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后面的樹林很少有人來。
荒草瘋長一片。即使在夏末依然沒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跡象。柔軟的,堅硬的,帶刺的,結(jié)滿毛茸茸球狀花朵的各種雜草,鋪開來,滿滿地占據(jù)著這一塊空地。
安祈祎坐在座草地上看書,當(dāng)書頁上被突然投下一塊黑影的時候,她抬起頭來,看見站在自己面前黑著一張臉的傅一帆“讓開,我看書呢。”安祈祎不冷不熱的說完,把書移向有陽光的地方。
傅一帆伸出手啪的一聲把書合上。
安祈祎皺起眉頭:“有事說事兒,別浪費我時間。”
傅一帆彎腰蹲下,與安祈祎保持同一水平線上,他拿出手機翻開通話記錄,伸到安祈祎面前,“為什么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消息?”
安祈祎看了看屏幕上那一串的‘阿祈’,沒有說話。
傅一帆眼睛漸漸紅起來,像是被火炙烤著一樣,血絲像要把眼眶撐裂了。
安祈祎把書閡上,剛想說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站在草皮外的葉倩兒。
在中午的時候抽空精心畫好妝,甚至連對白的表情的設(shè)計好了的葉倩兒。
此刻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拿著手機對著安祈祎發(fā)怒的傅一帆。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都明白了。分布著在身體里的復(fù)雜的電路,被迅速接通了電流,刷刷的流過身體,嗶啵作響。
上課鈴把所有的人催促回了座位。
老師推開門的時候,每個人都從抽屜里拿出書來。何瀟瀟從抽屜拿出課本,故意朝著安祈祎的手背上砸過去。
當(dāng)教室里所有的人被安祈祎“啊”的一聲驚起的時候,每個人都看到了不停揉手的安祈祎。
過了很久大家都沒有轉(zhuǎn)移視線,似乎在等待她給出和合理的解釋,直到老師在講臺上,問“怎么回事”時,安祈祎才抬起頭來。
她拿下手看了看手背上幾條沿著骨頭的位置微微泛紅,然后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旁邊的何瀟瀟,果然是那樣一副意料中的無措和愧疚的表情。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安祈祎站起身,對老師說:“老師,剛才同桌不小心磕到我了,打擾您上課了,實在抱歉。”她刻意加重了‘不小心’三個字,有意無意地低眸撇了何瀟瀟一眼。
老師看了看安祈祎,伸出手做了個“坐下吧”的手勢。
老師剛轉(zhuǎn)身繼續(xù)上課,何瀟瀟突然小聲說道,“安祈祎,你怎么不生氣呢?”
安祈祎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偏過頭淡淡笑了笑,“我從來不玩這些無聊的把戲,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區(qū)別。”
那一刻,何瀟瀟覺得她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匕首。而前面安祈祎那張凝固著真誠笑容的臉,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一樣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如果安祈祎在站起來跟老師道歉的那一刻轉(zhuǎn)頭看一看的話,她一定會看見在自己側(cè)前方的葉倩兒,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漏風(fēng)的房間里燃燒的蠟燭,來回晃動著,在最后的一瞬間熄滅下去,化成一縷白煙消失在氣流里。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人的理智漸漸偏離了軌道。
黃昏的寂寞而溫暖的光線,嘈雜的放學(xué)時的人聲像是海水一樣起伏在校園里,風(fēng)吹著樹葉一層接一層地響動而過,沙沙的聲音在頭頂上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葉倩兒擦過安祈祎身邊時,只見安祈祎看也沒有看她,徑直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葉倩兒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
“你不覺得一直這樣很過分嗎?就好像誰都欠你一樣。”葉倩兒望著轉(zhuǎn)過身來的安祈祎說。
“有嗎?”安祈祎的臉被夕陽覆蓋著,有一層昏黃的悲傷的色調(diào),“你僅僅只是覺得我過分嗎?你和她們又有什么區(qū)別?”
葉倩兒神色微變,剛想開口否認(rèn),但在看清安祈祎那絲毫沒有情緒可言的雙眸后,索性心煩意亂地移開了目光,她向上提了提書包,轉(zhuǎn)身走了,走了兩步回過頭來,“你不覺得其實你自己,也是很冷漠的嗎?”
生活有的時候就是一盤棋局,被人們對弈出來的棋盤就像紛雜錯亂的世界。
江河湖海大漠山川如同棋子一樣分布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你懂什么……”安祈祎看著那個背影兀自說道。她的聲音很淡,在放學(xué)后紛亂的鼎沸人聲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人都有這種習(xí)慣,只喜歡接納自己喜歡的內(nèi)容,把客觀存在的事物統(tǒng)統(tǒng)拋棄,最終構(gòu)建起自認(rèn)為最合理的世界觀。而現(xiàn)在,就是這樣被重新選擇重新定義后的世界吧。
既然不論怎么努力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境遇。那就把手放在了世界上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
其實生活中,并沒有什么是一定可以傷害到一個人的事情。
只要你足夠的冷酷,足夠的漠然,足夠?qū)σ磺惺虑槎甲兊貌辉僭诤酢V灰懵匕炎约旱男模蚰コ梢涣9饣瑘杂驳氖印V灰惆炎约寒?dāng)作已經(jīng)死了。那么,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傷害到你了。不想再從別人那里感受到那么多的痛。那么就不要再去對別人付出那么多的愛。
這樣的類似的句子,她聽過很多,曾經(jīng)一度覺得惡心得冒出胃酸來。可是當(dāng)這一切都化成可以觸摸到的實體,慢慢地像一團濃霧般籠罩你的全身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會覺得,這些都變成了至理名言,閃爍著殘酷而冷靜的光。
安祈祎剛走出教學(xué)樓,才發(fā)現(xiàn)作業(yè)本忘記在教室里了。
學(xué)校的人已經(jīng)漸漸散去了,剩下很少的住讀生打鬧著,穿過操場跑回寢室。
安祈祎剛剛跑上樓梯,迎面就和一個女生撞上。女孩兒看清是安祈祎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安祈祎抬起頭,面前是一個畫著淡妝,擁有著漂亮臉蛋的女生。她身后背著書包安靜站著的人是純白花朵般盛開的何瀟瀟。
記得從前,大概就是初三以前的日子。
她與何瀟瀟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
記憶里,何瀟瀟是一個非常懂得照顧人的女孩兒,她很勇敢,也很善良。何瀟瀟會把世界上所有好的東西都留給她。
而現(xiàn)在,何瀟瀟也把世界上最壞的都留給了她。
安祈祎把書一本一本地放進書包里,扣好書包扣子的時候覺得臉上很癢。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臉,手背有些濕。
安祈祎飛快地抓起書包,然后朝學(xué)校門口用力地奔跑過去。
跑到公交車站臺前時,正好看見推著自行車出來的傅一帆。安祈祎蹙了蹙眉,她覺得她現(xiàn)在的世界里好像只剩這幾個人的存在,不管她跑到哪里,都擺脫不了這幾個人。
安祈祎站在原地,擦了擦汗水,只見傅一帆愈來愈近的腳步,安祈祎一個轉(zhuǎn)身,沒有絲毫退縮地望著身旁一個男孩兒的眼睛說:“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安祈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背誦著數(shù)學(xué)課本上那些不需要被論證就可以直接引用的公理。自然而又肯定地說著,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她感受到了自行車鏈滑動的聲音,以及車輪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安祈祎的手用力地抓緊著書包,直到那個聲音再也聽不見了,她才轉(zhuǎn)回頭。
后面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被問話的男孩兒低著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安祈祎,說:“同學(xué),出什么事了嗎?你好像是在躲人?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
面對男孩兒一連串的提問,安祈祎搖了搖頭,“沒事,我隨口一說。”
少年沒有讓開的意思,他還是站在安祈祎的面前,定定地望著面前的人,一張臉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在那一刻,安祈祎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 他體弱多病。
安祈祎看著面前的少年,心里有些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而難過。她抬頭看了看,說:“我真沒事……”
男孩兒搖了搖頭,“你家在哪?”
……
安祈祎看著坐在公車綠色椅子上看著對面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打破眼下的沉默。
從剛剛上車坐在這里開始,已經(jīng)過去半個小時了,男孩兒始終沒下車。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少年眼睛望著對面的女孩兒,盡量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問道。
他曾經(jīng)觀察過家犬與流浪犬,排除外貌不說,最大的差異就是流浪犬的眼睛比家犬的更精明,它們時刻處于防備狀態(tài),不易讓人接近。
而此時對面那個寧愿占著綠色座位,也不愿意坐他旁邊的女孩兒,像極了那樣的流浪犬。
“沒有。”安祈祎抬起頭去看他。他不是傅一帆那樣的陽光溫暖,也不是刑皓霖的那種冷冽,而是一種病態(tài)美,與其說他是男孩兒,他更具有女性的陰柔感。
“那你躲什么?我可是看到那個男生了,他一走你就送了口氣,我看沒這么簡單。”他低低的聲音,剛好足夠她能聽清。
“你要聽嗎?”安祈祎順著男孩兒的左側(cè)望向車外的背景。
“你要實在不愿意……”眼見安祈祎似乎是打算坦白,男孩兒卻突然別扭了起來,過了會兒,他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安祈祎的臉認(rèn)真地說,“你說,我想要聽聽看。”
世界上其實是存在著一種奇怪的東西。
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相信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人。會告訴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這些事情是連自己身邊最好的死黨也沒有告訴過。
有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個和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哪怕你們曾經(jīng)一起分享并且守護了無數(shù)個秘密,但是在那樣的時候,看著他的臉,就是突然不相信他。
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就是活在這樣復(fù)雜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圓周率一樣從不重復(fù)也毫無規(guī)則的事情拉扯著朝世界盡頭盲目地跋涉而去。
就是這樣生活在如同圓周率般復(fù)雜而變化莫測的世界里。
春天會把所有的種子催生著從土壤里萌發(fā)出來。其實即將破土而出的,還有很多很多我們從來未曾想過的東西。
它們移動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卻深深地扎根在我們世界的中心。
“一開始他為什么沒和你講清楚?”男孩兒的聲音很含糊,悶悶地從胸腔里發(f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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