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釵是她生玄鈺時太后破例賞賜的,以她庶三品修媛的份位本是不能佩用,故而一向珍視常常戴在頭上招搖。
“來人吶,快去叫羽林衛進來,幫我把那該死的鳥射下來。”李艷娘又驚又怕,一時心痛頭釵便完全亂了陣腳。
“修媛娘娘,您可千萬別叫羽林衛進來,他們人多腳步重,說不一定一來就把鳥兒嚇飛了,那你的釵……”茗兒“好心”的提醒她道。
“那,那要怎么辦?”李艷娘完全沒了主意,可憐巴巴的望著我與茗兒。
“我想呀,可能是鳥兒聽說你要端了它們的巢,所以才搶了你的頭釵。”茗兒煞有介事的分析道,“要不,你跟鳥兒道個歉,再發個誓,說不定它一高興就把釵還給你了。”
“什么?跟鳥道歉?”李艷娘一聽茗兒的話臉都綠了,“它們能聽懂嗎?”
“嗯,太后不是常說,眾生都有靈性,只要修媛娘娘誠心誠意道歉,我想那些鳥兒也是識得好歹的。”茗兒唇邊有強掩的笑意,而一旁的我卻早已憋得快得了內傷。
“喔,喔,那好。”李艷娘用錦帕拭了拭額角的汗,扶著宮女前走了兩步:“喂,小鳥……”
“噓,李修媛,你別那么大聲,溫柔點,記得語氣要誠懇。”茗兒不忘在旁好心的技術指導,我忍無可忍別過身去笑了出來。
“小鳥兒,本主剛才說毀鳥窩是玩笑話,你就把我的頭釵還給我吧……”李艷娘輕聲軟語的對著樹上的小鳥說道,說完不不忘問身側的茗兒,“它真能聽懂,我看它怎么都不理我?”
“修媛娘娘,可能是你的語氣不夠誠懇,要不你發個誓吧,就說今后不但不會毀鳥窠,還會早晚撒食安養宮中鳥鵲,否則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茗兒順桿爬的功夫向來無人能及,這誓言虧她想得倒快。
“什么?我還要向這死鳥發毒誓?”李艷娘聞言氣急,俯身撿了塊石頭便要擲那樹上的鳥兒。
“李修媛,聽說那寶石釵子最不經摔,若從這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怕她傷了小鳥,我出言勸道:“這可是太后賞賜之物,若有損毀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那,那我該怎么辦?”李艷娘一時間六神無主的望著我。
“依本宮看茗兒方才說的法子倒可一試。”
“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向鳥發毒誓?”李艷娘的臉由青轉白。
“常言天地萬物皆有靈性,說不定修媛誓言一出,那鳥兒便把頭釵送還呢。”我心中偷笑,而面上卻是極正經的。
“嗯,那好吧。”李艷娘看來也是慌了神智,最后當真依茗兒方才那樣發了個毒誓。
我哄她發誓不過想出口惡氣,不想她話音方落,不知何處傳來一整奇怪的鳥鳴之聲,那樹間的小黑鳥竟“突”的向我飛來,我本能的伸出手去,那鳥兒竟直直落在了我的掌中。
鳥兒放下頭釵,瞪著雙烏溜溜的小眼睛歪頭看我,仿佛與我相識一般。
“啊……”身后的茗兒捂著嘴輕呼出聲,我自己亦覺得不可思議,正愣神間,不想李艷娘咬牙切齒的撲了過來。
“哪里飛來的臭鳥,看我抓到你,不撕了你的皮。”李艷娘一邊帶著宮人抓鳥,一邊嘶吼著,頓時四下亂成一團。
那小鳥猛然受了驚嚇竟忘了飛走,在地上蹦來跳去,我深怕它被李艷娘抓到,帶著茗兒前去攔阻,就在這時又傳來一陣鳥鳴……小黑鳥展翅飛上了銀杏樹,竟開口說起人話來:“傷生者,短命報……護生者,長壽報……傷生者,短命報……護生者,長壽報……”
“啊……妖怪,妖怪……妖怪啊”李艷娘似乎被這說話的鳥兒嚇到了,捂著頭蹲在地上亂叫,身子抖得好似篩糠。
我心下雖驚卻并不害怕,扶著茗兒抬頭望向枝葉間那個黑色的小精靈,心底突然涌起莫名的溫暖,喃喃道:“樹仙,多謝你幫我。小鳥,快些回去吧!”樹間的小黑鳥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側著小腦袋望我片刻,拍拍翅膀飛走了,唯在枝葉間留下一串清脆的鳴叫。
待我回頭再看李艷娘時,她竟因驚嚇過度昏了過去。
團團圍住她的隨侍宮女們正驚惶失措抬頭扶腳,其間更不乏悄悄望向我滿帶驚恐與畏懼的眼神。
額角忽然間開始抽痛,心下亦有隱隱不安在蔓延……若保元知道此事,會如何作想?
待定定神,我只得吩咐茗兒將凌軒找來,囑他二人把李艷娘送回迎仙宮去,自己才回了長春殿。坐下細想,今日之事確實過于詭異了。
保元還未下朝,想必只要回宮歌社之事必定是瞞不住的,可我自己對此事仍是一頭霧水,若是保元問起,我又如何作答?思慮再三,將靜宜找來,把這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與了她。
“竟有這樣怪事?”靜宜聽完大驚失色,“難道,這宮中真出了邪魅不成?”看著她一臉的驚惶與掩飾不住的害怕,我心情也愈發沉重起來。
宮中向來最忌諱的便是怪力亂神之事,更何況是如此詭異迷離的狀況,若處理不好我被牽連其間事小,保元若因此對我起疑心,又或者被別有用心之人用來做文章,那便會影響到國運朝政了,甚至于……
我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如油煎火烤般,頓時六神無主起來。
約摸半個時辰過后,茗兒急勿勿的從迎仙宮趕回了凌波殿,據說李艷娘蘇醒后便神智有些不清了,瘋瘋顛顛的說了不少胡話,凌軒處方了劑安神定驚的藥,現下又昏睡了過去。
“姐姐,凌大人說今日之事定是瞞不過去的,還是由他向皇上稟報為好。”茗兒有些氣息不穩,“凌大人要姐姐放心,他說雖然今日的事不尋常,但也并非說不清楚,為了防止別有用心之人到皇上面前胡言亂語做文章,不若讓他去據實稟報。”
我聞言點頭,向靜宜道:“凌大人深得皇上信任,又是太醫,他跟皇上稟報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皇上……”心底的隱憂仍是揮之不去。
“妹妹放寬心”靜宜溫柔的拍了拍我的手,道:“皇上是明君,他自會圣裁的,更何況依愚姐看來,妹妹并沒有處置不當之處,況且皇上一向愛重妹妹,是不會疑心有他的。”
我努力回與靜宜一個安心的微笑,若真是這樣自然最好,可我的心為什么會這樣不安?
保元似乎下朝后就直接趕了過來,見他額角微微的汗意,我心疼的薄嗔道:“這樣大熱的天,要是中暑了可怎么好?”
“蕊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嚇到,有沒有受傷?讓朕看看……”保元不顧內監宮女在側,急急的拉著我上下打量。
“蕊兒沒事。”見到他這付樣子,我微微紅了臉,可不安了許久的心卻忽然間沉寂下來,唉,我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不信他對我的心意?
“嗯,看上去是沒什么事。”保元滿意的點點頭,轉身讓宮女服伺他寬了龍袍,換上常服。
“朕都聽凌軒說了,一路上還擔心你會不會也受了驚嚇。”他飲了口茶,又道:“朕會著人徹查此事,宮中最忌諱的便是這些機巧詭譎之事。”
“嗯,只是蕊兒想求皇上不要為難歌社里的人,她們應該與此事沒有什么牽連。”我不放心的求他。
“嗯,朕自有主張。”保元放下茶杯,面上若有所思,片刻揚聲喚了梁守珍進來,交待他去告訴欽天監細加查看近期天相理數可有異常。
之后保元似乎在宮中下了嚴令,自此后再無人敢提起芙蓉歌社之事,而李艷娘經凌軒診治后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保元去看了她一次,下了旨意要她在迎仙宮中靜養。又聽靜宜說保元下旨將玄鈺暫時交由劉蕙蘭照顧,令靜宜從旁協管。只說若李艷娘一日不胡言亂語,孩子一日便可再由她照顧。
自此,李艷娘安份了許多,我也漸漸放下了當日之事,只是芙蓉歌社從此成了這宮中一處充滿了隱秘又不可為人說道的地方,而我也自此再不愿踏足那里一步了。
八月初五太后回宮,保元率后宮迎駕宮門。
次日,我與靜宜前往清和宮請安。
行近宮門,便見槿顏俏立門旁,似乎已經等了多時。忙上前寒喧,她靜靜望我片刻,道:“夫人似乎清減了不少,可是天熱又犯了失眠的毛病?”
“勞姐姐掛心,恐是天熱,所以飲食少了些……”她回來了,心中彌漫著久違的溫暖。回手反握她的纖指,無聲的笑綻放在唇邊。
“咱們進去吧。”靜宜攜了我二人向里走去。
“槿顏姐姐,你一切可好?”
“太后這次從佛寺請了不少經典,恐怕又要吩咐抄經了。”槿顏淡淡的一句話,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抄經?”靜宜望向我,道:“那充儀妹妹又要添上許多事了。”
“若是我抄,那倒好些,只怕……”槿顏住了口,目光有些輕乎的飄向清和宮的大殿。
聞言,心中便是一緊,還未及開口只聽得靜宜小聲問道:“可是有誰向太后說了什么?”
“不清楚”槿顏輕輕的搖頭道:“昨晚太后著宮人傳來懿旨,要我今日請安時攜來此次在佛寺中請的《楞嚴經》。”
“楞嚴經?”靜宜目光茫然。
“這經又名血漬經,據說是當年印度不傳之國寶……這次太后能請到此經,真是歡喜非常。只是這經艱深難懂,且部頭很大,我私下猜測,可能太后覺得此經字跡較小,日常讀誦彼費眼力,怕是要后宮諸妃幫忙抄寫……”說至此處,她眼含深意望向我。
無言間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莫非過往處罰之事又要重演么?
我心懷著戒備,與她二人一同進了正殿,只見太后正拉著保元說笑,我等上前如儀問安。
太后面色慈和,未有不悅神色,心下稍安。
歸坐不久,李艷娘和劉蕙蘭牽著玄鈺也來向太后請安。
眾人落坐,太后照理訓戒了幾句,而后便是與眾人說她此行在寺中的所見所聞,保元不時插上幾句,言笑間氣氛甚好。
“徐妃,看你身量輕減不少,莫不是生病了?”太后忽然間的關懷,讓我有些手足無措,忙起身回話。
“謝太后關懷,妃妾身體很好。”
“喔,那就好,聽說哀家不在宮中之日,后宮諸事徐妃甚是操勞。你分位在諸妃之上,又有協理六宮之職,辛勞是難免的,也是后妃的本份,只是妃嬪還要善加愛惜自己的身體,這是深系皇家子嗣命脈的大事……徐妃覺得呢?”太后唇帶淺笑望著我,倒令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如何回話。
正無措間,卻聽一旁李艷娘嬌笑道:“太后說的是,花蕊夫人是應該善自珍重,調養好身體,給我們玄鈺添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才是……”
“是呀,徐妃入宮也半年有余,怎遲遲未有好消息?”太后說著回視保元。
保元一愣,訕訕道:“母后,蕊兒向來身子柔弱,兒臣以后會吩咐太醫院和膳房幫她調理……至于,子嗣一事,本是順其自然之事,強求不得,兒臣與蕊兒俱都還年輕,來日方長……”
“話雖不錯……”太后望著我,緩緩道:“徐妃家學淵博,平日寫詩做詞也甚是傷神,神不足氣自虧,又日日隨伺皇上身邊,恐也無暇顧及自己的身子……我這次從佛寺請了些珍貴佛經,只是年老眼花看著費勁,不及上次徐妃抄錄的佛經看著舒心,所以哀家想暫時由靜宜跟槿顏處理后宮諸事,讓徐妃幫著我老太婆抄抄佛經,也順便調理身體以為來日子嗣大計……呵呵呵……昶兒,你說可好?”
不待保元回話,太后又道:“徐妃,你可愿意?”
抬眼卻見保元臉露難色,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違了太后心意,口中誠懇道:“妃妾能為太后抄經,是妃妾的福氣,怎會不愿意。”
“那就好,其實抄錄佛經最是件積福修德的好事,安知你專寵而未孕不是福德不足所致,哀家要你抄經實是真心疼愛于你,你可明白?”
“妃妾知道,一定會盡心竭力抄好佛經,不負太后眷顧。”我俯身行禮,胸中卻有說不出的酸澀。
“顏兒,待會兒你把那部《楞嚴經》交與徐妃。”太后滿意的笑了,又道:“徐妃是抄慣了的,要避忌些什么也是知道的。”末了又向保元道:“昶兒,你可不許為難徐妃,她幫哀家抄經可是積功累德之事。”
保元無奈的望著我,微笑道:“兒臣知道,一切都依母后安排。”
“好好好,兒孝媳順,老婆子當真修了點福報。”太后開懷大笑,我陪笑間卻見李艷娘興災樂禍的表情晃到了眼前。
自那日起,我便日日在長春殿內抄錄佛經。
太后似乎很滿意我的表現,特意傳旨太后殿小膳房每日為我準備茶點,還派了素錦親自送來。更囑我每日不用到清和宮請安,三不五時還會親臨長春殿稍坐,看我抄寫佛經,或帶了槿顏同來,只是太后似乎不太希望在長春殿中見到保元……
開始的時候,保元雖搬回了重光殿,可每日下朝后仍會過來看我,多也留下陪我和靜宜一同用午膳,只是被太后撞見幾次,見太后似有微責之意,便也不便日日都過長春殿來。
再后來,聽說太后很喜歡將槿顏與保元一同喚到清和宮去……隨后在靜宜處看到掖庭局的記錄中,槿顏似有了專寵之象。
這時候靜宜難免會憂心忡忡的看著我,而我反而淡然冷靜,偶然間連自己都會覺得驚奇,自問是因為知道保元與槿顏之間素無情愛,還是我當真對保元由愛生信,由信不疑了?或者是素日抄經,我認了命,不再執著“一心人”了?
抬眼只見,一頁頁的佛經在那案幾上越累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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