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鳳默了默,道,“我還是收回方才的話。”
見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又瞧他已然睜不大開的眼皮,遂勸道,“你們靈禽歇的向來早,你早些回去吧。這夜虹難得,我再坐著看一會兒。”
上鳳朝水霧里頭瞥了一眼,眸光移到上頭,掠過華光、妙清二殿,停在了成道殿的塔樓上,眸色復雜。
他側首對著阿瑾笑道,“那我便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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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半晌,在這樣的冷月碧湖前頭,就著這趟水霧夜虹,輕輕哼著清胥師父曾唱與我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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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夜,山那頭,彤云出岫。
小爐邊,唱首歌謠,燙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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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前,麥未熟,恰是初秋。
約臨走,唱首歌謠,燙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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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欲暖,初成蕊,草未凋,又抽穗。
露尚稀,葉已翠,山中流轉又幾歲?”[ 引自HITA《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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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每山夜雷雨大作,我都會嚇得披著外衣跑到前頭屋子搖醒青山,有時候央著睡眼惺忪的青山陪自己下一盤棋打發雷雨夜,更多時候,青山都是躲在被子里頭作裝睡樣,可憐我就縮在椅子上等著雷雨過去。有一段時間,好像是仲夏時節,夜里常有雷聲大作的暴雨,可憐我每晚睡不好。直到有一回早上,清胥師父見我那些天來日日頂著的黑青眼眶,擰眉問了緣由,我便添油加醋的告訴師父青山沒有義氣的裝睡云云。再后來,每回雷雨夜,清胥師父都會來我的草泥屋子陪我。有時候,師父見我睡得不穩,還會輕輕哼唱歌謠與我聽,師父的嗓子平日里清冽得很,但他哼唱歌謠的時候,卻很是溫醇好聽,總能讓我安心睡著。直到現在,有時候夢境里也常常會有這樣低低的吟唱聲環繞。
前頭的半月湖不知什么時候退了水霧,漸漸露出中間的六角攢尖亭子,我望了過去。這一望倒把我嚇得一楞,原來宵煉師父正在亭子里頭閉眼靠著,也不知是方才才過來的呢,還是……剛剛我同上鳳說話時就已經在了,我猛然想起適才好像說過宵煉師父不如清胥師父那般的話,想起這個,我后背起了一身冷汗,愣愣的看著好像還在睡覺的宵煉師父,心里掙扎了一會兒,決意偷偷溜走。我躡手躡腳的起了身子,又躡手躡腳的抬了腳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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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的不錯,過來,再給我唱幾遍。”
剛想硬著頭皮婉拒婉拒,便被一股水霧化作的帶子挽到了亭子里頭。八角桌子上正擺了一副殘局。宵煉師父單手枕頭,斜靠在紫色蓮紋榻上,眼睛望著我。
沒見他生氣,心下略略一松,訕訕笑道,“那個……宵煉師父,天色已經很晚,阿瑾該是要回去早些歇著,這樣明天的課上也好有精神不是?”
“我記得適才有人說我是個斤斤計較的師父。”宵煉師父坐起來理了理袍子,撣了撣根本就沒見著的灰塵,又將身后的墊子挪了挪,靠著亭柱剪抱著雙手看我,雙眸微微上挑。
“……師父,您想聽哪一段?是想聽上半闕還是下半闕?還是要弟子完整的唱上一遍?”我曉得宵煉師父的性子,又瞧他的臉色著實有些危險,知道眼下時機不好,便趕緊擺出狗腿的笑容。
于是,在這個本來一點故事都沒能發生的晚上,卻發生了些故事。只因著自己方才一時痛快同上鳳說了那幾句閑話,惹了宵煉師父,苦了自個兒。
站在亭柱旁的少女,自有一股輕靈之氣。面容還未怎得展開,臉上便已是秀雅絕俗的極美形容。他忽然想起一句“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的話來,這一句話如今用在她身上,正是合適。
抱著手臂聽她吐語如珠的唱著,聲音柔和清脆,唱歌的間隙,還尋了機會細望自己的神色,眉宇間蹙了許多后悔自責的形容,瞧著很是嬌憨天真。他一時微怔,爾后抬手從半月湖里化了一副琴來,合著她的調子拂了一曲。
待口干舌燥的唱到第六首,便擺出一臉誠懇,央求道,“宵煉師父,我只會唱這么多,你若是還想聽別的,等清胥師父回來后,我再去學一學,以后再唱與你聽,可好?”
宵煉轉過頭去,水聲響動。那張水化的琴被他揮到了半月湖里,琴具瞬時與水化作一處,再看不出一根琴弦的樣子來。
見宵煉師父倒了一杯茶水,便連忙伸了雙手去接,心里覺得這個時候的宵煉師父還是一個能體恤我嗓子干啞的好師父的,卻看見那杯茶被送到了宵煉師父自個兒的嘴里,我楞了一愣,悄悄瞪了他一眼,只好另拿了杯子自斟自飲,又在心中肆意腹誹了一番。
“還會什么?”
“我……”我剛想獻寶似的說自個兒的棋一向下得不錯,但轉念一想,倘若宵煉師父這會兒來了興致,要我同他下幾盤棋可怎么好,便告訴宵煉師父自己才疏學淺的,沒什么像樣的本領能拿出來供他老人家娛樂的。
“我瞧你這幾幅畫畫得也不錯。”他淡淡說道。
見宵煉師父的手上顯出幾張紙,遂好奇的探頭湊去瞧了,這一瞧又把我驚了一驚,這……這些畫概是我在課上打發時間的涂鴉,這其中還有一張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的形貌。看著這些我未曾好好念書的證據,心里且驚且怕的在千回百轉間想了幾番對策,我現下是立刻跪在宵煉師父腳邊哭哭啼啼的承認錯誤并且發誓往后必要好好念書,才能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師父?還是一概裝傻不承認是我的大作?兩下斟酌后,我訕訕笑道,“師父實在過譽了,這些都是阿瑾每逢下學后得了空閑,隨意畫著玩的。”我方才想了,宵煉師父不一定知道我是在課上偷空畫的,我若是這個時候說出求情的話來,豈不是不打自招了?思及此,我自覺這樣的回話很是滴水不漏。
“唔,這樣看來,你在課業和術法習練這兩下中仍能習得這般游刃有余,那么,依我看,該是要讓你多學些東西了,免得說出去,還以為我這淸胥山教出的弟子是沒什么本領的。”
“……”我訝了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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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還在想著今日為了貪看難得的夜虹,卻給自己招來這么許多麻煩事,煩著煩著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無夢到天亮。晨起時對著銅鏡梳了頭,梳頭的時候猛然想起昨晚上應了宵煉師父,要每日到他殿里打掃收拾的,宵煉師父美其名曰:讓我多學些本領。當時我反應還尚快,擺出一臉急切想要為師父盡些孝心的心情,又道出實在沒有辦法渡過半月湖為師父打掃寢殿的無奈之情,當時我自覺這樣的拒絕很是高明。可是也比不過某位人物極厚的臉皮子,宵煉師父卻道,“那就開始習練遁飛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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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好頭發后,我連早飯都沒心思吃,便趕到男弟子的寢室門口候著,想等著莫言出來問一問遁飛術的問題。走到門口的時候,沒候著莫言,倒是遇見了不知從哪里剛回來的大師兄炎華。手里正松松提了把錯了明珠的長劍,瞧著他額角鬢發有些汗濕的樣子,大約適才是去練劍了。炎華大師兄溫溫潤潤的朝我笑了笑,烏木般的黑瞳里似有初升的太陽,熠熠生輝。
大師兄問我所來何事,我想著大師兄比起莫言來恐怕更是了解功課術法,便與他說了師父要讓我在一月之內練成遁飛術,“大師兄,你說這個遁飛術容易習練么?”
“你既已喚出了印伽,體內的氣澤便已經是靈活的了。如此倒是容易習練遁飛,只是……對于凡子來說,若要習得遁飛術,那向來需要好幾年光景,即便是生來仙家,遇見資質好的,也是需要月余才能練成。”炎華說完,也是一頓,不解道,“為何宵煉師父如此有令?”
我心里有些幽怨,“為什么宵煉師父要如此折磨我?”
若是莫言師兄或者青山必定會這般“安慰”我,“這樣還算折磨?這都算是輕的!”可大師兄卻溫溫潤潤的看著我,說道,“雖不知宵煉師父為何如此,你也雖定不能在一月之內修成,但至少,我可以幫你。”
大師兄的表情溫和又柔軟,好似一團云朵般,讓我心里發顫,沒來由的,臉一下子有些發燙,我覺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知所措,略略穩了心神后便向大師兄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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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過得有些辛苦。早上課業結束就要到樹海的習練場候著宵煉師父,而宵煉師父向來是個不大守時的。
有時候,我按著時辰去了,卻見到宵煉師父已經在候著了,每到這樣的時候宵煉師父總會說我為人弟子,萬不該讓師父等候云云。有的時候,我去早些了,而宵煉師父卻是來的極晚,我嘟著嘴巴說為人師父,也應該做個表率,這個時候,宵煉師父也沒怎么說我,只是將我往狠里練,說是他總歸是為人師父的,本是應當這般傾心教授。
每回下午沒什么事的時候,大師兄炎華便會幫我加緊習練習練。好在大師兄性子溫醇,不似宵煉師父那般喜怒無常,幫我習練的時候,總是溫溫醇醇的與我說話,偶爾做錯了,也會仔細提醒示范,這讓我很是感動。這每日兩場的習練的確讓我進步很大,可也讓我真是有些受罪。
只是,大師兄看我的眼神漸漸高妙了些,或許,他想起自個兒先前說過凡子習練遁飛必要幾年光景的話,如今一月還未過半,我便進步神速,想來,定是大師兄覺得自己先前那番話,著實有些打臉。好在我很懂得這里頭的人情,便照拂了大師兄的面子,從未在他面前笑話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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