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河間郡王如約前來。
還好還好，現(xiàn)在的他換了一身寶藍(lán)色的披風(fēng)。雖然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那么騷包，但至少沒了那股讓人想要憐惜的柔弱的氣息，好歹正常多了。
兩人入座，崔蒲親自為他倒酒。
河間郡王大大方方的與他對飲，再看看眼前滿滿一桌的鮮亮菜色，他唇角便勾起一抹淺笑：“這些都是你夫人叫人準(zhǔn)備的吧？”
“是又如何？”崔蒲對這個搶他女兒的老頭子依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河間郡王卻是淺淺一笑：“不如何。只是看看這菜式，便能知道她對這個宴席十分上心。雖然現(xiàn)在沒見到她的面，但她的心意本王體會到了，本王心滿意足。”
崔蒲又不禁咬牙切齒。“郡王不是說了，今晚上只是想和下官對酌么？”
“哦，對，是這樣沒錯。”河間郡王仿佛恍然大悟，趕緊點(diǎn)頭，果然不再提有關(guān)慕皎皎和小娘子的任何事情。
但是，他剛才那黏糊糊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深深的刻進(jìn)了崔蒲心里，已經(jīng)快傷死他了！如今這老頭子倒是沒事人一般繼續(xù)吃吃喝喝，他卻是什么心情都沒了！
這討厭的老頭子！
這一頓酒，自然是河間郡王喝得分外盡興，最后都醉了，還是被梁長史給扶回去的。崔蒲則是喝了一肚子的悶酒，回頭喝了一碗解酒湯，就撲進(jìn)慕皎皎懷里，死抱著她一晚上都沒有再松開手。
裴功曹一行人回長安之后不久，慕皎皎便又得知了一個消息——現(xiàn)任長安令曹源因?yàn)樨澪凼苜V，結(jié)黨營私，被駙馬楊洄揭發(fā)，舉家投入大牢。翌日，曹源在刑部大牢里上吊自盡，臨死前寫下認(rèn)罪狀。
圣人見到認(rèn)罪狀后大怒，下令將曹家男丁悉數(shù)發(fā)配充軍，曹家女眷沒入教坊司。曹老太太得知消息，直接嚇得白眼一翻，一命嗚呼了。而以曹夫人為首的一干女眷在跪送走曹老太太后，也紛紛在大牢里懸梁自盡，沒讓教坊司那個地方沾污她們的身份。
終究，曹家還是做了武惠妃槍口上的第一批犧牲者。
曹姝得知消息后哭得不能自已，大喊要回長安去同家人一起。
慕皎皎只冷冷看著她：“當(dāng)初偷偷從長安跑出來之際，你就應(yīng)該會料到會有這樣的下場了。如今曹家只是得了他們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罷了，你何至于這么悲傷？”
“可是，他們終究是我的家人。我和他們朝夕相處十多年，怎會沒有感情？而且，那里頭還有我姨娘……”
“哦，我還忘了和你說。在你抵達(dá)海陵縣后不久，你表姐夫就往長安崔家去了一封信，托他們打聽曹家的情況。前兩日信剛寄回來，你自己看看吧！”慕皎皎說著，便命綠豆將一封信遞到她手上。
曹姝連忙拆看了一看，頓時雙手一抖，臉色慘白：“姨娘她……不，不會的！姨娘她怎么會！”
“崔家還特地叫人去曹家打聽過了，證明就在助你逃離后不久，曹老太太就把你姨娘叫到跟前，嚴(yán)刑拷打逼她說出你的下落。她不肯說，曹老太太就將她關(guān)起來，不給吃不給喝，讓她生生熬著。后來她熬不住了，就趁看守的人不備，偷偷跑出去跳井了。”慕皎皎一字一句的復(fù)述著信紙上的話，“至少，曹家對外是這么說的。”
頓一頓，她又道：“而且，曹家還將她的尸身以及慕姨娘身邊的人一起送到了壽王府，交付蕭長史發(fā)落。現(xiàn)在想來，那些人應(yīng)該也都沒命了吧？”
曹姝身體立時癱軟下去，人哭得抖個不住。
“都是我！都是因?yàn)槲遥棠锊艜䴖]命，慕嬤嬤他們也是因?yàn)槲业年P(guān)系才會遭此劫難。早知如此，我、我就……”
“你就不會離開，乖乖嫁給蕭長史做妾？”慕皎皎輕笑，“你覺得，姑姑和慕嬤嬤她們寧愿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將你送出長安，為的是什么？難道她們?yōu)榈氖亲约旱臉s華富貴嗎？你是姑姑唯一的女兒，她這輩子就是為你而活。這一點(diǎn)你必須清楚！”
曹姝一頓，慕皎皎便命綠豆將她扶起來。她也拿起帕子輕輕給她擦去眼淚。
“表妹，今日我就把話放在這里——若是再給姑姑一次選擇的機(jī)會，她肯定也是寧愿犧牲自己的性命換來你的自由。你覺得你給人做妾，她心里會好受嗎？她肯定更寧愿自己死了！做妾的苦，她自己已經(jīng)嘗了一輩子了，肯定不會愿意你再去重走她走過的老路。而且……”
慕皎皎又一聲冷哼：“慕姨娘好歹也是慕家人，我阿爹現(xiàn)在更是五品的歸德將軍。有慕家的面子在，他們也能為了巴結(jié)上壽王而將慕家置之不理，甚至還做出逼死人命的事情來。而且，人死了，他們還不放過她，居然將尸體送去給人糟踐！就沖著這個，我阿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不過他們運(yùn)氣好，竟然先輩武惠妃給收拾了。你應(yīng)該為他們慶幸，不然若是混做阿爹和我們聯(lián)手，曹家只能死得更慘。”
曹姝身形一晃。“表姐……”
“表妹乖。”慕皎皎摸摸她的頭，“在姑姑死去的那一刻，慕家和曹家之間的關(guān)系就已經(jīng)徹底割裂了。曹家既然決心將你送去給人做妾，你和曹家之間的情分也就斷送得差不多了。”
“可是……”
“你別說什么曹家畢竟養(yǎng)了你十幾年。你要想想，這十多年，曹家從慕家撈取了多少錢！那些錢，用來給你和你姨娘一人打一個等身的小金人都夠了！而且，看在你和姑姑的面子上，我對曹家也是多有放過，可是你見他們是我們回報我們的？你捫心自問，你和你姨娘在曹家的日子何曾好過過了？”
曹姝被說得啞口無言。可張張嘴，她還想說點(diǎn)什么，但最終卻只能掉落點(diǎn)點(diǎn)淚珠。
慕皎皎低嘆口氣。“罷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只是現(xiàn)在，曹家已經(jīng)敗落了，你現(xiàn)在便是回去也沒用。如今你不如好生在這里住著，早晚三炷香為曹家眾人上香，也免得他們走后無人供奉。而且你也得明白，如今我們新唐王朝年年征伐西域，多少兒郎都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如果你曹家父兄也不幸遇難，那么曹家就只剩下你一個，你更要好好活著，將曹家的血脈延續(xù)下去，你明白嗎？”
聽她這么說，曹姝的眼淚才算是斷了。
她吸吸鼻子，艱難點(diǎn)點(diǎn)頭：“表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都聽你的！在離開長安之前，姨娘就一再囑咐過我，到了這里一切聽你安排。她說你并非凡人，我只要乖乖聽你的話，下半輩子必定能過得好好的。現(xiàn)在想來，她應(yīng)該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會是什么結(jié)局了吧！”
慕皎皎搖頭嘆息，便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在她后背上拍了拍。
這件事后，曹姝一夜之間就仿佛長大了許多。從那日開始，她晚上住在河間郡王府上，白天則跟在慕皎皎身邊，一身男裝打扮，貼身隨行。
轉(zhuǎn)眼到得年底，慕皎皎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產(chǎn)下一個男嬰。
崔蒲得知消息失落了許久。倒是已經(jīng)兩歲多的小娘子高興得直拍手：“好喂，又有弟弟了！又多了個弟弟！”
慕皌皌懷抱里的王小郎君見狀，也歡快的跟著小娘子拍起小手來。
而因?yàn)槿ツ旮傻哪切┦拢约安苕录奁言缰浪@一年的考評不會好到哪去，因而根本連長安都沒回，就安心留在海陵縣，教女兒、逗兒子，忙得不亦樂乎。
果然，到得臘月初，吏部一紙?jiān)t令下來，讓他繼續(xù)留守海陵縣。不用再動地方，崔蒲求之不得。順便，他偷偷打聽了一下武立新的調(diào)動情況，發(fā)現(xiàn)那個家伙居然也是留守不動，崔蒲就更高興了。
“太好了！看來我之前做的那些事起到效果了！就算武家那邊再怎么給他遮掩，他犯的那幾樁錯也遮不住了。能讓他繼續(xù)留任天長縣縣令，想必還是武家上下活動了許久的結(jié)果吧？哈哈哈，太好了，我爽了！”
慕皎皎無語看著他。“還要繼續(xù)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共事，尤其年后你們還得見面。仇人相見，你就不怕他分外眼紅？畢竟如果按照武家的計(jì)劃，他年后就該在揚(yáng)州知府位置上走馬上任，到時候合該是你去拜見他才對。”
“切，誰怕誰啊？他只要再有那個膽子對我下手，我就能變本加厲的還回去！”崔蒲不以為意的道。“不過，你才剛生完孩子，到時候肯定去不了的，那就我一個人去吧！”
“我要去！我要去！”小娘子……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喚作大娘子的崔瑧小朋友立馬舉起小手拼命蹦跶。
“你去做什么？老實(shí)點(diǎn)待在家里。”慕皎皎不悅低喝。
大娘子立馬小嘴一扁，慢慢蹭到崔蒲身邊：“阿爹~”
“哎~”崔蒲滿心愛憐的看著他出脫得越發(fā)漂亮可愛的女兒。
“我想表兄，想表姐。”大娘子可憐兮兮的道。
崔蒲哪里還扛得住？他連忙就看向慕皎皎：“你坐著月子，這個年肯定不能去揚(yáng)州城給大姨姐他們拜年了。既然這樣，就讓大娘子和我一起去吧！大姨姐和大姨姐家?guī)讉�孩子你也知道，都是溫順聽話的好孩子，和大娘子關(guān)系也好。趁機(jī)讓他們聚一聚，這不是挺好嗎？”
“你又慣著她了。”慕皎皎冷冷道。
“嗨，大過年的，何必呢？就讓孩子樂一樂嘛！”崔蒲忙笑著。
“阿娘~”小娘子也眼巴巴的看著她。
“好吧！”慕皎皎身體正虛著，實(shí)在扛不住這對父女鬧騰，便干脆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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