自己都不是想得很明白,卻就是覺得心驚肉跳。
這個時候的司空澤,尤其想念他可以推算天機的時候。
那個時候,陣法一擺,天機一推,就是不能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多多少少能從天機里得到些線索,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整一個無頭蒼蠅似的......
也就是司空澤如今信息不足,如果他也知道當(dāng)日天地異相之后,左天行在天劍宗里祭天的情況,他就會知道,他現(xiàn)在這般模樣,其實是他長年推演天機以來所形成的對天道變化的敏感在提醒著他。
不過哪怕司空澤這會兒還想不明白,他也能理清自己最近的異樣都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就是那一場雷暴雨后......
想到這里,司空澤的心就猛烈地跳動起來。
他那虛淡的神魂更是止不住的一陣陣晃動搖擺。
他慢慢,慢慢地轉(zhuǎn)頭,目光既輕又沉地落在了靜室方向。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司空澤才想到一個問題。
好端端的,凈涪為什么會到程家來?
這個時候,他不該是在各地收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的嗎?
司空澤的異樣,程沛在最初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皺了皺眉頭,放下了別的心思,輕聲喚道:‘師父......師父......’
接了叫了幾聲,司空澤才轉(zhuǎn)了頭回來看他。
程沛仔細(xì)打量了兩眼司空澤的臉色和身形,‘師父,你是怎么了嗎?’
司空澤的反應(yīng)比往常慢了好一會兒,‘沒事。’
程沛是不信的。
司空澤也沒多跟程沛解釋,反正凈涪都已經(jīng)在程家了,到底有什么事情發(fā)生,等他出關(guān)后,應(yīng)該就都能知道了,也不必就非得在這會兒跟程沛說。
反而是......
司空澤抬頭看向程沛,很直接很干脆地跟程沛開口:‘抱歉。’
程沛是真的被司空澤這兩個字給嚇著了。
這可是他師父啊,居然在跟他道歉?
司空澤看了他一眼,沒在意他的大驚小怪,只繼續(xù)道:‘我這些日子心情煩躁,有幾次盡沖著你去了,抱歉。’
程沛這會兒才回過神來,連連擺手道:‘師父莫這般說......’
司空澤是他亦師亦父的師父,這些年費心費力指引他修行,程沛都看在眼里不說。作為師父,哪怕給弟子幾分氣受,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程沛本就沒多放在心上。尤其是他師父情況特殊,程沛就更沒什么話了。
司空澤知道程沛的這份心,卻道:‘錯了就是錯了,難道因為我是師父,你是弟子,就能半句話不說就揭過?沒這個道理的。’
正因為司空澤知道程沛這份心,司空澤才不愿意因為這些事折損了他們師徒間的情分。
不過到底是師父,是長者,跟弟子道歉頗有些難為情,所以道歉完了后,司空澤便很快轉(zhuǎn)開了話題,‘行了,你今日心境波動太大,回去好好休息調(diào)整一番吧,別的暫且就都別想了。’
這段時間程沛因為他,因為凈涪,心境起伏很大,司空澤不想再拿那些還不如何明朗的事情再來讓他煩心,就干脆地打發(fā)程沛去平復(fù)心境了。
程沛心頭還有些茫茫然,很摸不著頭腦,但他覷著司空澤臉色,就知道司空澤沒那么容易改變決心,他便也就沒再爭辯,順著司空澤的話暫且將這件事放下了。
但暫且,并不就是真的放下,程沛心里可還記掛著呢。
不過是自知自己近來心境波動太大,也知道再問下去司空澤也不會告訴他,他才戰(zhàn)略性撤退而已。
司空澤如何就不明白程沛的那點心思?
他在心底哼哼了兩聲,便就直接閉上了眼睛。
那就等著吧,等到凈涪出來,就算你不想知道怕也由不得你了。
司空澤要等的凈涪這一段時間的修行也暫且告了一段落,好生地體察了一番當(dāng)前的境界和心境,熟悉了一下他當(dāng)前的心緒波動以及那由心而發(fā)的自然舉止。
可這半個月的修行告一段落之后,凈涪本尊和佛身都沒打算出關(guān),他們僅僅是小小地調(diào)整了一番狀態(tài)后,便就又開始了一輪修行。
這一回,凈涪本尊和佛身察看的是隨著他們修行境界提升而提升的手段和寶器。
幽寂暗塔已經(jīng)隨著魔身一道入了無邊暗土世界,幫助魔身推演獨屬于景浩界的小輪回,非是要事不得輕動。不過凈涪本尊和佛身也不是就一定要查看它不可。
佛身手上可還有一座光明佛塔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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