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胥站在那里怔了一會兒,白色的衣袍在微暗的夜色里顯得很不真切,“阿瑾……”他動了動唇,喚了她一聲,卻沒能把話說下去。半晌。他開口道,“很晚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師父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我心里不安,我就這么愣愣看著師父漸遠(yuǎn)的背影,直到那襲白色身影模糊在漸深的夜色里,便回了小廳把青山叫醒,各回各屋洗洗睡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便跑到師父的房里尋他,見師父不在,心下立時一涼,忙跑到山頂。當(dāng)我在清晨帶著濕氣的霧靄里尋見那身白色身影的時候,心頭猛然舒松了,這一舒松過后,眼下一陣涼意,用手去摸,竟有水澤,“好在昨個不是在做夢!”方才有一瞬間,我 以為昨日同師父在一起說的話吃的飯,都只是我做的一場夢。忙把淚水擦了干凈,跑去師父那里。
一雙眼睛緩緩睜開,黑眸在霧靄漸散的晨光中光澤顯耀。他微微勾了唇角,將氣澤緩緩內(nèi)收,徐徐開口道,“從前你最是愛睡懶覺,今日怎得起了這般早?”
“我以為……以為師父并沒有真的回來!
他的眼中泛出一絲笑意,向她招了招手,領(lǐng)著她一起坐在山頂?shù)闹裢ぷ永铩?br />
“我記得你小時候總是貪玩,總巴望著為師不在你身邊,現(xiàn)下長大了,倒是黏著我了。”
我嘟著嘴巴道,“師父雖向來疼惜我,可當(dāng)年那一離去,竟撇下我許多年……如今回來,我自然是要日日黏著師父,免得師父哪日又將我丟下了!”
見她這般嬌憨計較模樣,清胥臉上浮出一絲無奈笑意,“你是我收的弟子,我自然是不會將你撇下。只是……”一雙如墨點染的眸子靜靜望著她,微微嘆道,“……只是年日綿長,緣數(shù)難測,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山,也會離開我!膘F靄里,師父的嗓音也連同著飄飄渺渺,很不真切。
師父說的這番話,我很是不解,急道,“師父,從前你說過,要永永遠(yuǎn)遠(yuǎn)做我的師父,阿瑾喜歡師父,也自然要永永遠(yuǎn)遠(yuǎn)做師父的徒弟,我又怎么會離開師父呢!”
清胥的眼眸黯了黯,開口道,“做弟子的,以后終有一天也會做旁人的師父。你又是女兒家,以后……終是要嫁到外頭,又怎么能不離開我呢。”
聽聞此話,我楞了一愣,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嫁人……師父,做女子的,就一定要嫁人么?”
“……”
我這一說倒是讓師父也愣住,我噗嗤一笑,“師父,我要永永遠(yuǎn)遠(yuǎn)做你的徒弟,永永遠(yuǎn)遠(yuǎn)陪著師父。”
清胥看著她好一會兒,“好,永遠(yuǎn)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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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爬上山頭,帶著水汽的晨光灑在這片山谷里,氤氳出一片安和。青山正在山谷里修習(xí)。
旁邊不遠(yuǎn)處,是一棵高大的木欒,植株形貌就像華光殿后園里的那棵。宵煉師父向來喜歡木欒,他養(yǎng)的木欒每到花期都有滿樹的花滿樹的果,他最喜歡在木欒樹下頭置一張桌子喝酒撫琴?蛇@株木欒,生得如此高大,枝葉如此茂盛,現(xiàn)下已是申月,怎么會一朵花都沒有呢?花樹下頭,忽而閃過紫色衣影,定睛一看,恍然發(fā)現(xiàn)一個紫衣男子正靠著那株木欒,訝道,“宵煉師父?”
宵煉望著我,眼里似有憂色。又看見我后頭的清胥師父,似乎怔了怔,終是開口說道,“清胥,你躲在這里倒是好生清凈!淸胥山上上下下那許多雜事,你也不去管了?怎么,當(dāng)真要把我累死在淸胥山?”
清胥微微笑道,“這幾年我不在,你管理的不也很好?”
宵煉師父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他似乎盯著清胥師父看了許久,面上劃過一抹深遠(yuǎn)幽色。他望了一眼前頭的青山,又側(cè)過頭來對著我說道,“阿瑾,你讓他們離開,你也跟我回去罷!
我被宵煉師父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有些發(fā)怔,怔了一會兒道,“宵煉師父你是來接我們一起回清胥山的么?”
宵煉師父卻向我這里走了幾步,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阿瑾,我是來接你的。”
只是……來接我的?我搖了搖頭,“可是清胥師父在這里,青山也在這里。
清胥師父的臉色冰冷,全無平日里的溫和。我有些驚訝,“師父?”許是師父曉得自己方才嚴(yán)厲了些,臉上的神色微微松緩了,他望著我,“阿瑾,留在這座山,我便可以永永遠(yuǎn)遠(yuǎn)做你的師父,可好?”
師父的嗓音一貫好聽,似是幽潭里清冽冰潤的潭水,現(xiàn)下又似乎攜了一絲蠱惑在里頭。我掩下感嘆,開口道,“阿瑾此生也不會離了師父的!蔽姨а劭辞羼銕煾傅臅r候,清胥師父正也看著宵煉,眼中似乎……似乎劃過一抹挑釁。
“……阿瑾,乖……”宵煉擰著眉,盡量哄著她,他從懷里拿出那副八角銅羅法盤,“我找回法盤了,你過來看看!币娝嫔下冻鲂老采裆,抬了腳便向自己這里走了幾步,他心里稍稍松了松。
“阿瑾,我已經(jīng)回來了,他便不再是你的師父了!鼻羼阆蚯白吡藥撞,橫在他二人中間。
“……師父?”我看著清胥師父,有些不明白一向?qū)捄偷膸煾笧楹螘f出這樣的話,心中生出幾分疑慮。
“阿瑾,他并不是你師父!毕鼰捓淅淇粗x自己幾步之遠(yuǎn)的清胥,“他不過是只地狼,善于探測人心,偽裝迷惑!
清胥轉(zhuǎn)過身,看著阿瑾,語調(diào)柔和又輕忽,“阿瑾,你信我還是信他?”
“我……我信師父!
清胥轉(zhuǎn)身對著宵煉挑釁道,“如何?”
“你師弟已經(jīng)被裝進(jìn)了蓮花境,唔,其實他偽裝的還挺像,只是你技高一籌,連性子都學(xué)得很像!
師弟他被裝進(jìn)了蓮花境?!他皺起眉頭。難道鬼王沒有去救他?他頓了頓,神色似是如常,將青山喚了過來,牽了阿瑾的手,“我們走。”
“既然你喜歡偽裝,我便拆了你們這副面目!”宵煉將手中法盤收了,騰的一下躍起,擋了那兩只地狼的去路。
那扮成清胥的地狼阻了另一個扮成青山的地狼,雙臂一振,掠過宵煉施的那道法障,轉(zhuǎn)而凌空倒翻,攜著一團(tuán)妖邪黑氣逼了過去。
宵煉瞥了一眼站在不遠(yuǎn)處的阿瑾,心中憂她恐會受傷,便只一味閃避游斗,爾后,他的腳尖輕輕一點,向后退去。那地狼見他方才只是一味退步相避,以為懼他,便撇了一旁的阿瑾跟了過來,見那地狼中計,離了阿瑾已有足夠之遠(yuǎn),他心下放心,便止了后退的腳步,抬手喚來自己的那把紫劍,清霜紫電的劍尖上化出一個壘了七層的蓮花塔境。他尋出那團(tuán)妖物的破綻,將那把清霜紫劍乘虛而入,意圖一擊取勝,并不給他還擊的機(jī)會?蓻]想到那只地狼精明,看出自己的意圖,立時咻得向后退去。
宵煉在心中暗道不好,果然見那地狼不再戀戰(zhàn),直直后退!宵煉立時跟去,卻見他先自己一步到了阿瑾那里,他扼住阿瑾的脖子,向自己挑眉笑道,“七層蓮花塔境……想必這九天之上,也沒有幾個神仙能做的出來罷!宵煉大人,果然是個厲害的!只是……”他俯身瞧了瞧阿瑾,見她呆愣在那里,眼中蓄滿淚水,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他頓了頓,微不可察的稍稍松了些手中的力道,爾后,抬起頭來對著宵煉道,“只是她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辦?”
他沒等到宵煉回答,卻先聽見她流著淚問他,“為什么?為什么要誆我?為什么偏偏要拿我清胥師父的樣貌來誆我?!”
“……阿瑾,你弄錯了,并不是我要來誆你,”他頓了頓,道,“……是你自己,阿瑾,是你在自己的神識里造出了這里,我探測了你的心,不過是扮成你想要看見的樣子!
“他這句話說得倒是實情,”宵煉望著阿瑾,“阿瑾,你被困在你自己的神識里,我是來尋你的!
我的眼淚模糊了我的眼睛,嗓子眼似是被墜了一個千斤重的東西,半晌開不了口,終于,我忍著痛,道,“……宵煉師父,如果你不來找我,我便不會知道自己被束在神識里,我便會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清胥師父也是真的……可是宵煉師父你卻來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就連我的清胥師父也是假的!你為什么要這樣?你們?yōu)槭裁匆@樣!”
“阿瑾……”他將扼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放開,那宵煉立時幾步過來,擁住哭泣不止的阿瑾,眉宇間盡是心痛,“阿瑾,我在這里。”
他垂下手,看著宵煉道,“她若想走出去,必是要自己先解脫了。”他默了默,終是想幫一幫她,“阿瑾,你知道么,其實你喜歡的人并不是炎華。
你當(dāng)初喜歡炎華,也的確是真心實意。只是恐怕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你喜歡炎華,是因為,他像清胥。”
我募然驚住!喃喃道,“不可能!不會的,不會是這樣!”
宵煉聞言,面色一震。他看著那只覆了清胥樣貌的地狼,他知道他可以探測人心。見他眼里一派真誠,不似作偽。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原來,阿瑾喜歡的,是清胥。
他雖隱隱曉得清胥喜歡她,卻是知道,以清胥的性子,必是會永永遠(yuǎn)遠(yuǎn)將這樣的愛意爛在心里,因為,他是清胥啊!他是一個守著各樣清規(guī)戒律的人,他如果越過那條底線,那便是毀了他自己的信仰,那么,他便不復(fù)存在。
現(xiàn)在,他卻得知……阿瑾喜歡的,竟是清胥。他向來最敬重的如同兄長的清胥!原來炎華在阿瑾那里,不過是個影子。
他望著癱軟在自己懷里的阿瑾,心里一陣發(fā)苦。原來,不敢逾越這層師徒名分的,不僅有清胥,還有阿瑾她自己。
“你陷在這樣的夢境里,是因為你自己,”地狼看著她,“你看清了,便能出去了。”
只有夢境知道我渴望什么,也只有夢境任我貪婪的擁抱。
我喃喃道,“原來,一直以來,我心里喜歡的,竟是清胥!竟是養(yǎng)育我的師父?原來,我喜歡大師兄,只是因為大師兄身上有清胥師父的影子?原來,我這般喜歡大師兄,是因為我的心比我聰慧,它比我更加能夠判斷,誰是我能愛得起,誰又是我愛不起的。”
宵煉:“……”
地狼:“人的心最復(fù)雜,復(fù)雜到它的主人也不了解。”
霧散,夢醒,我終于看見真實。那覆了我清胥師父樣貌的地狼漸漸露出他本來的模樣。
一襲黑衣,一副邪佞面容,那一雙邪靈鬼族特有的銀灰瞳眸有一絲復(fù)雜的情愫閃過,他一動不動的望著她。半晌,那暗紅的唇瓣動了動,“其實你這樣的姑娘,很容易叫人喜歡!币娤鼰挷[著眼瞪他,他笑了笑,“宵煉大人,你以后的路,想必要艱難許多!
宵煉看了他一眼,領(lǐng)著阿瑾向前頭剛剛開啟的光口走去,臨去的時候,轉(zhuǎn)身對著他道,“你的師弟……我會放了他。”
“……多謝。”見宵煉帶著阿瑾就要離開,“等一下!”
宵煉回頭看著他。
“看在你將我?guī)煹芊抛叩那槊嫔,我也還你個人情!彼D了頓,道,“人心復(fù)雜,這位姑娘還小,她理解的喜歡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時光綿長,你未必沒有機(jī)會!
宵煉站了站,對他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被擁在他懷里的阿瑾,仔細(xì)為她拭去臉上的那些淚痕,輕聲道,“我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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