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被廢后不多日,林秀梧向武后辭行離宮,武后感念這些年她的忠于職守,特別恩準她隨時可回宮探望。林秀梧難免感傷,稽首叩拜,然而去意已決,終于下定決心與大明宮徹底作別。她坐在出城的馬車上,輕靠司馬慎微肩頭,無比悵然地說了一句,“所有的青春和熱血到最后不過是化成了鬢邊霜白。”儒雅的司馬慎微卻只是一笑,“明明還是個青春少女,哪里來的這么深的感觸!”
婉兒順理成章取代了林秀梧在內宮中的地位,成為一眾女官之首,清心寡欲,終日與案牘相伴,猶如守著青燈的比丘尼。
英王李顯被立為太子,入主東宮。他不能拒絕、無法推卸,榮耀加身的背后是逆來順受的命運。
“學著怎么做太子”這是李顯最近聽到的最頻繁的話,帝后這樣訓誡,三師這樣教導,朝臣這樣提醒,家人也是如是督促……他滿腹的牢騷無從發泄,只能采用最簡單的方式——逃避,于是甩了一幫侍從既不回東宮、又不去政務堂,自顧自在宮中漫無目的瞎逛。
逛來逛去,也不知為什么,像是有一種無形的牽引力,他竟到了宣政殿后面的假山園里,這本是閑人免進的一處宮中禁地,可如今他已是玉帶金鉤的太子,沒有太多的障礙可以阻攔他了。
“什么鬼地方?我為何還偏偏要來!”他在心里問,有些泄氣和失望,正要折身,忽然聽見一石之隔似有人在低語。
“……也不知道六哥現在怎樣?他走的時候衣裳單薄,現在天快冷了,那幫見風使舵的奴婢,定然不會好好料理……”是男子憂心的聲音。
“一切聽天由命!這些小事小節我們都顧不上了,他能活著已是萬幸,怎能還指望著錦衣玉食,皇后一心想要整治他,得等她氣順了才行……我們只能等……讓我欣慰的是,相王你沒有被牽涉其中,我還能看到這樣完整安好的你……”這是女子的聲音,輕柔卻充滿力量,李顯一下子就聽了出來,他的腳步像灌了鉛,分毫都挪不動。
“婉兒,我謝謝你全心為我著想,只是現在你的處境也不好,我聽說有些女官暗地里拉幫結派,質疑你、針對你,私下把你描述成以廢太子為進身之階、不擇手段的——”李旦沒有再繼續往下說,而是聲音一抖,顯得有些激動,“婉兒,你又何必呢?非要在泥濘堆里打滾兒,我知道你不是貪慕權位的人,可又是為了什么?林師傅就是最好的例子,在這宮里沉浮爭斗大半生,還不如坦然看開……我有個不算主意的主意,你要是愿意,我把你要到相王府來,當然這只是一個形式,我不會對你怎么樣,我們以兄妹相待、彼此扶持,難道不好嗎?”
“殿下,你的好意婉兒心領了,只是婉兒福薄,過不了安安樂樂的生活……既然已經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也就無所謂再沾染上些污泥,殿下請你放心,那群人不成氣候,她們扳不倒我,相反很快我就會讓她們出局,你若相信我,就靜候佳音,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打擊的人,你知道的……”
“……”
這二人言語中的惺惺相惜像一把火在李顯周身的血液中點燃了,在六兄李賢面前,他自慚形穢,因而只能默默接受婉兒棄他而去的事實,可從來不曾想到,他的八弟李旦在婉兒心中位置也這樣特殊。
“你們是默契十足,可婉兒,你看不到我對你的愛慕,難道還看不到我的尊嚴?”新任太子李顯恨不得沖出去大聲質問,想了想這終究還是自取其辱,反而沉靜了下來。
李旦和婉兒的對話還在繼續,李顯不想聽,卻又不想走,他堂堂正正,現在卻像個暗中窺探的小人,這讓他感到格外不適。陷入窘迫中正猶豫不決時,眼明手快的李旦卻先發現了他。
“太子殿下!”李旦極其慎重地叫了一聲,他故意沒叫“七哥”有著他的用意,這是一種略含挑釁意味的提示,既然身份已經今非昔比,那么行為舉止也就有著更多的約束。
李顯有些不自然,干干笑了一下:“八弟和婉兒也在。
婉兒朝他行了禮,沒說話。
李旦若無其事笑笑:“殿下今日興致不錯,可是要去宣政殿見母后嗎?”
李顯趕緊擺擺手,無奈說:“只是閑來無事散散心。”
“請恕臣弟直言,七哥榮登太子寶座沒些日子,不在東宮勵精圖治,反而四處閑適聽人白話,似乎有些不妥。”經歷了廢太子李賢之變后,李旦對李顯產生了明顯的敵意和偏見,倒不是因為他對太子之位有覬覦之心,而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他隱約追蹤到了一些韋氏父女合謀的痕跡。
李顯本是天生的好脾氣,此時被激怒了,憤憤回擊道:“不勞八弟費心,只是奉勸一句,若是再有什么不能為人知的私語,還是尋處安靜可靠的角落,譬如你的相王府,這畢竟是在宮里,也幸好這回是被我遇到,若是換了別人,你們怕是百口難辯!
李旦冷冷笑道:“太子殿下教訓的極是!看來對做暗室虧心的事情頗有心得!不過我和婉兒事無不可對人言,沒有什么好避諱的!”
婉兒見勢頭不對,搶了幾句話:“太子殿下,相王殿下,都少說一句,皇家的顏面要緊,自家兄弟還是心平氣和的好。今日是奴婢不對,硬拉了相王在此處閑聊,奴婢知罪了,請兩位殿下責罰。”
李旦這才沒繼續說,看了婉兒,心上有些起伏。
“婉兒,你可真讓人刮目相看!”李顯卻借題發作了,一股腦兒也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便是一通話,“六哥離開還沒多久吧,當時你明哲保身不為他說話也就罷了,我相信你有隱衷……可是人走茶涼也不該這樣,你是不是又想轉移目標親近相王,還是你和相王早有默契,你為自己鋪了幾條路?我真恨,也替我六哥恨,我不值,他更不值!”
“太子殿下請就事論事,不要做一些憑空而來的言論!蓖駜簽樗袅梭w面。
李旦拉一把她,話鋒直指李顯,“七哥,你若是看我不順眼,何不用你太子之威來懲戒我,何必讓婉兒難堪。她沒做錯什么,你更沒有資格指責她。走到今天這一步,若是真要追究責任,還不知誰才是始作俑者!”
李顯被他的話噎住了,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雙手不自覺成握拳狀。
婉兒輕輕拂了拂李旦的手,“相王殿下,別這樣為難太子,他寬宏大量不同你計較,你也適可為止。至于婉兒,只是一個奴婢,不用你來袒護,我也不會領情!闭f完,對著李顯一拜,“太子殿下,請勿動怒!今日千般萬種都是奴婢不是,要奴婢怎樣做,您才能消氣?請示下。”
“那好!”李顯把頭一點,連報復都是信口而說,“馬上要舉行祭天典禮了,太子妃的禮服還有幾個花樣子要選,你去幫忙挑一挑,聽說你不光詩寫得好,手工也好,這些花樣子就煩勞你親手繡一繡!
李旦即刻表示不滿,“內宮衣冠這種事情向來由尚服負專責,關婉兒一個內廷女史有什么事?
“女史也好,尚服也罷,不都是我李家的奴婢,有何不可?何況上官女史眼光獨到,知人察事,必能勝任!币灰娎畹┚S護婉兒,李顯心上的火氣便又憑空加了一重,說的話就更是尖刻了。
婉兒倒像個沒事人一樣,笑一笑,畢恭畢敬道:“奴婢必定竭盡所能,不辜負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厚望!睕_著劍拔弩張的李旦又是一笑,低聲說,“殿下,別擾了太子雅興,奴婢送你。”李旦勉勉強強沖李顯行了禮,壓著怨氣隨婉兒一道離開。
留得李顯獨自發愣,見二人走遠了,才覺察出自己的好笑,一腳踢在面前的假山石上。
“殿下你真是坑慘婉兒了,你嘴上是過癮了,可奴婢這雙手怕是要廢了!”婉兒一路上半開玩笑對李旦說,他這才醒悟其實并不像新太子李顯說的那樣,婉兒對女紅并不擅長,她從小就對刺繡不感興趣,普通的針線活兒也只是差強人意,因此李顯交代的任務可真是實打實的為難了。
“那該怎么辦?”李旦急了,“要不,我讓玉燕悄悄幫你繡?”
“那可真是異想天開了,殿下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婉兒在李旦面前,措辭還是很隨意的,“何況竇妃娘娘懷著身孕,不宜操勞!
“那可怎么辦?”李旦又自言自語問了一遍。
“方才不是很厲害嗎,說的話夾槍帶棍,我還以為殿下要同太子決裂了!”婉兒變著法提醒李旦。
李旦不好意思道:“其實我若不把他當成一母同胞,就不會說那些氣話,相反會順著他,討好他,把他捧上天去!我其實也是看重他!
“殿下你,什么話藏在心里最好,說出來就是埋了禍根,太子心里窩了火,一時又想不明白猜不透,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從中煽風點火,離間你們兄弟的感情……真要到了追悔莫及的局面,你們兄弟怕只能抱頭去哭!”婉兒毫不留情。
奇怪的是,婉兒說得越不客氣,李旦心里越是舒敞,賠著笑臉回答:“我這不是一時間沒忍住嗎?六哥落魄,他卻上了位,想到其中的齷齪,我就恨意難平,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我也知道他不會那樣做,可是我就是一看到他——”迎面款步走來一群裝扮鮮亮的宮娥,個個明眸皓齒,對著李旦暗送秋波,他不再往下說,微微有些尷尬。
婉兒掩住嘴笑個不停,等四下沒人了才說:“我突然想到太子妃的禮服上用什么花樣了!”
“是什么?”李旦好奇道。
婉兒既直白又放肆:“殿下何必要問,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這也是!崩畹┳晕议_解,“即便我知道了也幫不了你,還不如不知道,由著你去發揮。不過婉兒,我要提醒你,祭天禮服本就有著嚴苛的規制,用什么花紋都是定好的,太子也不過是胡攪蠻纏,你定定心,別出紕漏!
“這倒是,多謝殿下。我心中豁然開朗,近日來陰霾郁悶少了很多。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會變,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實一直都沒變過,也不想變!蓖駜喝犴g中透出一股堅定,淡漠的語氣不乏誠摯。
李旦心中一動,伸出手去摸婉兒的臉,卻被她巧妙地躲閃開了,于是手懸在半空中揮了揮,裝腔作勢道:“這浮塵不小!”還在為找不到的最新章節苦惱?安利一個 或搜索 熱/度/網/文 《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里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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