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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凈童沙彌退出去之后, 這法殿里也就又只剩下凈涪佛身與老和尚兩人了。
因殿里的這兩人誰都沒想拖延, 所以拿茶水潤過喉嗓后, 他們便開始直入正題。
“聽凈童沙彌說, 師侄此次到我們這座小廟里來,為的是寺里與師侄你有一段緣法的人?”
凈涪佛身點頭, “正是。”
老和尚頓了一頓, 抬眉正色凝望著他, “可是真的關乎《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這部佛典?”
凈涪佛身還是點頭應道:“是。”
老和尚沉吟半響, 用極為純粹的疑問語氣問凈涪佛身道:“和尚我這座小廟里, 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一段緣法?”
不是老和尚想太多, 實在是這樣的緣法難得。
算算凈涪比丘這尋找《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一路上,走過多少地方, 又有幾個僧人有幸得到這一段緣法?
不多吧?甚至有相當一段時間沒聽說過哪座山寺佛廟里藏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了
凈涪佛身笑了一下,反問老和尚道:“師叔不信?”
老和尚搖搖頭。
這樣的事情,無所謂信不信的, 事實很快就會擺到他的面前, 他這時候相信與否,都沒有什么影響,又還要在這里多說些什么呢?
凈涪佛身也就沒說話了。
老和尚抿了一口茶水,細細品味那微燙的茶湯順著咽喉流入身體各處的感覺后, 才低垂視線看著手中的茶盞道:“不, 我信。”
在景浩界里, 沒有誰比凈涪比丘還要清楚《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所在。
老和尚笑了一下, 又再度抬起目光來看他, “凈涪師侄是要和尚我引你去找他,還是師侄你”
凈涪佛身答道:“這件事情我自己來就好了,不敢過多叨擾師叔。”
老和尚點點頭,又問道:“師侄可要在寺里掛單?”
凈涪佛身略想了想,向著老和尚合掌一拜,“打擾師叔了。”
既然凈涪佛身愿意在寺里掛單,老和尚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他還招了寺里的沙彌過來,著他引著凈涪佛身去料理諸般雜事。
來的人凈涪佛身也是知道的,正是外頭守門的凈童沙彌。
凈涪佛身告別大和尚,隨凈童沙彌離開法殿的時候,老和尚還特意叮囑了他一句。
“師侄不必過于拘束,一切隨意即可。”
凈涪佛身又合掌拜了一拜,才跟隨著凈童沙彌離開了法殿。
在凈童沙彌的引領下料理一切手續之后,凈涪佛身又跟隨在凈童沙彌身后,去往他在寺中掛單期間居住的云房。
這座山寺確實是小,人也不多,但這所謂的“小”卻都是和其他寺廟對比出來的,客觀上而言,規模真是不小了的。最起碼,暫且在寺里掛單的凈涪佛身也得到了一間獨立的云房。
云房中種種陣禁俱全。
不需要凈涪佛身與其他僧人擠在一處,也不必憂心其他人的打擾。
修士最看重也最基本的安靜與獨立是考慮妥當了的,不需要凈涪佛身擔心。雖然真要計較起來,這里也確實簡單到簡樸的程度了。
凈涪佛身看過,也沒挑剔什么,對著有點忐忑地等待他反應的凈童沙彌點頭,“多謝師弟了。”
凈童沙彌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恍然大悟。
他連連擺手推拒,好半響后才算是勉強鎮定下來,極力板著臉跟凈涪佛身提點在此間生活需要注意的種種事項。
其實該注意的,不必注意的,各寺各廟都大同小異,凈涪佛身心里也都清楚了的。但凈童沙彌卻沒以此為借口躲懶,依舊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跟凈涪佛身說了個全。
凈涪佛身也沒攔他,認真聽他說話。
到得凈童沙彌將他認為他該說的事情都交代完畢后告辭,凈涪佛身還親自將凈童沙彌送到了門邊。
目送著凈童沙彌離開之后,凈涪佛身轉身回屋,簡單收拾布置過此間云房,就也推門出屋,一路循著他的靈感找去。
這一找,凈涪佛身直接就找到了山寺的后門。
山寺的后門處沒有人,只有一扇虛虛闔上的門戶。
凈涪佛身站在一旁看了兩眼,也不離開,隨意尋了個地方盤膝坐下,取出一部經典捧在手上慢慢翻看。
別看這會兒需要凈涪佛身等,但到底是出發之前計較過的,所以并不需要凈涪佛身真在這山寺后門邊上獨自一人等上太長的時間。
他才不過堪堪翻上幾頁書頁而已,山寺外頭就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來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到得了近前,然后便是“吱呀”的一聲,原本不過虛虛闔上的那扇門戶就被一只搭在門邊上的大手推了開來。
門戶洞開之后,又有一個穿著布衣的小童跨步走了進來。
說得更準確一點,這個小童身上穿著的,是用粗布裁出來的僧衣僧袍,連他腳下的鞋子都是僧鞋的樣式。
如果不是這個小童頭上還有青絲扎成的小揪,只怕旁人會將他當成寺里的一個沙彌也未可知。
小童自己倒沒覺得異樣,他推開門,跨步走過門檻,又只手將門扉重新闔上。但準確地說,這小童并不真的是只將這門扉闔上而已,他甚至還將門鎖上了。
就像山寺里這處虛掩的后門都是為他留的,完全不必顧忌其他。
更甚至,別看這小童走路、推門、鎖門的動作都是輕松自如,可他的背后,卻也是實打實地背著一捆幾乎常人張臂環抱那般寬大的柴堆。
也就是說,小童背上的這一捆重重的柴堆并沒有影響到他的一應活動。
對于一個尋常的凡俗小童來說,這簡直就是天荒夜譚。
可問題是,這小童偏就只是一個最普通尋常的凡俗孩童而已。更甚至,他比其他的凡俗孩童還要有所不如。
凈涪佛身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小童的動作靈活而隨意,看著沒什么問題,但他的那雙眼睛卻實在是太過干凈無垢了些。
這不是一個尋常凡俗小童該有的目光。
那小童才剛轉身,正要有所動作,卻忽然停下了腳步,轉眼定定望向凈涪佛身所在,“誰、在、那、里?”
便連那聲音也都是一頓一頓的,透著股奇怪的別扭。
他發現了凈涪佛身。
在凈涪佛身雖然沒有特意收斂自身氣息,卻也有意無意地挑了一處相對隱蔽的地方遮掩行藏的情況下。
這又更奇怪了。
凈涪佛身打量過他兩眼,將手上的經典重新收好,起身走出隱蔽處,真的站到了更為顯眼的地方。
那小童見到凈涪佛身,慢慢地打量過他一眼,又一字一頓地問道:“我、沒、見、過、你,你、是、誰?”
凈涪佛身不計較其他,向著那小童合掌垂頭,答道:“我是凈涪,今日才在寺里掛單的。”
那小童聽他這么說,竟然也就信了。
“哦。見、過、師、兄。”
他合掌躬身一拜,端端正正地行過禮。
明明不是個僧人,偏管一個僧人叫‘師兄’
凈涪佛身笑了笑,卻也是端正地合掌一拜,口中也稱道:“師弟。”
聽這個新來的師兄張口就叫他師弟,小童似乎很高興,他眼睛微微彎了彎。
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并沒有其他。
很快,小童就收回目光,背著他身上的那捆柴堆繼續快步向前走。
凈涪佛身笑笑,也跟了上去。
直到往前走過了一段路之后,那小童才仿佛意識到凈涪佛身的存在,他偏了頭過來,用那雙干凈到仿似嬰兒的眼睛看著凈涪佛身,還是一字一頓地問道:“師、兄、有、事?”
凈涪佛身點頭。
那小童明明還看著他,卻熟練又準確地轉過一個彎,繼續往前走。
凈涪佛身看了看那片墻壁一眼,依舊沒說話。
那小童一路背著柴堆走到了一處落在角落處的屋舍。
那竟然是一間柴房。
那小童將背上的柴堆解下,整齊地堆放在角落里,才轉身走出柴房。
仔細關上門之后,那小童走到凈涪佛身身邊,盯著他看了一眼,才問道:“師、兄、有、什、么、事?”
凈涪佛身合掌,“我想,我需要你身上的那枚木牌。”
小童聽了,還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仿佛才理解凈涪佛身的話,低頭將一枚木牌拉出他的胸襟。
“這、個?”
凈涪佛身見他沒抬頭,也就作聲應道,“是它。”
果然如凈涪佛身所想,他等了一會兒之后,才等到那小童的回應,“不、不、可、以、的。這、個、不、可、以、給、你。換,換、別、的、吧。”
凈涪佛身沉默了須臾,才道:“可我只要這個。”
小童聽得,又思考了半響后,才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這一回,凈涪佛身又等了一小段時間,才算是得了小童的回應。
“換、別、的。”
凈涪佛身難得的有些苦惱。
說不通啊
他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換這個,可不可以?”
小童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打量他,“我、想、要、當、和、尚,你、可、以、幫、我?”
凈涪佛身搖頭,“你塵緣未了,還當不了和尚。”
似乎是因為這句話小童早聽旁人提起過,所以這一回倒沒再讓凈涪佛身再等多久,他點了點頭,“哦。”
應了這么一聲之后,小童似乎覺得可能不夠讓凈涪佛身理解他的意思,就又說道:“那、我、不、換、了。”
說完,小童就想要往前走。
他也不管凈涪佛身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往凈涪佛身這邊走來。
若是換了這座山寺里的其他人,他們應該是會給這小童讓出路來的,但凈涪佛身么,尤其是還沒有談攏的凈涪佛身,卻真是不帶動一動的,還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小童一步步走近,一點點跨過凈涪佛身對外人設定的安全距離,甚至還要撞上凈涪佛身。
幸而,這小童在真的撞上凈涪佛身之前停下了腳步。
小童對自己被人攔住了去路也是不解的,他忍不住抬起頭去打量凈涪佛身,但才看得兩眼,就又不自覺地退出幾步站定,“這、位、師、兄,你、還、有、什、么、事、情?”
即便被人攔路,即便心有不解,這小童也只是疑惑不明而已,卻沒有什么惶恐情緒。顯然,這座山寺以及這樣的僧侶打扮對他來說,是完全可以被劃歸為安全這一方的。
又或者是
這小童根本就沒有他應該覺得惶恐驚懼的感覺。
凈涪佛身笑了一下,合掌與他點頭,低唱了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聽得這一聲佛號,小童也笑了起來,他合掌,正色且利索地回道:“南無阿彌陀佛。”
凈涪佛身放慢了語音的速度,希望面前的這個小童能夠理解他話語里的意思:“你塵緣未了,所以做不得和尚。如果我幫你了卻身上塵緣,讓你可以做和尚,你可不可以將木牌給我?”
饒是凈涪佛身已經放慢了語速,但這么幾句話對于小童來說還是相當艱難,他照舊花費了一段時間,才理解了凈涪佛身的話。
而等他理解了凈涪佛身的意思之后,他頓時就笑了起來,也不多說什么,伸手就在自己胸前一扯,直接將木牌扯了下來。
那被扯斷的紅繩還在空中無所著落地晃蕩,甚至那小童脖頸處還有青色的痕跡浮現,他還是咧著嘴笑著將木牌雙手捧到凈涪佛身面前。
“你,你、說、的。給、你。”
凈涪佛身看了看那塊木牌,又看了看小童的臉,笑了笑,也雙手將木牌接了過來,“我說的。”
見凈涪佛身接了,小童頓時就高興了。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簡直樂得像是撿到了寶貝似的。
“我可以當和尚了,我可以當和尚了,我可以當和尚了”
哪怕他那話語都還是一字一頓的,也完全壓不住他話語里透出來的歡喜和激動。
換言之,這小童這會兒還真的就是樂瘋了。
哪怕這一小片地方就只有凈涪佛身和這個小童在,這里的情況也沒瞞得過人。
老和尚停下手上撥弄佛珠的動作,睜開眼睛看了那邊的方向一眼,笑著嘆道:“原來是這個孩子啊”
“是這個孩子也不錯了”
他低聲說了兩句,又搖搖頭,再次閉上眼睛,重新撥弄起他手里的佛珠子。
凈涪佛身見小童繞著他蹦跳,完全沒有立時離開的意思,也就暫且將他放到一邊,低頭去看那一塊木牌。
木牌的材質是難得的好木。雖然是凡木,木質卻是厚沉,紋理細膩,上頭還刻著一個雋秀的文字。
“慧”。
凈涪佛身打量過這片木牌一眼,抬手從木牌里撫過。
待到他將手重新抬起來的時候,這木牌也還是原來的木牌,文字也還是那一個文字,可即便只是這么用肉眼去看,沒運使什么神通,也能看出這一片木牌和方才的那片木牌確實是不同了的。
至于不同在那里,不懂的人可能不會懂。而懂的人,哪怕再有什么阻礙,也都還是明白的
凈涪佛身看了那片木牌一眼,便就轉了目光,望向他另一只抬起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上,正虛虛拿捏著一道碧青色的靈氣。
而這一道靈氣,也不是別的,恰正是凈涪佛身剛拿到手上的那片木牌上獨有的木氣。
不經外物而來,而是在這片木牌還是某一株樹木的一部分的時候就已經凝聚在它身上的木氣。
這一次凈涪佛身找到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貝葉所化的,居然會是一道木氣,凈涪佛身也是服氣的。
真真是讓人開了眼界了。
多看了兩眼手里的這一道木氣之后,凈涪佛身才催動自己的氣息纏繞上那一道木氣。
幸好即便這一片貝葉在當前是一道木氣,本質卻是不變的。
在凈涪佛身氣息纏繞上那一道木氣之后,那道木氣頃刻間升起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然后在這一片金色佛光中溯本歸原,化作了一片空白的貝葉被凈涪佛身拿捏在兩指之間。
凈涪佛身將那片貝葉拿到眼前細看,卻冷不丁將目光往側旁一飄,正正望向要往這邊湊過來的那個小童。
小童也正望著凈涪佛身。
他的眼睛還是干凈而平靜的,但凈涪佛身卻愣是從他的雙眼里看出些許異樣來。
他頓了一頓,對小童笑了笑,問道,“想看嗎?”
小童點了點頭,沒答話,依舊眼巴巴地望著凈涪佛身。
想來他自己也明白他說話與旁人委實是大有不同。
凈涪佛身轉手將那片貝葉和木牌遞給他,“那就看看吧。”
小童頓了一頓,才理解了凈涪佛身的意思,他歡呼一聲,伸出手來接去凈涪佛身的東西里動作卻相當的輕緩。
他也該是知道的,在他將那片木牌從身上取下來遞給凈涪佛身的那一刻起,那片木牌就不是他的東西了。
既然不是他的東西,是別人的東西,那么拿過來的時候,就得小心著些。
他都懂的。
凈涪佛身看著小童將兩樣東西接過去,翻來覆去地看過,甚至還摸過了一遍確認過后,就將那片木牌連同著那片空白貝葉遞還給了他。
凈涪佛身接過那兩樣東西。
他完全沒錯過那小童將木牌遞還給他時候那一抹隱晦到似乎不存在的失落悵惘。
凈涪佛身將貝葉拿了過來后,又將那片木牌遞還給了小童。
小童愣愣看著遞到面前的那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木牌,半響才抬頭望定凈涪佛身,照舊是一字一頓道:“師兄,我已經換給你了,它是你的。”
凈涪佛身笑著晃了晃手里的那片貝葉,“我想要的是這個,我已經拿到了。你也都看到了的,不是嗎?所以這個還是你,該還給你。”
“唉?可是可是”
小童覺得不對,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對,“可是”了半天,到底都沒能“可是”出個什么來。
凈涪佛身卻還只是笑著道,“我手上的這個東西就是從木牌里拿到的,師弟你都看到了不是?既然是這樣,那還有什么問題呢?”
小童難得停了一下理解凈涪佛身的話,之后卻又還是搖著頭繼續“可是”。
凈涪佛身這會兒沒等他“可是”了,他果斷轉移話題問道:“對了,我到了這會兒還沒有請教師弟名號呢,不知師弟怎么稱呼?”
果然,凈涪佛身這么一問,直接就將小童的注意力分散了一半。但也只是一半而已,沒能完全湊效,更甚至不過過得了片刻功夫,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剛才的那些糾結上。
“可是不對”
凈涪佛身這回不說話了,他就微微笑著,望著小童。
小童沉默得許久,到底沒扭得過凈涪佛身,只能將那片木牌接了過去。
凈涪佛身這才將那片貝葉收了起來。
待到貝葉藏好,他又再次問起了小童的名號,“不知師弟怎么稱呼?”
小童也才慢吞吞地將木牌上的紅繩重新系好,掛在他的脖頸上,收入衣襟里。
聽得凈涪佛身的問話,他答道:“我叫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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