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很少發(fā)火，但這樣的人一旦發(fā)火就極為怕人。董氏每回見宋好年發(fā)火都覺得心驚肉跳，一到那時(shí)候，老二就像整個(gè)人都成了一把刀，一不留神就要砍到人頭上。

    百合從沒生過孩子，宋好年怕嚇著她，不肯叫她去看宋秀秀如今的模樣，只管來叫董氏：她當(dāng)大嫂的，往后就是宋家當(dāng)家婦人，有事情要立起來，她不去伺候宋秀秀月子，那個(gè)去？

    董氏還試圖掙扎：“娘這里離不得人哩。”

    “娘有大哥、老三伺候，用不著你。”宋好年說，“大嫂，你最好快些。”

    董氏只覺得老二說話越來越叫人害怕，心里不情愿，還得抖抖索索地從屋里出來，拉長臉道：“我就去。”

    宋好年臉色稍緩，董氏立即抱怨：“劉郎中說秀秀須得拿人參吊著命，我上哪里找人參去？”

    “我先送你去柳家，別的事情我來想法子。”宋好年心里明白，若是再耽擱下去，柳家說不得就要治死他妹子和外甥女，把事情推給生孩子是鬼門關(guān)了事。

    到時(shí)候人已死，別說外人，就是爹娘也會想著怎么撈好處，而不是給宋秀秀討公道，妹子和外甥女等于白死。

    宋好年催著董氏趕到柳家，果然柳家一家三口正立在屋門口往里頭張望，又想盡快治死里頭那對母女，又害怕宋好年報(bào)復(fù)。

    見宋好年趕來，他們竟松口氣：好歹有個(gè)借口，是宋好年不講理阻攔他們，不是他們不敢做。

    宋好年叫董氏進(jìn)屋守著宋秀秀，道：“不許他們家的人進(jìn)來，休要將孩子交給他家，要是有一點(diǎn)兒事情，我拿你是問。”

    他平日里看著好欺負(fù)，一旦拿出威勢來，比那幾個(gè)德高望重的老爺還可怕，董氏只曉得點(diǎn)頭，一個(gè)字也不敢說。

    宋好年又對秀才娘道：“我妹子生的是不是你家孩子且不論，她人在你家，就不能叫她死，我大嫂要飯要水，你們都供給她。”

    這里宋好年才走，董氏就抱怨上：“就他能！他既這樣能，干啥不叫他媳婦來伺候月子？”瞪著宋秀秀，生怕她睡夢中死過去，宋好年回來生撕了自己。

    宋好年來回跑這幾趟，縱是初冬，身上也微微見汗，他回到家里，百合已做好飯等他回來：“究竟咋回事兒？咋這一身汗？”

    他回想起今日所見種種嘴臉，氣不打一處來，瞧見百合才覺得舒坦些，走過去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脖頸里，深深吸氣。

    百合只覺宋好年情緒不大對勁，伸手拍著他后背不說話，他呼吸噴在她脖子里，弄得那里癢酥酥的，她也沒把人推開。

    過了好一陣，宋好年才放開百合道：“媳婦，吃飯吧。”

    他一邊吃飯一邊把宋秀秀遇上的事情講給百合聽，百合直吸涼氣：“柳如龍這個(gè)臟心爛肺的王八蛋！”

    宋好年心道：到底媳婦聰明，一聽就明白，可恨爹娘還蒙在鼓里，不曉得自家叫柳家扣上一大盆污水，還在那里疑心秀秀。

    百合從來都不喜歡宋秀秀，但聽見有人那樣欺負(fù)一個(gè)才生孩子的女人，十分生氣：“柳如龍這個(gè)臟心爛肺的王八蛋！”

    宋好年想起先前陳彬送來一大堆補(bǔ)品，同百合打商量：“媳婦，秀秀那里靠人參吊命哩，咱們家還有人參沒有？”

    百合點(diǎn)頭，立時(shí)開箱子尋出兩根人參來。

    陳彬豪富，門路又多，他送來的人參裝在錦盒里，足有杏兒手腕那樣粗，比劉大夫藥箱里那兩根要好出何止十倍。

    宋好年對百合說：“我給送過去。”

    百合繼續(xù)坐下吃飯，收拾好屋子又洗個(gè)澡，還不見宋好年回來，想是他又在跟柳家人扯皮，只好把黑虎牽進(jìn)家里，留著門，自己坐在燈下等丈夫回來。

    誰知宋好年竟一整晚都沒回來，半夜百合冷颼颼的，再坐不住，上炕蓋上被子繼續(xù)等，卻沒等到人。

    第二日一早，宋好年帶著滿身霜回來，一雙手冷似寒鐵，眼底布滿血絲，百合原有兩分不悅，見他這樣又心疼起來，把他手捂在被窩里，問：“咋這時(shí)候才回來，昨晚又有事情？”

    宋好年看百合也沒睡好的模樣，忙道：“我看那柳家著實(shí)不懷好意，怕大嫂一個(gè)人看不住，到底不放心。”

    他在宋秀秀屋門前坐了一整晚，跟個(gè)門神似的，柳家人真沒敢去觸他霉頭。中間奶娃子醒來一回，董氏給她喂一回米湯，后半夜就趴在床邊睡著，宋好年卻眼睛都沒合一下。

    到天亮?xí)r，宋秀秀醒來，董氏又給她換一片人參，宋好年這才趕回家來看媳婦，一推門沒栓，就曉得媳婦等自己整晚，不禁十分心疼。

    吃過熱騰騰的早飯，宋好年才覺得渾身暖和起來，他洗把臉，恢復(fù)精神，對百合道：“秀秀醒來，怕是要同柳家對質(zhì)，我再去看看。”

    百合眼睜睜看著他出門，沒說啥，收拾收拾就去店里，李彩鳳還問她：“你小姑子的事情鬧得那樣大，你不去看看？”

    百合搖頭道：“我去怕是沒啥用。”低頭算賬不提。

    李彩鳳想起百合與宋秀秀糟糕的關(guān)系，宋秀秀往常可沒少往百合心上捅刀子，如今宋秀秀遭難，百合不上去踩一腳就是厚道，哪里還肯去照看她？

    點(diǎn)頭道：“你可得當(dāng)心，別叫麻煩纏上。”宋好年是個(gè)熱心人，他要是一心軟，麻煩最后還得落到百合頭上。

    百合笑道：“放心，且麻煩不到我。”

    卻說宋好年看著宋秀秀靠參片緩過氣，宋老漢與宋家族長一道登門，要同柳家對質(zhì)，說道說道。

    宋秀秀人還在月子里，見不得風(fēng)，就叫她隔著窗子聽外頭說話。宋族長先道：“秀秀，你夫家說你偷漢子，你可有話說？”

    宋秀秀聽見這話，當(dāng)真是掰開八瓣頂梁骨，一盆雪水潑下來，渾身上下登時(shí)涼透，瞪眼嘶喊道：“我沒有偷漢子！要有半句假話，叫天雷打死我！”

    小秀才指責(zé)道：“那個(gè)賊會承認(rèn)自個(gè)兒偷東西？你倒是說說，你使啥手段才嫁到我家？”宋秀秀想起嫁人時(shí)自己那些個(gè)隱秘的期盼，如今全都化成怨恨，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我自嫁到你家，同別個(gè)男人話都少說，你家要治死我和我閨女，給我潑這樣臟水，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

    說完她就伏枕大哭起來，那奶娃子給這番動靜驚醒，也跟著閉眼大哭，此情此景當(dāng)真令人聞?wù)呗錅I見者傷心。

    宋族長道：“你家的事情，獨(dú)你家曉得，但你要說我宋家的姑娘偷漢，除非捉奸在床，不然我們是不能信的。”

    小秀才冷笑道：“若是我捉到奸夫，還等得到如今？”“既沒個(gè)奸夫，也每個(gè)證物，你一張嘴就說秀秀偷漢，別人也能嚼舌頭說你在外頭偷人。”宋族長寸步不讓，宋家族里沒出嫁的閨女還多著哩，不能為個(gè)宋秀秀壞了闔族名聲，往后宋家的姑娘不好嫁，

    根源都在宋秀秀身上。

    小秀才道：“你家的閨女我不敢要，如今休書就在這里，你們快些把她和那個(gè)野種接回去了事。”

    宋族長連宋秀秀偷漢的事情都不肯認(rèn)，哪里肯接休書？咬定小秀才如今休妻不合適，兩家人吵半日架，末了還是小秀才道：“既說不通，明日我請我柳家族長來同你們說。”

    柳家族長便是柳老爺，他說一句話，全鎮(zhèn)都要抖三抖，若是能請他出面，宋家再不敢說啥。

    從柳家出來，宋族長立時(shí)對宋老漢道：“咱們家的名聲不能壞在秀秀身上，你要有決斷。”

    宋老漢唉聲嘆氣道：“都怪我生這么個(gè)孽障出來，她如今是柳家的人，我萬萬不會叫他回娘家來。”宋族長點(diǎn)點(diǎn)頭，他待宋秀秀并沒有情分可言，不過礙著族長的職責(zé)出頭。要依他說，宋秀秀就是死在柳家，葬進(jìn)柳家祖墳里，也比回娘家來得劃算他們宋家要是出一個(gè)因?yàn)橥禎h被休回家的閨女，

    真是全族人都抬不起頭。

    宋好年在跟前聽得心涼，不禁道：“家里若是不管，秀秀咋辦？”

    宋族長深深看宋好年一眼：“她不叫人休回家，族里自然替她出頭，爭個(gè)葬進(jìn)柳家祖墳的大婦名分，可要是她給人休回來，我還得顧著族里幾十個(gè)沒出嫁的姑娘，到時(shí)候你們這一家子都出族。”

    宋老漢一抖，只剩下點(diǎn)頭的份，宋好年心下一陣冰涼，沒想到族里這樣輕易就放棄宋秀秀，而宋老漢竟這樣輕易就答應(yīng)下來，仿佛柳家要弄死的那個(gè)不是他親閨女，竟是啥沒關(guān)系的人一般。

    宋好年呆立那里，半晌才回神，回家去同媳婦討主意。他心頭的想法十分明白：秀秀性子可惡，但再怎么可惡，她也沒做下偷漢這等事情，不該叫人拿這個(gè)名頭把她害死。他與妹子沒啥感情可言，但他還有良心在，瞧見那才生過孩兒的婦人，跟落地不滿三朝的外甥女，若是同宋好時(shí)一般縮起來啥事都不做，他良心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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