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瑛非常珍惜孟瑄詐尸的寶貴一刻，連忙將淚水一抹，幾句話將事情說清楚：“何當(dāng)歸懷孕的事未必是真的，是我聽一個小孩兒說的，何當(dāng)歸本人堅決否認(rèn)。你的寒毒解藥也是她找來的，她自己中了另一種毒，現(xiàn)在又去找她的解藥了，我瞧著她人不大精神，說不準(zhǔn)在半路上就要挺不住了……”

    “�。。。　泵犀u大叫一聲坐起來，掙動了兩下，似乎是要下床去，可又側(cè)歪倒下，失去了生機，看上去好像又死了。

    孟瑛有了前面幾次經(jīng)驗，將孟瑄扶正后，又說了那個“三字魔咒”：“何當(dāng)歸。”

    果然，孟瑄發(fā)僵發(fā)直的眼珠立馬動了動，再現(xiàn)出生機，孟瑛把心一橫，將實情道出：“前些日子，段少來找我，告訴我了何當(dāng)歸欺騙和傷害他的種種惡跡，還給我一瓶藥，讓我下在何當(dāng)歸的食水中，將何當(dāng)歸捉給他。作為回報，他愿意保證設(shè)法讓錦衣衛(wèi)和齊央宮人馬休戰(zhàn)，化干戈為玉帛。我問他怎么不自己去捉何當(dāng)歸，他說到過桃夭院外一次，發(fā)現(xiàn)何當(dāng)歸的屋子外竟然布了一個很怪的桃花陣，來來往往的人都可以如常通過，只有他連半步都不能接近。他懷疑是何當(dāng)歸聽說他要來揚州，恐怕他上門尋仇，因此才心里發(fā)虛了，用這樣的方法躲避他�！�

    孟瑄的喉頭一動，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疑惑的聲音：“段曉樓，要捉小逸，報仇？”

    孟瑛點點頭說：“一開始我并沒答應(yīng)他，因為我聽熠彤說過你對她情根深種，不想動你喜歡的女人。可是幾日之后，你剛離開的那天，我見何當(dāng)歸魔障纏身，非�？刹�，在平安祥和的家宅中用狠辣之極的手段對付她的舅母，頓時覺得這種女子不能放到孟家后宅，否則早晚會出亂子。于是我約見了段少，收下了那瓶毒藥，打算著這兩日就給她下藥，這副老人裝扮正好方便我行事。不過還沒來及下手，今晚就在府外遇上她，從她那兒得了寒毒解藥，才知道你中毒的事，我不想讓你承她的情，就騙你說解藥是素娘找來的�！�

    孟瑄掙扎著爬起來，盤膝而坐，調(diào)息片刻后面上有了一點血色，沒頭沒腦地問：“城外十里坡，是嗎？”

    孟瑛聽懂了他的意思，連忙擺扇說：“不行！你這樣子連床都下不了，怎么還能救人？是我將你害成這樣的，要救人也該我去，你安心調(diào)息，莫再動氣，我一定將何當(dāng)歸毫發(fā)無損地帶回來給你�！边@話怎么聽都在發(fā)虛，只因孟瑛很懷疑，何當(dāng)歸極有可能已經(jīng)毒發(fā)身亡了。

    當(dāng)時抓著她的右手察看，孟瑛發(fā)現(xiàn)她固封在小指上的毒正橫向往中指上走，到了中指就上了心包經(jīng)了，再往上就離心脈不遠(yuǎn)了。可是，何當(dāng)歸自己并未察覺，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漸漸將她籠罩，還時不時地抬起右手整理面巾，而那個抬手的動作是非常危險的，說不定哪次封阻被沖開，毒就沖到心脈了。

    孟瑛眼中瞧得分明，心里比明鏡更透亮，提醒她注意毒發(fā)的話在舌邊一滾就咽下去了，只在臨別的時候說了句：“你也多多保重，別再騎馬了，雇頂軟轎去找你的解藥吧，動了胎氣就麻煩了。”望著她愕然的表情，他心道，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她不聽就算了，死了大家都清凈。

    只是瞧著如今孟瑄氣息奄奄、垂死掙扎的凄然情狀，孟瑛大感后悔，萬一何當(dāng)歸死了，那孟瑄他……

    孟瑛動動嘴唇，問：“要是何當(dāng)歸死了，你會怎么……”話才說了小半句，就見又有新的血從孟瑄口中冒出來，嚇得孟瑛連忙改口說，“不會不會，她那樣聰明的女子，誰死都輪不到她死，段曉樓也不會讓她死，說不定她中的毒不太致命，流進心脈里也有救！”說完，孟瑛簡直要自扇兩個嘴巴，怎么把這話也說出來了，毒入心脈？

    “噗——”孟瑄噴了一口血，出氣多進氣少地說，“小逸，等我，我馬上來陪你。我終于想起來了，前世玉樓中的那名少女就是你，雖然不是原貌，可我認(rèn)得你胸口的朱砂痣，認(rèn)得你的身體和氣味，咳咳，可恨老天給我托夢整整三年，我都懵然無知，還以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可恨我不能在前世就跟你結(jié)成連理，我好恨，小逸你等我，這次你一定要等我……”說完緩緩闔眼，軟軟倒下去。

    孟瑛急得抓耳撓腮，大呼著“三字魔咒”刺激孟瑄：“何當(dāng)歸！何當(dāng)歸！何當(dāng)歸！”感覺自己簡直傻透頂了，他倒寧愿叫一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或者別的咒語。

    這一回，孟瑄沒有反應(yīng)。

    “何當(dāng)歸回來了，瞧，她在那兒！”怎么聽都是哄小孩兒的假話。

    孟瑄還是沒反應(yīng)。

    孟瑛著了慌，連“何當(dāng)歸”都不管用，那這次就是真死了！孟瑛徹底傻眼了，自己竟然幾句話將親弟弟給活活“說”死了，自己還有何面目回家見爹娘，又有何面目茍活于人世間？抬目瞧見墻上掛著的裝飾用軟劍，沖動地摘下，拔劍，橫架在脖子上，從左至右一拉……

    “住手！停停停停停！”門外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咣當(dāng)！”門被大力撞開，女聲由遠(yuǎn)及近，“住手，別死在這兒啊，房子死過人就不能住了……哎呦！”女聲高了八度，“你是誰啊，怎么突然冒出來擋路？走路要看路啊，美大叔！”

    受到這樣的干擾，孟瑛放下手中劍，回身一看，驚喜地叫道：“四叔！四叔！四叔你來了！”

    睡房的門大敞四開，有一男一女立在外間的門口，女的是個圓潤的少女，穿著古怪的土黃色衣裙，看上去很像是紙做成的衣服，不過，她不是孟瑛如此驚喜的原因，孟瑛開懷大叫的是少女身前站的那名中年男子。

    那人年在四十許間，著一身寬大的淡青色水月僧衣，身形高瘦，手足頎長，面色晶瑩，鳳目平注，鼻梁挺直，薄唇噙著笑意，長發(fā)及肩，扎一條玄色金紋發(fā)帶，玄帶無風(fēng)自動。雖然他發(fā)間留霜，可是那如同滿月映江一般的驚艷容貌，卻讓人躊躇于他的實際年齡到底是多少。其實如果單看那雙古井無波的黑眸，會予人一種強烈的印象，他必然是經(jīng)歷過世事變幻和幾度輪回的人。

    最奇特的是，他另有一股震懾人心的霸氣，印證了別人的這種判斷，而他本人從頭到腳，都沒有什么裝束、佩飾或者神情讓人覺得望而生畏。換句話說，此人的霸氣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不說話不動彈，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夠讓宵小退避三舍，比如——

    穿著紙裙子的圓潤少女捂著嘴巴連連后退，口中道歉說：“掃瑞，呃，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大叔你的眼睛是瞎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并沒有歧視你的意思，我從不歧視殘障人士，我最同情你們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么站在小逸的閨房臥室里呀，美大叔？莫非，你是那種傳說中的采花大盜，天，這么帥的人也采花！天理何在！”

    說話的圓潤少女是廖青兒，她被中年男子的背脊撞到了額頭，因此腦筋一時產(chǎn)生短路，導(dǎo)致口中胡言亂語。然后又發(fā)現(xiàn)撞她的男人比她兩輩子見過的所有男人都帥，比房里那個要自刎的美少年還帥，于是她全身的線路都發(fā)熱發(fā)燙了，心中驚嘆，天，你怎么那么殘忍，這么神級的大帥，居然讓他看不見東西也看不見女人！

    沒錯，這名中年男子，被孟瑛喚作“四叔”的中年男子，就是保定伯孟善的胞弟孟兮，前任齊央魔主，齊央宮的創(chuàng)立者，一代玄學(xué)大師�！褒R央魔主”的名號在明朝初建的時候就已經(jīng)響徹大江南北、市井江湖，帶有玄秘的宗教色彩，往后的十年之間，幾件在當(dāng)時震動整個大明朝的大事件，令“齊央魔主”這個名號躋身宗師級的地位，成為隱隱凌駕于黑白兩道之上的頂峰人物，像神祇一樣受天下黑白兩道眾人敬畏。

    齊央宮又名“玄教”，創(chuàng)立于洪武初年，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時間，就迅速發(fā)展壯大成為繼道教和佛教之后的第三大教，吸納數(shù)以萬計的信徒，其規(guī)模一度超過了太祖朱元璋起義之前創(chuàng)立的明教，在吸引來了朝廷注目后，齊央宮又在兩年之間迅速由地上轉(zhuǎn)為地下，至今為止，玄教之風(fēng)仍然方興未艾�？梢哉f，整個江湖一百四十個黑道幫派全加在一起，都不如一個齊央宮更讓朝廷忌憚。

    這些壯舉，全都是廖青兒現(xiàn)在正在對其咋咋呼呼和指指點點的那名中年男子曾經(jīng)做過的事，自從兩年前，他卸任了“齊央魔主”，將齊央宮轉(zhuǎn)給年少聰明的侄子孟瑄后，就一直渺然無蹤，連孟瑄也尋他不見。因此孟瑛在此萬念俱灰的時候乍然看見他，才會如此的驚喜，因為在孟瑛眼中，四叔孟兮就是一個萬能的神人，一個完美的存在。

    當(dāng)然，他也有唯一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他看不見東西——雖則他的眼瞳，并不見什么異常，但是連廖青兒這樣粗線條的人都一眼就能瞧出，他的眸子死寂烏沉，跟何當(dāng)歸的眼眸非常之像，是一種目不能視的沉寂。每次何當(dāng)歸發(fā)呆的時候，也會給廖青兒這種印象，那就是，她的眼睛是一種看不見東西的黑，或者說她看的不是眼前的東西，而是那種前世今生的光怪陸離的雞毛事。

    而且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目不能視”對他而言，似乎不算一種缺憾，反而給人一份安定坦然。男子手中閑閑持著一支碧色玉笛，修指與指間的笛相映生輝，仿佛蘊藏了無窮的魔力。他微微一笑道：“我算出瑄兒今日有一次殞命的危險，因此特來搭救�！�

    孟瑛松一口氣，四叔來了，那事情就有轉(zhuǎn)機了，他連忙將七孔流血的孟瑄扶正，給孟兮看，并解釋道：“瑄弟他為情所傷，走火入魔，剛剛斷氣了�！�

    孟兮背在身后的左手收回身前，揚一揚在指尖綻放的一朵嬌艷桃花，笑道：“我還算出這是場‘桃花劫’，如今一瞧，果真不假。白駒過隙一剎間，瑄兒現(xiàn)在也長大成人了，到了為女子傷情的年紀(jì)了�！�

    孟瑛垮著臉求道：“四叔，求你快救救瑄弟吧，順便再算一算瑄弟心愛的女子是否還在人世，要是她死了，瑄弟救活了也白搭，這傻小子已愛她愛得著魔了！”

    孟兮并不急著救人，反回身問：“姑娘，你是那名女子的朋友嗎？”一雙眼睛瞧不見東西，可面朝的是廖青兒的方向。

    廖青兒下意識地摸了摸唇角，去擦實際上不存在的口水，一臉夢幻地點頭笑道：“對啊，我是小逸的好朋友，你找我有事啊……咦？你們在說什么？！小逸她她她死了？”

    孟兮負(fù)手踱了幾步，略感詫異地說：“這房間的主人竟然懂得布陣，還是‘桃花百殺陣’，當(dāng)真不可思議。那么，我就以桃花做個流水卦，卜一卜她還在不在人世間�！闭Z罷，他將指間的那朵桃花輕輕拋到廖青兒的頭上，那桃花在光滑的青絲中翻滾兩周，緩緩墜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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