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亮,薄霧未散,唐府就有兩頂青布小轎子趁著薄霧蒙蒙出了門。
易容成嬤嬤的風露悄悄撩起簾子,圓潤泛著紅光的臉龐上有一雙極其精明的眼睛,今日避開了大朝會,路上官員并不多,挑著扁擔的貨郎也在遠處招攬生意,連開店門的店小二也打著呵欠,隱約有些面香,米香傳來,夾雜著肉香,菜香。
風露放下簾子,唇瓣緊抿,面色并不好。
擅長易容的是風夏,但風夏并不擅長與人交流,怕在白露寺露了陷兒,且她隱匿功夫雖好,但手上功夫和輕功卻落她一成,今日也是唐玥思索萬千才挑了風露送唐瑿去白露寺的。
兩頂一模一樣的轎子,只有一頂是唐瑿的藏身之地,風露和唐府三管家一人一頂轎子,周遭是扈從十六人。
一切都似乎風平浪靜,可風露總覺得即將有事兒發(fā)生。
摸了摸腰上系的軟劍,風露心里微微安定了些。
出了京城大門,往山路走,去白露寺的路上有一地形成葫蘆口狀,前窄后寬中束,往前更是有山崖峭壁,下是水流湍湍。
唐玥……之前便是跳崖保的命。
那條路并不窄,白露寺方丈帶著僧人,周遭農(nóng)戶,把路修的又平又好,可容雙馬拉車同行。尋常帶些山貨完全不成問題。
“大哥,咱們什么時候動手?”唐府一行人遠遠在前面領(lǐng)路,后面跟著十個尋常衣服的壯漢,拉了三輛平車,不知道裝得是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堆麻布口袋。
領(lǐng)頭的是個絡(luò)腮胡子一樣的人,看了一眼旁邊問話的,一身煞氣盡數(shù)加諸在對方身上,看得對方兩股戰(zhàn)戰(zhàn),冷汗直冒才低頭恭謹問旁側(cè)似是隨意在旁邊等人的文士,那人一身錦繡,倒與這一群五大三粗之人并不像一路人。
“師爺,什么時候動手。”那漢子往前走了兩步,似是在陌生人在問路,并無人在意。
文士搖扇,目光放在遠處,唐府一行人已快看不見身影了,叮囑那人“主子說了,把這事瞞下來,先不能讓唐家知道,所以事情宜小不宜大,先遠遠跟著,等他們回了在帶人走。”
“可白露寺那方丈……連王爺都看不深淺,咱們在他的地盤拐人,合適嗎?”絡(luò)腮胡子滿是煩憂,倒不是他怕事,只是萬一事情沒辦好,在主子那里落了下乘,就不妙了。
文士看傻子一樣看他“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出府?”他一手不能提見不能抗的,沒事跑這邊跟這群大老爺們混一起干嘛?還不是為了搞定那為方丈?引狼出洞?
那絡(luò)腮胡子一下子明悟,忙不迭的賠笑,剛想說什么,余光瞥見有一賣柴人往這邊走來,高聲答謝,言語行徑甚是粗獷“多謝先生指路了!”
“兄弟們,走!”絡(luò)腮胡子糙臉大漢招呼幾個兄弟,拉著平車就走。
那文士依舊輕搖折扇,面上神情淡定,身上藍色薄衫繡著青色的竹葉,風來,似竹葉也微動。
唐府大宅,丫鬟小廝早已來往穿梭不斷,準備主子熨好的衣服,準備主子的早膳,出門要用的東西,打掃小路,修剪花樹。
一旁角門,打開,抬著一日青菜果蔬肉食的小廝伙夫自角門入內(nèi),悄悄的,有個短打小廝裝扮的人,轉(zhuǎn)路去了二門內(nèi),繞過花園躲過來往提著各色東西的丫鬟,去了后宅,唐玥的小院。
唐玥至辰時才醒,洗涑完后,去外院尋兩位哥哥用早膳,誰知道剛用完早膳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都快,唐玥額角跳了跳,果斷回自己小院了,還好二哥走前記得拿賬本出門,這一季過去,徹底入夏,還得和江硯山商談今年玩些兒什么花樣。
聽說江南一帶有人收米,他也打算把之前家里囤的舊米賣一些出去,給今年的新米挪點位子。
唐瓏一點也不擔心米賣出去后自家無米可吃,家里上百畝良田候著,怎么可能沒米,只是種的大都是他們幾個喜歡的,余下的也是上等的珍珠米,施粥什么的斷斷不能用這些,才差人在外面買。
眼瞅著他們兄妹三個也要出孝了,唐瓏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大哥說了,十有八九……老爹會續(xù)弦。
唐瑚開口,這個十之八九和百分之百沒什么區(qū)別了。
唐瓏……好吧,他的意見不重要。
續(xù)弦什么的,官場上總得有人替老爹在夫人團里打太極,也需要有人在后宮里來往,他們家說得好聽簡在帝心,說的不好聽皇帝要你下馬你就得下馬!更何況這皇帝見天的疑心病越來越重,唐瓏從大哥的只言片語里猜到了一些,總得給家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留一條后路才行。
更何況……唐瑚若是要入官場,定然是一年之后的科舉,他的才華無須質(zhì)疑,一旦步入官場他的路遠比唐斳走得更容易也能走得更遠,但……皇帝絕對不會允許唐家兩父子同在京都!所以不是唐瑚外放,就是唐斳外放!
想到這,唐瓏默默嘆氣,他還是抓緊時間折騰生意吧,這瓷器生意好做,近來江硯山調(diào)的霽藍釉也甚好,走珠盤也好,賣去江南,換茶葉,絲緞,拿去與北邊的皮毛,藥材做交易,西邊的鹽鐵,東邊的珍珠……
商隊走得遠,他的情報才遠。
唐瓏也在琢磨,是不是該讓江硯山頂上去,一旦阿玥成親,大哥入朝,他就不能在皇上眼里冒頭,太扎眼,死得會很快的。
唐瓏考慮的很是周全,可唐瓏忘了一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在曦嬪崔宗之的各方算計下,皇帝的身子能撐多久還真是個未知數(shù)。
重光雖已漸長,但還是太小,虛歲也只四歲。
倒是唐玥,不慌不忙的走回院子,一進院子,便見一身青翠衣裙的風鈴侯在她房前。
廊下風鈴清脆響,廊下風鈴悠然笑。
“風鈴見過姑娘。”
楊柳也笑,半夏也笑。
唐玥淡笑問“事情如何了?”
“幸不辱命。”風鈴笑得恣肆,自平王走后她也崩著心弦,此刻有唐玥做主心骨,暗中安排接應(yīng),可算是輕松了下來,推開門,請?zhí)偏h入內(nèi),待再度抬頭之時,恰見一旁唐瑩房間有衣衫翩然而過,閃得飛快,似是一直在偷窺他們談話一般,風鈴蹙了蹙眉。
關(guān)了門,走進內(nèi)間,風鈴才回“大當家打算親自帶人去江南,采買茶葉。”
唐玥點頭“那是先平王曾經(jīng)的謀士,我倒是放心。”
“姑娘,我回來之時,見有些多有財帛之家自江南緩緩北上,似是江南形勢緊張。只是時間緊迫,未敢細探。”
唐玥敲著桌子,心里念頭無數(shù)“無妨,如今既然有人能出來,證明江南一帶并沒有把控非常嚴密,無星和安弦一起,想來有什么也能趨吉避兇。”對于夙無星,唐玥是很信任的,她的能耐著實非凡,能當上司天監(jiān)掌事的人,能力能差到哪兒?更何況,自古以來成事者,無一不是天時地利人和占盡,地利她算不了,夙無星能算天時,那她就和白黎一起謀人和!
“江南一帶,定然背后有人壓著,短時間亂不起來。”唐玥篤定,若他們真要謀反,行那等迫害民生之事,人和是占不了了,天時么……新米未出,舊米降價,他們?nèi)绱烁邇r收米證明了不缺錢財,背后與西邊的鹽鐵應(yīng)該也有關(guān)系,賀王封底在西邊,正是出鹽鐵的地方,瑞王在江南經(jīng)營多年,可惜死得早,剩下的覃宿和被放走的那個二子沒這么大的魄力……算起來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賀王在背后搗鬼,只是手中應(yīng)該有覃宿或者那老二做傀儡,更或者……呵,唐玥冷笑,老二跑得快又遠,早前安弦就說那人似是回了希羅國,所以應(yīng)該是覃宿。賀王不傻,現(xiàn)在起兵,后繼無力得緊,沒錢可以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可是沒糧食可不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應(yīng)是夏末秋初,糧食將收未收之時。
“姑娘,有您的信。”風夏在門外道。
“進來。”唐玥蹙眉,她的信?
“兩封,一封是平王府方姨娘,一封只寫了您親啟。”風夏呈上兩封信,一封鼓鼓囊囊,應(yīng)是有請?zhí)硪环廨p飄飄的。
唐玥拆開厚的那封,果然是請?zhí)麩o疑,方姨娘請她過府一敘,賞花吃茶。唐玥眉梢?guī)撞豢梢婇W過譏諷,布局這么久,可算是要放大招了嗎?再看另一封,唐玥面色沉了下來。
崔家……
崔宗之。
哪怕她對崔家不甚熟悉,也從兩位舅舅耳里聽過這位名號。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楊柳,備馬,去甜水巷漱玉軒。”唐玥斂袖起身,眉目正對初陽,顯出一陣不可侵犯的威儀,她衣袖輕揚,于周身清揚,似是仙人臨凡塵。
不可侵犯。
怒而神藏。
到了漱玉軒,一切如常,并無異樣,只是早有青布衣衫的小廝候在門口,一見唐玥便上前笑著行禮,伸手引向二樓雅間“唐姑娘,我家公子在二樓等您。”
唐玥挑眉,藏在帷幕之下的面龐聲色不顯,楊柳自然而然上前回禮,“勞煩小哥帶路了。”
那小廝引唐玥去了二樓轉(zhuǎn)角的一間雅間,推開門,請?zhí)偏h入內(nèi)。
光線倒是不錯,南北通透,門口種綠竹猗猗,入內(nèi)窗側(cè)是銅鶴香爐,未點熏香,只有茶香染在身側(cè)衣襟之上,再之后,才是錦衣玉冠的美少年。
無愧時人以詩詞相寫,盛名之下,難有虛名。
皎如玉樹臨風前。未有一字一句的夸大。
“你來了。”他輕笑出聲,邀她入座,言笑熟稔,似是故友重逢。
唐玥也不推辭,取下帷幕交給楊柳收好,與他一般,對面跪坐。
他替她斟茶,行云流水,淺青色茶湯如碧玉,香氣一寸寸侵入空氣,連呼吸之間似都是茶香。
“本該早早來見你,只是事物纏身,倒是拖到了現(xiàn)在,還望玥妹妹別見怪。”他舉杯,素雅白瓷杯上寥寥數(shù)筆勾勒一朵半開粉蓮,一看便是名家之作,他握在手間,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纖長優(yōu)雅,竟分不清是手指更白還是瓷杯更白“以茶代酒,哥哥這廂給妹妹賠罪了。”
他目光優(yōu)雅沉靜,滿是誠意,唐玥也不好推辭,只是……她悠悠一笑,狡黠的話語脫口而出“這杯茶里……總沒有藥了吧?”
崔宗之似驚似訝“妹妹何出此言?”
唐玥接過杯子,在手中把玩,眉目生出玩味“難道不是哥哥讓唐瑩在我飲食里下藥嗎?”
崔宗之一笑,卸去那些溫潤模樣,他如九天之上的神,悲憫又冷漠“妹妹果真聰慧。”似是感嘆,又似是遺憾“慧極必傷,妹妹還是小心些罷。”
唐玥倒是不懼他,嗤笑一聲,眼波瀲滟無比“哥哥這話……可真是折煞妹妹了。妹妹只不過螢火一抹,如何能與哥哥皓月之輝相比?”
“至于這慧極必傷之語,妹妹可著實承載不起。”
兩人交談之時,并沒有丫鬟小廝隨扈身旁,此時倒也算得上各有機鋒,絲毫不示弱。
“妹妹不怕嗎?”崔宗之笑得爽朗通透“千機之毒,入口即入肺腑,若無解藥,一年之內(nèi)必死無疑,毫無破綻,任誰也查不出。”
“查不出不代表不知道。”唐玥把玩這茶杯“就如這杯子,何處的土,何處的釉,何處的人做胚,何人做畫,何人售賣,皆有跡可循。”
“沒有痕跡,豈非就是最大的痕跡?”唐玥抿唇笑。
“更何況,若哥哥真想取我性命,只怕唐瑩早就暴斃了,更不會告訴我我中毒了。”
崔宗之大贊“難怪平王如此在乎你。”比之王妱絲毫不差,這般人物,生來就是崔家兒女。
“哥哥謬贊了。”唐玥甚是謙虛“哥哥不捉痕跡讓唐瑩做了傀儡,再弄來一個李姨娘,若非陰差陽錯,只怕妹妹如今也多了個繼母了。”
“那可比不上有人能在平王府安一個公子厲害。”崔宗之意有所指,心滿意足見到唐玥指尖一顫。
“平王府之事,除了那位又有何人有這個能耐。”唐玥感慨萬分。
“想來,唐家暗子也是無數(shù)吧。”
“不”崔宗之搖頭“唐家并無暗子,但唐家未來主母一定是他的人。”
“甚至,李茹的事也有他的手筆。”他只不過借花獻佛罷了。
“那崔家呢?”唐玥突然生出了些許好奇。
“四家亦然。”崔宗之頷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玥了然,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么……
“哥哥此來,尋我何事?”眼見時間不早,唐玥無心多做糾纏,耳目眾多,小心為妙“總不是真的來品茶的吧?”
“自然是有一筆生意要與妹妹談。”崔宗之笑意不減,附耳過去,呼氣之間如蘭麝香氣,噴灑在唐玥耳側(cè)鼻翼之間,她倒是淡定絲毫不露聲色。
耳語之后,崔宗之坐直身子,唐玥輕嘆“哥哥此舉果真大膽。”
“成了,這解藥我雙手奉上。”崔宗之絲毫不急。
唐玥更不急“這樣說來,我是非應(yīng)不可了?”
崔宗之笑著聳肩,本是輕薄模樣,奈何一副好皮相。
唐玥勾唇“那我家大哥……哥哥打算如何解釋?”
“一馬不配雙鞍,哥哥貨賣兩家,這算盤可不好打。”
“一門一姓,不難,不難。”崔宗之折扇輕搖,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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