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皎皎聽到這話，心中也是狠狠一震。
‘俄請歸拜墓，因遇疾卒，年六十八。’
還記得史書上冷冰冰的一句話，將一代賢臣的結(jié)局交代得一清二楚。但是現(xiàn)在想來，她卻覺得心口一陣陣揪痛得難受。
三年前那個孱弱而蒼老的身影還在眼前揮之不去，但他們已經(jīng)再也見不到他了。
張九齡的時代就這樣結(jié)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李林甫的時代，然后楊國忠……一代不如一代。到最后，竟至整個唐王朝就陷入兵荒馬亂之中。好好的盛唐王朝告一段落。就如現(xiàn)在一般，漸漸走上了下坡路。
“但凡圣人將他在長安多留些時日，他也不至于這么早就離世了。”崔蒲依然氣憤不已。
“留他在長安，天天看著諸如李林甫牛仙客之流上躥下跳嗎？那才叫真糟心。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遠(yuǎn)離那個地方，安穩(wěn)過上幾天寧靜的日子�！蹦金ǖ�，“而且，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沒有如果�！�
“的確，對已死的人來說，的確是沒有如果。但對于活人來說卻有！”崔蒲一字一頓的道。
慕皎皎驀然心驚�！澳阆敫墒裁�？”
“沒什么。就是我原本想著，蕭長史已經(jīng)死了，戴子昂也肯定沒有好下場，這個結(jié)局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錯了。可是現(xiàn)在看來，這樣還是太便宜他們了！不讓他們付出點代價，如何對得起張中書這三年來受的苦？”崔蒲冷笑道。
慕皎皎眼神閃了閃，便慢慢恢復(fù)平靜。
“你決定好了嗎？”她問。
“決定好了！”崔蒲定定頷首。
“好，我知道了�！蹦金ㄒ颤c點頭，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崔蒲慢慢回頭，連忙擁住她，兩人肩抵著肩，將頭靠著她的頭�！拔抑牢疫@樣做很任性，對你和孩子都不負(fù)責(zé)任�？墒菦]辦法，我就是受不住這口氣。讓我一直這樣憋著，我不行！我一定要趕緊發(fā)泄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蹦金ㄝp輕點頭，溫柔的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你就是這個性子，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所以想做什么你做去就是了，我和孩子們都是你最堅實的后盾。只是可以的話，你盡量把動作放柔和些，能不被人抓住把柄就別被抓住�！�
“嗯，我知道�！贝奁言谒樕陷p蹭幾下，“娘子你真好�！�
慕皎皎但笑不語。
兩人再溫存一會，崔蒲便站起身來，“我去給盧九還有魏王世子寫信了�！�
接下來兩個月，揚州府內(nèi)風(fēng)調(diào)雨順，歲月靜好，長安城內(nèi)卻是風(fēng)起云涌，事情一波接著一波。
首先便是上任長安令的老母以及孫子接連往刑部告狀，兩個人分別攀咬了崔蒲和壽王府上的蕭長史等人。前頭崔蒲窩藏朝廷欽犯的事情才剛鬧大，后腳蕭長史和戴子昂長子喜好男風(fēng)的事情也緊跟著傳得家喻戶曉。
盛唐時期，官員蓄養(yǎng)男童取樂一類事蔚然成風(fēng)。但是，這都是大家私底下做的舉動，并不敢拿到臺面上說。現(xiàn)在事情一旦鬧大，那就成了丑聞一樁。而有這等丑聞的人會被世人認(rèn)定品行不端，至少官場上是容不下他們了。
隨即張九齡的死訊傳來，圣人知曉后悲痛欲絕，追贈張九齡荊州大都督，謚號文獻(xiàn)，并派人趕往韶州曲江祭拜陵寢。
緊接著，被封為江南東道黜置使的牛仙林回到長安，卻沒有將窩藏欽犯的崔蒲帶回長安，卻是將蕭長史的尸體給帶了回來！
蕭長史和戴子昂嫡長子掠搶罪犯為奴、目無法紀(jì)、喜好男風(fēng)等等一系列罪名牢牢的扣在他們頭上，摘都摘不掉。
而戴子昂更犯有包庇罪、教唆誣告罪、濫殺無辜等等罪名。
罪證確鑿，無從抵賴。
這么多年了，長安城內(nèi)第一次爆發(fā)這么大的案件。
但這還不是結(jié)束。
等戴子昂被帶回長安，他的長子也被帶上刑部公堂，曹十一郎更放出驚人之語——“當(dāng)初我們幾十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纳倌暌黄鸨魂P(guān)在軍營的牢房里，一天晚上突然闖進來五六個衣著光鮮的郎君。他們不由分說，把我們當(dāng)豬仔一般翻來覆去的看，還扒光了我們的衣裳檢查。最后，我被蕭長史帶走，我阿弟被戴大郎君帶走，還有其他小郎君也分別被謝郎君、關(guān)郎君等等帶走。他們少的帶走一個，多的一口氣帶走了三四個！”
“我們分別在他們府上受盡折磨。可這些人還覺得不夠盡興，竟是經(jīng)常一起聚會，把我們一起帶去，聚眾淫樂。光是我看到的就有不少長安城內(nèi)的貴人！”
這又是一個定時炸彈在長安城內(nèi)引爆，別說百姓們震驚，就連滿朝文武都人心惶惶。
曹十一郎似乎是因為被折磨了三年，早已經(jīng)視死如歸，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說什么。才一次開堂審理，就有不少貴公子被他咬了出來。時間、地點、人物所有的一切他都說得清楚明白，聽起來跟真的似的。
刑部官員全都聽得目瞪口呆。好容易反應(yīng)過來，他們趕緊就宣布今日退堂，將門口圍觀的百姓們趕走。可是，曹十一郎說的那些話早已經(jīng)被有心人給記在了心里。
事后，盡管官方竭力打壓，但民間還是有能人將曹十一郎說的那些聚會一一給扒了出來。參與聚會的那些人、他們隨身的小郎君、乃至他們做了哪些事，都被挖得一清二楚。
再然后，又有眼光獨到的商人迅速集結(jié)了一批畫師，以這些聚會為藍(lán)本，出了一套套制作精良的春宮圖。圖冊才剛面世就遭到不少人瘋搶。
那些涉事的官家子弟拼盡全力去將圖冊收回來焚毀。然而他們這點小小的力道又怎么能阻礙圖冊的傳播？
高手在民間。他們越是打壓，百姓們對這些圖冊的興趣就越大。精裝版本的沒有了，那么就是各種手抄本、臨摹本，滿長安城飛舞，大家關(guān)起門來就開始討論又有誰誰誰家的小郎君被當(dāng)做主角給畫了。
時間越長，被牽扯進來的貴公子就越多。其中，身份最高的應(yīng)當(dāng)就屬李林甫的庶三子還有牛仙客的嫡幼子了。
事情愈演愈烈，最后連圣人都驚動了。還是圣人出手，鬧得紛紛揚揚的勢頭這才悄然止住。
只是，那些已經(jīng)做了春宮畫主角的郎君們已然臉面丟盡。
而在這個時候，刑部又收到了一份厚厚的資料，里頭寫滿了這些春宮圖主角們歷年做下來的違法亂紀(jì)之事。
見到這份資料，刑部官員們都要哭了——這些郎君們根本就是得罪不得的。之前因為曹十一郎信口亂說，外頭百姓們又亂傳，他們已經(jīng)被這些貴人們折磨過好幾次了�，F(xiàn)在又來了這么一份資料……這個東西，他們哪里敢深入去查？一旦查了，只怕又要牽扯進來更多的貴人。他們沒這個膽��！
無奈之下，刑部尚書便將資料遞交到了李林甫案前。
耐心將這些卷宗翻閱完畢，李林甫的臉色已經(jīng)黑得快要滴下墨汁了。
牛仙客畢恭畢敬的坐在一旁：“李中書，您說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以牛侍中之見，此事該如何解決？”李林甫不答反問。
牛仙客連忙賠笑：“下官愚鈍，想不出解決辦法。不管何時何地，下官都只聽李中書您的。只要您說怎么做，下官堅決執(zhí)行到底！”
“牛侍中對圣人的忠心，老夫自是知道的�！崩盍指壑拥�，“只是現(xiàn)在這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博陵崔氏那個六小子鬧出來的。這法子看似魯莽，實則大有深意在��！”
“是啊，下官發(fā)現(xiàn)了，這是他對咱們的報復(fù)�！迸Ｏ煽瓦B連點頭。
“不止是報復(fù)，也是警告�！崩盍指φf著，拍拍那厚厚一疊卷宗，“這里頭，可是搜集了不少人的黑料啊！雖然大都是無稽之談，但也還有幾個致命的。按他的脾氣，他完全可以直接讓人散出去再次傳得人盡皆知。這樣，不少人的前途就要盡毀。可是他卻沒有，你覺得是為了什么？”
“可是他想和咱們討價還價？”牛仙客小聲道。
“你說得沒錯�！崩盍指︻h首。
“可是，他想討要什么東西？”
“他要的很簡單，不過是讓本相處置掉幾個心腹給他一個交代罷了�！�
聽他把話說得云淡風(fēng)輕，牛仙客卻是雙眼圓瞪�！斑@小子膽子也未免太大了點！就憑著區(qū)區(qū)幾條道聽途說的消息，他就敢來威脅李中書你了？”
“他還有什么不敢做的？你忘了你阿弟在揚州的遭遇了么？”李林甫笑問。
牛仙客頓時說不出話了。
李林甫便長出口氣：“這個年輕人著實厲害�。±戏颥F(xiàn)在都有點怕他了�！�
“李中書您這樣說，可是打算退讓了？”
“這樣的情形下，本相不退讓，難道繼續(xù)和他硬碰硬不成？”李林甫白他一眼，“現(xiàn)在長安城里已經(jīng)鬧成這樣了，誰還有膽子再鬧一場？而且你別忘了，張九齡才剛死！”
圣人雖然老了，可還沒完全糊涂。尤其現(xiàn)在張九齡死了，他心里對張九齡的愧疚正在頂峰時刻。他們這兩個當(dāng)初將張九齡拉下馬來的人如果現(xiàn)在敢亂鬧，看圣人不收拾他們！
崔蒲也正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所以才敢讓人出來亂鬧騰。
而他們，現(xiàn)在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個字——忍！
“既然他想讓人給張九齡陪葬，那本相就放幾個人去陪好了。只是，他既然從本相這里討到了好處，回頭這些他也要原封不動的還給本相！”李林甫兩指在榻上輕叩著，一字一頓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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