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做飯時，李彩鳳就留出了自己幾個人的份，先送飯給田里的兄弟們吃，再帶著兩個妹子回來吃飯。

    給勞力的飯可不能偷工減料，早晨須得有饅頭或包子；中午多半是面條，天涼做臊子面，天熱就做漿水面；晚飯更加豐盛，一鍋黃白相間的米飯，三個菜一個湯是標(biāo)準(zhǔn)。

    鄉(xiāng)下地方，別人家的壯勞力來幫忙做活，都是這樣子招待的，不然下次就沒人肯來。自家娘家兄弟，李彩鳳更不能虧待他們，料放得十足。

    小半鍋又酸又香的臊子重新熱上，不一會兒就散發(fā)出驚人的香氣。面是磨過兩道的小麥黃面，面團事先餳好，在案子上搟開成一大張，用一把大切刀切成細(xì)細(xì)的面條，抖一抖下進(jìn)水花翻滾的鍋里，講究的是薄如紙，細(xì)如線，下到鍋里蓮花轉(zhuǎn)。

    面煮好，臊子也剛剛煮開，撈半碗面再澆上兩勺酸香動人的臊子，幾個人都忍不住咽口口水。

    臊子面最重臊子，選肥瘦相間的豬肉切成丁子，和姜末、茱萸（注1）、花椒一起炒，加進(jìn)秋油和大量陳醋燉一會兒，再加水，做好以后臊子呈現(xiàn)出油汪汪誘人的深棕色，肉鮮嫩香辣，湯酸香可口，十分下飯。

    李彩鳳還在臊子里加進(jìn)些雞蛋皮、灰灰菜，讓臊子湯更加鮮美，也更有嚼頭，再加上面條筋道，一碗滾燙的臊子面下去，幾個人都出了一頭細(xì)汗，一天的疲憊都消失了。

    吃過飯，百合跟李彩鳳說起自己想給宋好年做雙鞋墊的事情，問她有沒有花樣子。要知道這年頭各家女人都有自己獨有的花樣子，一般是用紙描下來或是剪出來，細(xì)心收藏，要用的時候才拿出來描在布面上，輕易不肯借給別人。

    聽百合這么說，李彩鳳就笑：“你有心，我去給你找。”她笑意里帶著點過來人的促狹，百合忍不住紅了臉。

    一時李彩鳳找花樣子回來，又悄悄塞給百合兩個雞蛋：“你帶回去吃，補補身子。”

    雞蛋在鄉(xiāng)下可是貴重物件，有些人自家養(yǎng)雞，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個雞蛋。就是誰家生孩子、生病，帶上八個雞蛋去探望已經(jīng)是一份重禮。

    百合活過來這么久，雞肉雞湯吃了不少，雞蛋還一次都沒吃過，剛剛碗里的蛋皮她一點沒剩，連湯都全喝光了。

    李彩鳳看在眼里，想到百合養(yǎng)的小雞還不到下蛋的時候，就有心把自家雞蛋分給她兩個。又教她：“蛋殼別亂扔，碾碎給雞仔吃，過些日子準(zhǔn)能下蛋！”

    蛋殼能補鈣，確實能提高雞蛋產(chǎn)糧。

    百合推辭一番，“我如今不缺吃穿，彩鳳姐你留著讓杏兒吃吧。”

    李彩鳳佯怒：“你這樣客氣，是不拿我當(dāng)姐姐？就算你不認(rèn)我這個姐姐，大年總還認(rèn)我這個嫂子。杏兒哪里就少這一口吃的了？”

    百合有心說自己是大人，更不少這一口吃的，在李彩鳳故作嚴(yán)厲的眼神里終究沒說出口。

    她收下雞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這時候的人，淳樸得讓人感動。李彩鳳對她有大恩，她總在嘴上說謝反而顯得輕狂，日后總有報答的機會，記在心里就好。

    百合捧雞蛋回家，放在廚房陰涼處的谷殼堆里，給家里的半大雞仔撒一捧谷殼，把桌子搬到門口光線好的地方，準(zhǔn)備給宋好年做雙鞋墊。

    鞋樣就用火子拓在一張黃紙上，這種黃紙一般是清明節(jié)燒的，非常粗糙而且容易洇墨，窮人家有時候用它來包東西，也只有火子、炭條這些東西才能在上面寫畫。

    百合用剪刀把鞋樣剪下來，重新拓在白布上，翻個面再拓一次，就得到兩個一樣大的鞋印。這個先不用剪下來，百合拿繡繃子把白布撐起來，又用一段燒黑的細(xì)柳條在上面描出李彩鳳給的花樣子。

    鞋墊上用的花，多半是些雙喜、平安、喜鵲登梅之類的圖案，李彩鳳給的樣子就是喜鵲登梅，一團梅花、兩只喜鵲，做起來非常麻煩。

    百合看看描好的鞋墊，自己手里沒多少彩線，要做得好看，還是得去買彩線。她雖然給自己定下了不亂花錢的規(guī)矩，在這件事情上面卻毫不吝嗇，打算等明天到集上去買彩線。

    一時繡不了花，就先做鞋墊的底子，底子不給人看，就不用好布，只管用碎布頭黏在一處，做成鞋印的樣子就可以。

    百合到廚房，看看灶膛里埋著的火還沒熄，就撥開一條縫讓它燒旺一點，取一勺黑面放在碗里，加上足夠多的水，放在火上攪拌，等水溫慢慢升高，面糊糊產(chǎn)生黏性。

    再攪一會兒，面糊糊越來越稠，黏性也越來越大，就得到一碗漿糊，可以用來黏鞋底。

    碎布頭涂滿漿糊，一層一層粘上去，每糊一層，她都要用個木槌砸結(jié)實，免得以后散開。糊了五六層就停下，把鞋墊放在草墊子下面壓著陰干，免得變形。

    這些事情做起來瑣碎辛苦，百合卻不覺得厭煩，因為是給宋好年做的，她加倍用心，務(wù)必要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最好。

    晌午在柳義家里吃得好，晚上百合就沒有做得太豐盛，只煮了半鍋小米稀飯，晚上吃一頓，明天早上還能再吃一頓。

    吃完飯沒多久天就黑了，百合關(guān)好門，用木栓拴上，獨自躺在床上。早春的晚上還很涼，宋好年出門的時候帶上了熊皮，好在被褥都洗過，百合又勤曬，鼻端聞到全是陽光的香味。

    她盤算宋好年如今走到哪里，無奈大妞認(rèn)知有限，只曉得柳山村和青柳鎮(zhèn)，連縣城在哪個方向都不甚清楚，百合只好自己瞎猜。

    外頭白水河終年不斷，河水沖刷石頭的聲音始終回蕩在耳邊，蟲鳴的聲音在春夜里響起，比起全然的寂靜來多了幾分生機。

    百合想到自己床墊下面壓著的鞋墊，嘴角露出個微笑。

    等宋好年回來的時候，她一定已經(jīng)做好這雙鞋墊，那個男人臉上一定會露出混雜著驚喜和不好意思的笑，讓她也忍不住笑起來。

    雖然剛剛分離沒多久，她已經(jīng)有點想念他了。百合翻個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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