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林姑父一行人,唐斳因著要去小朝會,便早早走了,剩下幾個慢悠悠的站在原地呼吸著難得一見的清新空氣。
倉庚瞧見了野生的烏豆,提著口袋就去采豆子,唐瓏瞧見了周圍野花繁茂,也去了一旁。
“你今日心思沉重,可出了什么事?”唐瑚垂首而立,清風吹開他垂于鬢角的發(fā)絲,他偏頭看過來,眼底沉沉如深潭,世間最透徹的琉璃也不及他的雙眸,能照透人心。
唐玥張了張嘴,猶自在斟酌著用詞,眼下這地方不是說話的地兒,又該如何委婉的告訴兄長?
唐瑚迤邐眸光曳曳流轉(zhuǎn)過來,見唐瓏從路邊采了兩朵花朝著這邊走,淡淡說“回去再說吧。”
唐玥乖巧點頭,下一瞬唐瓏便過來了。
手中遞過來兩三朵開得正好的野花,說不出什么名兒,卻是好看。
“諾,拿回去養(yǎng)在瓶子里,也別有一番滋味。”唐瓏笑盈盈道。
唐瑚眸子泛過笑意,唐瓏這小孩子心性倒是難得,又對著唐玥道“過幾日,祖母生辰,且在家里住些時日吧。”
唐玥詫異的看了唐瑚一眼,連楊柳都循著聲音抬了頭,驚詫萬分。
老太太以前不喜歡崔氏,每年生辰大房幾個孩子也就送些面子上的禮物罷了,尤其是這幾年,老太太又犯了病,家中先是主母孝期再是國孝,每年也不過一碗長壽面,一個雞子,一桌酒席便罷了。
今年……出了什么事?
更何況……如今不過二月末,老太太的生日卻是三月末……
這是什么意思?
心知家中事情定然有變,唐玥自是放心不下,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白黎,本就離得不過三步距離,他常年練武,耳朵又極好,幾人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這些話定然藏不過去的。
見他微微點了點頭走過來一步道“正好,四月份是祖母壽辰,她不喜大辦,我這個做孫子的卻不能不盡孝,早有打算像陛下告假的。”他笑得一臉歡快。
大長公主的生辰,又是白黎祖母,唐玥蹙了蹙眉“那我需要準備些什么嗎?”她并無此類經(jīng)驗,此前那唯一的一次見面后面還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白黎對于唐玥如此上道,自然是分外的開心,要不是顧忌著這里是在城外,大庭廣眾之下的,又有她哥哥們在,早就上前抱住了。
唐瑚輕飄飄看了一眼白黎,警告之味不言而喻。
更是岔開話題,要帶唐玥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唐瑚和唐玥一輛馬車,連唐瓏都被扔一邊去了。
倉庚單獨一輛馬車。
一上車,唐瑚就依著車壁,修長的手指輕敲膝蓋,他人長得好看,連手指也是修長如玉,指尖圓潤,尋不出絲毫不好,一切都是最被上天眷顧的模樣。
“說吧,出了什么事?”
顯然,大哥哥打算親自出手幫沒有主意的妹妹了。
“姜覓要假死。”唐玥開口,也不怕驚嚇到唐瑚,詐死這種事……還是挺讓人難以接受的。卻出于對小姐妹的尊重與愛護,隱下了緣由。
“但沒有合適的時機和理由?”唐瑚眉梢輕佻一下子就點出了問題所在。
唐瑚何其聰明,唐玥這番說辭一出,他心下便將事情脈絡理了個七七八八。
“和那位鄭大人有關?”
唐玥卻不敢做聲了。
“可想過家中父母兄妹?”唐瑚伸手斟茶,玉白手指襯著青瓷茶盞,相得益彰。茶水尚存熱氣,唐瑚身邊的青書素來貼心,將唐瑚日常起居照料得極其不錯。
茶是老君眉,水是梨花露。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終歸不好。”
唐玥微擰眉頭“只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她自然也知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于長者而言何嘗不是一出傷心事。
唐瑚微微訝異,事兒鬧得這么嚴重?“哦?”
“既是如此,我記得去歲太后娘娘陛下雙雙遇刺,兇手還沒抓到。”
這事兒唐玥也知道,一方是白黎生父的舊臣門客,白黎自然和幾人解決了恩怨囑咐他們離開京都,另一方白黎卻查出來是瑞王手筆,一股腦的把鍋扣在了瑞王腦袋上,只是……
也不是不可以再來一次刺殺的嘛!
但是……
唐玥心底并不愿用這個法子,這樣的法子動靜太大了。
“逗你玩的罷了。”唐瑚搖頭,放下茶盞教育唐玥“小玥兒,別跟著別人的話走。今日我是你兄長,來日你面對的可不一定對你無害意。”
唐玥眨眨眼,她尋常還是很謹慎的,可現(xiàn)在是兄長啊……
“筆記可以仿,音容可以仿,人心也會變。你最差的一點就是對于自己信任的人沒有絲毫防備。”大哥說得語重心長“這樣日后會吃虧的。”
他眸中浮現(xiàn)淡淡的憐惜,揉了揉唐玥的腦袋,讓她自己思索。
“小玥兒,姜覓之事,哥哥并不贊同你去管。”唐瑚道,唐玥還沒從前一出戲里醒過來她哥哥又唱了一出戲“哪有夫妻不吵架的?不過床頭吵架床尾和罷了。你一個外人摻和進去做甚?”
“哥哥!”唐玥不同意這說法“可是哥哥你不知道,這件事情太嚴重了――”
“再嚴重那也是別人家的事!”唐瑚目光銳利直逼唐玥。
“哥哥是怕我得罪鄭家嗎?”唐玥不甘示弱,神色不動絲毫卻隱隱有些委屈了。
哥哥竟然這么兇她。
唐瑚放軟了聲音“一個鄭肅希罷了,直腸子,官場上不知有多少人把他當做眼中釘,鄭家小輩里沒有拿的出手的人物。不值得我去當心。”
唐瑚并非是說大話,鄭家……真的沒落了。
嫡長一房和嫡親二弟一房三弟一房從未停止過政權,長房掌握宗祠祭祀祭田,嫡長孫鄭肅希在刑部做侍郎,面子有,可里子沒有。掌錢的是二房和三房,經(jīng)商,錢生錢,勾結(jié)了不知多少鄭家長輩意圖奪權。
這樣的人家,除非是自己內(nèi)里先爛了起來,否則外面仍舊是高樓不改。
“我只是怕你得罪姜覓。”唐瑚微微嘆氣。
唐玥把一些感情看得太重,卻不知對方是否也能如此。
他未曾接觸過姜覓,只知道是個出身清白的溫柔姑娘,倒是不好做判斷。
“姜夫人疼愛孩子是出了名的,姜覓若出事她定然受不住打擊,若姜覓真去了也就罷了,你來一個詐死,若姜覓沒事而姜夫人有事那才是大事。”
“哥哥――”唐玥怔怔 不知所措。
唐瑚索性換了個姿態(tài),靠在軟枕上神態(tài)熟識“多病些時日吧。”
“姜家大房后宅安寧,可姜家還有個庶出的不安分。”
“只稍作布局便好。你回去告訴姜覓,如何抉擇自己拿主意,你除了借人手與她,其余不許沾手。”
“好。”唐玥一口應下,心底如吃了蜜一般,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唐玥當晚還是回了太后處,請安后呈上自己特意帶回去的杏仁酪,才得了太后發(fā)話回屋歇著。
“還是郡主有心,這杏仁酪還是熱的。”太后身邊的嬤嬤見郡主剛走太后便斂去了笑意,忍不住寬慰道。
“你這是收了她多少好處?盡給她說好話。”太后訓斥道,面上卻無一絲惱怒之意,反倒笑盈盈的,“我只是在想,若是鄭家的孩子都如她一般省心便好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啊,養(yǎng)好自己才是要緊的。”嬤嬤心知太后膝下孤單,太上在時還能時常見著重光小殿下,小殿下年紀尚小,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可惜太上一走,皇后親自教養(yǎng)小殿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太后揭磨了去,幾次下來太后也不樂意去見皇后那防賊一樣的眼神。
“郡主是個好孩子。姜家姑娘也是。”和親的那位公主也是好孩子。那嬤嬤補充道。她說自小跟著太后得,從后宮的腥風血雨里殺出來的,這三個孩子是真真的難得。
“如今啊,只盼著覓丫頭和鄭肅希那小子早日完婚,生個娃娃才好。”鄭家孩子入她眼的不多,也就一個鄭肅希。
可盼著兩人完婚的太后,并沒想到,不久之后,姜覓便病了。
有人貪生怕死,有人卻懼生愿死。
生如螻蟻,任人宰割。死如飄蓬,落地無聲。
姜覓望著窗外,窗外枝頭上早有不怕冷的桃花結(jié)出了花苞,海棠更是開得艷麗,更遠處斜伸出一枝玉蘭,落花如雨,鋪在廊下青草間。
“阿玥,你哥哥待你真好。”她輕說出聲,神情不辯悲喜,而轉(zhuǎn)頭與她對視時,唐玥只能辯出她眼中由衷的欣喜與艷羨。
唐玥據(jù)實以告,只瞞下了該瞞的事。
“阿玥,我的葬禮,你設路祭就好,不必前來。”她又不是真死,“只有件事拖你,日后可否常與我娘親說話?”
她目光真切,唐玥不忍拒絕,但她答應過哥哥,不可插手姜家之事“若你真的擔心伯母,何不據(jù)實相告?”
姜覓沉默著嘆氣“阿玥,我阿娘自然不會害我,只是我不能確定姜家有幾個真心待我之人?”
“你不是不能確定,你是不敢確定,不愿意確定。”唐玥搖頭否認。
“你怕牽連他們,隔墻有耳,人多嘴雜,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泄露出去了。更何況姜家,又不僅僅是姜家。”有太多的外姓之人了。
“你都知道,還與我說什么?”鄭家于姜家而言那是天塹,得罪不起的龐然大物。
“你大可和你母親私下商議,你母親總歸是盼著你好的。”唐玥看著姜覓的眼睛,說得十分鄭重。
第二日,唐玥便借家中長輩生辰之事回了唐家。
第三日,姜覓也借探病離去。
第三日,便得了消息。
事成,勿念。
唐玥彼時正與大哥喝茶下棋,如此傳信,倒讓她有種無力感。
僅僅一天,姜覓就算計了庶出一房,成功讓他們膽大包天的對姜覓父親用毒,而姜覓因著貪吃中了招,當即昏迷驚得姜家如同沸水,處處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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