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兒此時早已氣白了臉,她怒道:“李珠兒,你存心找茬嗎?”嘴上說著,手上卻也不慢,拿過我手中的船槳就是一陣猛打,激起的層層水花不多時就把那名喚做李珠兒的宮女潑成了個落湯雞。
“你……”事出突然,那李珠兒木雞似的呆站著,半晌回過神來,一抹臉上的水嘶吼道:“季茗兒,我跟你拼了……”見她正欲舉槳打水,我故做惱怒的起身喝道:“大膽,你要干嘛?”
“啊?!花,花,花蕊夫人……”李珠兒沒想到我在船上,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卟通一聲跪下行禮。
我亦不理她,吩咐茗兒撐船離開,待小船駛入荷花叢中時,我與茗兒相視放聲大笑,清脆爽朗的笑聲隨風遠播,驚起了沙鷗數只掠水飛去……
采好花,我與茗兒回舟去尋靜宜,卻遠遠見她站在船頭用撐桿劃水玩,很少見她這般自在模樣,忽有些不忍心打擾,又見茗兒與自己裙衫皆濕,便吩咐她先回長春殿換了衣服再來。
正換衣裳,尚衣局的人送了保元的常服過來。
看著翠墨將那些絲制長袍掛進衣櫥,我忽心生一計,命她去尚衣局看看可有王爺式樣的衣服給我找一套來。
不多時,翠墨竟帶了兩套繡著蟒紋的長袍回來了。
試了試,大小正合適,夸獎了她一番后我擇了件牙白銀線的穿了,茗兒與我身量差不多,就叫她穿了那件天青色的,綰好發髻戴上黑紗制成的幞頭,我與茗兒搖身變成了兩位翩翩佳公子。心中喜不自禁,笑道:“茗兒,隨本公子往龍躍池調戲小娘子去!嘻嘻嘻……”
茗兒聞言苦著臉道:“姐姐,你這又是要干嘛,若是皇上見到了,生氣了怎么辦?”
“不怕不怕,有我呢,我們裝成這個樣子去逗逗靜宜,她整天端著老成持重的樣子,看得我都覺得怪累的。”
茗兒撇撇嘴,小聲道:“是姐姐壞心眼發作,還要說是幫人解悶……”
我笑著瞪她一眼,抬腳走了出去。
仍擇了小船而行,負手立在船頭,微風拂面好不愜意。茗兒一面劃船一面笑道:“姐姐,岸上有女子在看你呢!”
略側首而望,只見岸上有一二宮裝女子望向我們這邊指指點點,心下好笑,暗忖道:“幸好太后不在,否則又不知道要傳成什么樣了。”
茗兒亦笑:“我倒是想看看皇上見了姐姐這付樣子會是什么表情?”言罷嘻笑出聲。
“壞丫頭,好好劃你的船。喔,等等,咱們先去采幾枝荷花,一會兒送與美人……嘿嘿,嘿嘿嘿……”
當我們的船靠進靜宜乘坐的畫舫時,只見她側身坐在欄邊,低首斂眉似有不快。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我以花掩面,沉聲吟詠著李太白的《怨情》。
“誰?”靜宜想是被嚇到了,帶著顫聲道。
“姑娘好雅興,可否讓小王相陪游湖?”
“大膽,哪里來的登徒之人,膽敢唐突昭容娘娘。”知秋厲聲道。
“我與你們家主人說話,旁人退下。”我繼續裝蒜。
“來人,來人吶……”靜宜起身呼救。
“靜宜姐姐,是我,是我,別喊。”怕她三下兩下把羽林軍弄來,我忙露出臉來喚她。
“蕊兒?”靜宜面帶疑惑。
“可不是我。”我嘻笑著持花上船,“姐姐也真膽小,你也不想想這是內宮,一般男子怎么可能入內,就這般嚷嚷起來。”
“壞蕊兒,你嚇死我了。”靜宜粉面含嗔的用宮扇拍了我一下,道:“若不是方才被氣到,也不會這么輕易被你騙了。”
“被氣到?誰惹姐姐生氣了?”
“算了,過去的事我亦不愿再提。”靜宜一向是息事寧人的性子。
“秋媽媽,剛才誰來過?”我轉身問知秋。
“剛才李修媛的畫舫自此經過……”知秋簡略的將李艷娘指桑罵槐欺辱靜宜之事說與我聽。
“哼,這才安生了幾天呢,她又敢來生事。”越想越氣,不行,不能這么便宜了她去,“秋媽媽,李艷娘往哪去了呢?”
“若猜得不錯,應該是往臨近重光殿的水岸去了,算起來皇上也該散朝了,她恐怕是故意去等皇上的。”
“好,我們現在就趕去。”
“蕊兒,算了,算了,可別再生事了……”靜宜勸道。
“姐姐,一切有我,你只管等著看戲好了。”我胸有成竹,附在靜宜耳邊將心中的打算說與她聽,起先她面色凝重,聽到后來也撐不住笑出聲來,道:“蕊兒,你真是個小鬼頭,難怪皇上常說你是個機靈鬼呢。好,就依你吧!”
我吩咐茗兒帶著兩個小內監先乘小舟前行,我與靜宜乘畫舫隨后,行至離李艷娘所乘畫舫不遠處時,便命茗兒帶著內監與我們舫中宮女以槳擊水故做笑鬧狀,笑聲朗朗傳出甚遠,不多時就引得很多宮人駐足觀看。
我用余光瞟見李艷娘從她所乘畫舫中鉆出頭來觀望,便故意執了靜宜的手走到船頭,背對著她做觀看狀,更特別表現出親昵之態。
稍站片刻,估摸著李艷娘也看得差不多了,我攜了靜宜的手回到艙中坐下,只靜待魚兒上勾。
果不其然,不多時便見李艷娘所乘之船急駛而來,細看之下保元似乎也在她船上,好,太好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禁不住抿唇而笑,“李艷娘呀李艷娘,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我與靜宜相對而坐,低聲笑言,全然不管外間如何,只見得梁守珍的聲音自舫外傳來:“皇上駕到,李修媛到……”
我與靜宜出艙行禮,保元尚未說話,只聽得李艷娘道:“皇上,你看,嬪妾沒有騙你吧,韓宜靜在宮中私會情郎證據確鑿。”
“皇上,妃妾沒有。”靜宜安靜抬頭。
“靜宜,這男子是誰?”保元聲音倒算平靜。
“他是……”
“不管是誰,內宮之中男子不得入內,就算是皇親國戚亦不得與妃嬪獨處……皇上,若不從嚴處置,將來……”李艷娘唯恐天下不亂。
“皇上,妃妾并未與男子獨處。”靜宜道。
“皇上,別聽她的,嬪妾觀察許久了,雖然他二人有內監和宮女在側,可是仍與宮規不合,今天若是寬恕了,日后人人效法如何得了,傳揚出去也有損天家威名。”李艷娘步步緊逼。
“皇上……”靜宜還欲解釋,只聽保元道:“朕自有道理,你,抬起頭來!”
我應聲抬頭,眼中含笑望向保元。
“蕊兒?”保元面上驚異之色一掃而過,繼而是了然微笑。
他伸手將我扶起,道:“好好的,又搞這么多名堂。”
我笑著向他躬身道:“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哈,我方才就覺得這身影眼熟,原來是你這小促狹鬼,說說,沒事干嘛穿了男裝裝神弄鬼的?”
“妃妾是想著皇上近來為了江防一事日夜操勞,故而想了這么個辦法來逗你一笑的,只是沒想到驚喜變驚嚇,驚動了圣駕。”說著狠狠的瞪了李艷娘一眼。
“哈哈哈……”保元指著我,搖頭大笑,笑聲爽朗。
“皇上,花蕊夫人就算有千般理由也不該穿龍袍呀!”李艷娘還是不依不饒。
“蕊兒,你穿朕的衣服了?”保元拉著我的手,細看我身上衣裳。
“圣上明鑒,妃妾因愛圣上平日著白色風流倜儻之姿,故而選了這身衣裳,陛下覺得蕊兒穿來可還好看?”懶得理李艷娘的挑撥之語,只一味拉著保元笑問。
“呵呵,朕的蕊兒穿什么都是千嬌百媚。”保元亦不理會李艷娘。
“皇上……”沒想到李艷娘見我與保元俱不理她,竟跪下道:“皇上,雖說太后不在宮中,可這宮中規矩不可壞,花蕊夫人私著龍袍乃大不敬之舉,皇上若不處罰……”
“李修媛,若要說大不敬,你方才欺辱韓昭容是不是也一并請皇上……”我冷聲望向她。
“你……”李艷娘沒想到我會提起這事,一時語塞。
“艷娘,可有此事?”保元沉下臉去。
“皇上,嬪妾方才是與靜宜姐姐玩笑,并不是有意欺辱她。”李艷娘狡辯道。
“當真?”保元尤自不信,望向靜宜,“靜宜,她說的可是真的,若她敢以下犯上朕定不輕饒。”
靜宜凝望李艷娘片刻,垂下眼眸道:“皇上,事情已經過去,我只當李修媛是與妃妾玩笑,還請皇上不要過份責備于她。”
“原來如此。”保元一臉了然之色,道:“李修媛,你回宮反省幾日也好,近來天氣炎熱就不要出來走動了。”哈哈哈,李艷娘,你這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上……”李艷娘還要說些什么,卻被保元的目光嚇了回去。
“嬪妾領旨。”李艷娘恨恨的看著我,心有不甘,“那花蕊夫人……”
“看來你是嫌朕罰得輕了”保元此刻面色森森,“蕊兒所著乃是蟒紋服飾,即便她穿朕的常服又有何不可?朕都依得,憑你也敢說三道四,再這般無事生非,朕便給你找個清靜處呆著去……還不走!”保元說罷,牽了我的手拂袖而去,我下船時瞟見李艷娘還尤自不甘心的在船上咬牙切齒。哈哈哈,真是解恨!
回宮換了衣裳,保元過來攬住我,佯嗔道:“說說,今天這事是不是你故意織個套子讓艷娘鉆呀?”
“皇上明鑒,剛才你已經圣裁了,怎么這會兒又來問妃妾?”
“小東西,又耍嘴皮,看朕不罰你。”保元說著,伸手來胳肢我,我笑著閃躲,嘴上卻不吃虧:“若說我織套子讓人鉆,那收口兒的活也是皇上干的,不能全賴我。”
“哈哈哈,好呀,小東西,你還饒帶上了我,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哈哈哈……”他捉我不到,板起臉道:“花蕊夫人,過來!”
“不要”我站在桌邊笑道。
“你敢抗旨?”
“妃妾知道皇上是明君,不會以勢壓人的。”我偏不順他的桿爬,看他怎么辦。
“大膽……”保元咬牙道,起身又來抓我,笑鬧間忽見他“哎呀”一聲彎下腰去,似乎被桌椅碰傷了。
我心中大急,忙奔過去問道:“孟郎,孟郎,你怎么了?”
“哈哈哈……這下抓到了吧!”好呀,他給我使哀兵之策。
“哼,你賴皮。”我嘟著嘴嗔他,他卻擁著我笑道:“今日細論蕊兒也有不對,朕想了想還是要罰你才公平。”說罷,星眸閃起了慣常的促狹笑意。
“呃……”我被他看得面如火燒。
“打住,打住,你可別想歪了,朕是罰你將今日之事做兩首詩來。”臭保元,他倒一臉的正經樣。
心里不好意思,橫他一眼,回身到書桌前研墨靜思,落筆寫下詩二首。
內家追逐采蓮時,驚起沙鷗兩岸飛。蘭棹把來齊拍水,并船相斗濕羅衣。
少年相逐采蓮回,羅帽羅衫巧制裁。
每到岸頭長拍水,競提纖手出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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