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祖宗爺爺嘞,你可算回來了!奴才在這里等了整整一天了,大少爺你去哪兒啦?你怎么不帶上奴才呢?”
小廝雄黃從羅東府的石獅子后面鉆出來,仰頭扒著馬車的窗子小聲嚷嚷著:“大少爺你快進(jìn)府吧,咱們家里出大事兒了,大少奶奶找你都快找瘋了!小的到處找你,可是書院里找不到你,藥鋪里找不到你,別院里找不到你,丁大人府上也找不到你!大少奶奶急得發(fā)了狠,說明天早上就要去官府報人口走失呢!”
羅白前似乎喝了不少酒,一撩車簾就有濃濃的酒氣彌散到馬車的周圍,他不肯讓駕車的車夫扶,很不耐地推開對方的手臂,獨自搖搖晃晃地跳下馬車,對著湊上來的雄黃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大著舌頭罵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呢你,怕別人不知道我剛吃完花酒回來,要特意替我宣傳宣傳嗎?”
羅白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醉醺醺的不知道輕重,一掌打下去就把雄黃打出了滿口鮮血。雄黃連退三四步才抓著馬車輪子站穩(wěn),捂著腫起的臉,嘴唇一抖帶著哭腔說:“大少爺,竹哥兒不行了,你去看他最后一眼吧!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不省人事了!”
羅白前遲鈍地消化著這幾句話的字句,最后終于提取出“兒子病危”的主要意思,醉意當(dāng)下就褪去了七八分,也顧不上去敲羅東府的大門,歪歪斜斜地一路小跑著拐進(jìn)后巷,重重踢開半掩的角門。
“大半夜的,這又是誰啊?你停停停,先上那邊登記一個!”剛剛才送走了湯嬤嬤的那個小廝馬兜鈴打著哈欠出來攔人,黑暗之中也認(rèn)不出是羅白前、因為被人打攪了好夢,所以馬兜鈴的語氣十分不善,反正這個時候走角門的大多都是些干鬼祟勾當(dāng)?shù)南氯耍髯邮且欢〞哒T的。
羅白前飛起一腳把攔路的小廝踢開,悶聲不響地就往里面沖。
馬兜鈴還是沒看清楚來人的臉,突然被襲擊,還以為有強盜上門了,當(dāng)下扯著嗓子大叫道:“有賊啊,快來人啊,捉賊啊!江洋大盜來了——”一句話還沒喊完,馬兜鈴的嘴就從后面被人緊緊捂住了。他還以為是強盜的同伙來殺他滅口的,大驚之下卯足了吃奶的力氣掙開,轉(zhuǎn)身凝目看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人是大少爺?shù)母嘈埸S。
“喂雄黃,你干嘛捂住我的嘴啊?咱們府里沖進(jìn)來一個強人,我正在呼救呢!”馬兜鈴瞪眼叫道。
“強、強你的頭,你眼睛瞎啦!”雄黃一拳搗在馬兜鈴的小腹,仿佛要把適才從大少爺那里受的氣全都發(fā)泄出來,惡狠狠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剛剛走過去的是大少爺!敢罵大少爺是江洋大盜,你皮子癢癢了!”
說著,雄黃一溜煙小跑著跟上羅白前,尖聲嚷嚷著:“爺,可要仔細(xì)腳下的路哇!夜里露重,地上可滑著呢!”
羅白前越走越快,然后真的被雄黃不幸言中了,腳下哧溜一滑就摔了個四仰八叉。雄黃慌慌張張地跑上去攙扶羅白前,顫聲道:“爺,你沒摔壞哪里吧?吳大夫現(xiàn)就在琉璃堂上候著,要不要讓他給你瞧一瞧?”說罷上前仔細(xì)地察看著羅白前的傷勢。
羅白前卻不理會他,只是直勾勾地瞪著前方的一片草叢,突然尖叫起來:“啊——啊——那是些什么東西!”
※※※
陸江北將信將疑地看著廖之遠(yuǎn)沒有正形的俊臉,責(zé)備道:“人家何曾得罪過你,干嘛給人家亂起外號?要么你就直接叫她的名字,要么你就喚她一聲‘何小姐’……呃,剛剛你說你知道關(guān)于她的秘密?是什么秘密?”
“切,”廖之遠(yuǎn)挖著鼻孔說,“她沒得罪我嗎?可不就是因為她的緣故,讓段少、高絕和你都變得不太正常了,就在剛才,我差點兒沒讓高絕給殺了,我不怪她怪誰!”
陸江北捶他一拳:“你挨打全都因為你嘴巴太壞,好了,快說,何小姐的秘密是怎么回事?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廖之遠(yuǎn)用眼角斜覷著陸江北,又挖了幾下鼻孔才住手,然后伸長胳臂往小幾上搭著的一件袍服里摸去,半晌后摸出來一把帶刀鞘的小匕首扔給陸江北,用炫耀的語氣說:“鏘鏘鏘~~你來瞧一瞧,我這把匕首怎么樣?等回了京城,我打算用它去跟段少換一百兩銀子花花!”
陸江北疑惑地來回掂了幾下這把匕首,又拉開一點刀鞘試了試刀鋒,雖然的確是把精巧順手的好匕首,但怎么瞧也值不了十兩銀子。
就算段少的人有點傻氣,也不會用十幾倍的高價買這把匕首啊,何況,段少的傻氣僅只表現(xiàn)在和女人有關(guān)的事情上。比如這次回京述職,大伙兒全都在最后一站飲馬鎮(zhèn)的白沙山莊住下,想好好過幾天放浪形骸、不受約束的日子再回京城的家中。只有段少連杯茶都沒進(jìn)山莊喝,馬不停蹄地駕著一輛赤蓬馬車駛上了通往應(yīng)天府的官道。
廖少用輕功追上去,吸在那輛馬車的外壁上跟蹤了半里路,才興高采烈地飛回來跟眾人報告說,段少這一次是“超額完成任務(wù)”,半個月之內(nèi)就撿回了整整十個女人!大伙兒有些不信,廖少就掰著手指數(shù)給他們,除了雪娘和蓮兒母女,另外還有七個清一色穿著黃裙子的年輕女人,大部分都有幾分眼熟,依稀都曾在水商觀里見過。最后,廖少擠眉弄眼地笑道,段少這次揚州之行真是收獲頗豐,不止在道觀中與一個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小情人”私定終身,還不吱不吭地瞞著大伙兒弄走了七個道觀的姑子,段母見到之后臉色一定很精彩。
“依我瞧,你這把匕首只能賣六兩銀子,而且段少有十幾把短劍匕首,未必會跟你買這把。”陸江北把匕首遞還給廖之遠(yuǎn),笑道,“你是廖家的獨子,就算七百多兩的年俸不夠你用,家里的田租店入還不夠你一個人花的嗎?”
廖之遠(yuǎn)愁眉苦臉地攤攤手,凄慘地自述身世:“陸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里雖然沒有兄弟跟我分家產(chǎn),我爹娘卻在我七歲那年給我添了一個妹妹。老大你是不知道,僅只這一個妹妹,就比十個兄弟還狠哇!每次我沉甸甸的錢袋從她手中過上一回,再打開時里面連點兒銀渣渣也不剩了!而且她的鼻子比狗還靈,我把錢袋藏哪里都能被她翻出來!”
陸江北聽得心頭納罕道,不知廖父廖母是什么樣的人物,才會把兒子女兒都培養(yǎng)成這般不尋常的人才。
廖之遠(yuǎn)又把匕首扔給陸江北,笑道:“你拔走刀鞘看看里面就知道值不值一百兩銀子了,老大,我可是念在多年同僚兼師兄弟的份上,才沒有黑著心開價要一千兩銀子!”
陸江北依言拔走刀鞘,以為里面的刀鋒會有什么出奇之處,可乍看上去還是普普通通的玄鐵刃,于是輕搖一搖頭翻轉(zhuǎn)過刀身,然后在看清楚背面花紋的一瞬間,陸江北不由得愣住了。光潔的刀身正中央刻著一幅線條簡潔的人物肖像,看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
“是她,”陸江北失聲道,“何小姐!”
廖之遠(yuǎn)笑瞇瞇地為自己的匕首做介紹:“沒錯,這就是如假包換的‘何當(dāng)歸人物刀筆畫’,別看其樣式簡單,線條不算很多,可是放眼全天下,幾乎無人能在玄鐵刀身留下哪怕是一道劃痕,我卻煞費苦心的在堅硬鋒利的刀身上完成了一幅刀筆畫!在雕畫的過程中,盡管精通篆刻的小爺把大量的真氣凝注在刻刀之上,但是他奶奶的玄鐵表面比鏡面還滑,那把刻刀當(dāng)場就斜飛出來割破了小爺?shù)氖种福 ?br />
廖之遠(yuǎn)亮出纏有繃帶的左手食指,嘆一口氣繼續(xù)說:“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這把匕首最大的賣點,這幅畫最珍貴的地方在于,它的底畫是出自何當(dāng)歸本人之手!老大,怎么樣?對于‘滿腹相思無處寄托’的段少來說,這把匕首值不值一百兩呢?”
陸江北用指尖摩挲著那精巧的人物像,輕輕發(fā)問:“你從哪兒弄來的她的自畫像?不是偷來的吧?”
廖之遠(yuǎn)得意地?fù)u一搖食指,笑道:“這幅畫的底畫是一張精巧的剪紙小像,出自何當(dāng)歸之手,后來被羅府的人拿出來給齊兄玩賞,齊兄從中發(fā)現(xiàn)一個驚天大秘,于是扣下了這張小像。回京后齊兄跑去長夜閣,派人打探有關(guān)何當(dāng)歸的一切大小事,沒等收到探子的回報,他就聽說我們這一邊也在讓長夜閣查何當(dāng)歸,于是就跑來找我。我看那小像鉸得栩栩如生,就想替段少討走,誰知我好說歹說,那姓齊的只同意讓我臨摹一張,堅決不肯把原物贈我!哼,忒小氣了,等段少娶了何小妞,這樣的剪紙要十籮筐也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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