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王昭遠領酒吟詩,我向來不喜此人,特別是他一味的討好賣乖,也不知道保元為何如此厚待這樣無學輕薄之人。
只聽得王昭遠端足了架式,一字一句朝保元道:“賜歡仍許醉,此會興如何?翰苑主恩重,曲江春意多。花低羞艷妓,鶯散讓清歌。共道升平樂,元和勝永和。”
心下冷笑,虧他想得倒快,把白居易的《上巳日恩賜曲江宴會即事》拿來應景,只是這詩從他這么個趨炎附勢的嘴里說出來,真真是……
幸而接下來是槿顏吟對,替我清了清耳根子,隨后凌軒也吟誦了一首七言,巧就巧在,他二人所吟皆為唐朝詩人張說之作。
槿顏所吟為:
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滿禊潭。廣樂逶迤天上下,仙舟搖衍鏡中酣。
凌軒道:
鳳凰樓下對天泉,鸚鵡洲中匝管弦。舊識平陽佳麗地,今逢上巳盛明年。舟將水動千尋日,幕共林橫兩岸煙。不降玉人觀禊飲,誰令醉舞拂賓筵。
凌軒方吟罷,我偷眼已見冰玉粉面飄起紅云,一雙水波秀目悄悄遞向凌軒,而凌軒此刻也正含情相望。見他二人此般光景,想來已是情根深種。
我低頭見水波推著蓮葉酒盞漂來,心生一計,笑著伸手將那蓮葉推向冰玉,道:“此番只冰玉姑娘還未吟對,不知姑娘可愿賜教。”
“慧妃娘娘言重了,既是娘娘意旨,冰玉豈有不從。”說著取酒輕啜,微一沉吟后,道:
畫堂三月初三日,絮撲窗紗燕拂檐。
蓮子數杯嘗冷酒,柘枝一曲試春衫。
階臨池面勝看鏡,戶映花叢當下簾。
指點樓南玩新月,玉鉤素手兩纖纖。
“好,好!”我擊掌微微笑道:“好一句‘玉鉤素手兩纖纖’,冰玉姑娘芳心玉顏,不知何人有此等福氣能與姑娘成就如花美眷。”說著,望定凌軒但笑不語。
凌軒聞言面色微赧,轉過頭去與離洛說話。
再看離洛,他似無意般伸手自水間一撈,碧蓮酒盞已盛放在其掌中,只見他舉杯一飲而盡,似于無人之境般托首斜倚身側怪石,緩緩道:
正歡唯恐散,雖醉未思眠。
嘯傲人間世,追隨地上仙。
“追隨地上仙!”這宮也唯有他這般狂放不拘卻不引人生厭了!
微風輕拂面上,有淡淡花香的氣息,我閉眼輕嗅,仿佛是桃花的香氣……
身旁靜宜嘖嘖輕嘆,我抬眸望去,不知茗兒何時到了流杯亭來。清淺的溪流中浮起了淺深不一的桃花,更雅致的是,那桃花醉的酒里也多了些粉色的桃瓣,看得人身心都舒坦起來。
一時興起,自水中拈得一朵春桃,含笑輕聲吟道:
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
吟罷,取了酒盞在手飲了一口,甘冽的桃花醉真讓人覺得連魂魄都醺醺然了。
回眸間,保元舉酒遙和,一飲而盡,眉眼間盡是情意。
便在這一刻,仿佛時光都靜止了,唇角不覺間已然彎了,想來這應就是“琴瑟在御,歲月靜好”之境了吧!
酒盞在碧波間蕩漾,偶有一人吟詩相和,然終與我方才之意多有出入,保元亦吟了兩首,仍舊稍顯缺欠。
忽冰玉婉聲吟誦:
一要紅桃椏拂池,竹遮松蔭晚開時。
非因斜日無由見,不是閑人豈得知?
寒地生材遺較易,貧家養女嫁常遲。
春深欲落誰憐惜,白侍郎來折一枝。
吟罷自飲一杯,面上便又飛起紅云,不知是因著那酒,還是……只是她眼波流轉處,似嬌似羞的偷睇了凌軒一眼。
正此時保元擊掌贊嘆道:“好!”眾人也都道好。
槿顏在側笑道:“方才慧妃娘娘是早春一朵鮮,現下冰玉姑娘的晚桃也開了,春來春去,真真是相得益彰,好似一雙絕美的璧人。”
保元亦點頭道:“依朕看來這冰玉姑娘與朕的蕊兒倒真似對親生姐妹。”
聽罷我接過話茬道:“皇上,你當真覺得我與冰玉象姐妹么?若真如此,不如今日我就認了冰玉姑娘做妹妹可好?”
保元哈哈大笑道:“我還當什么事呢,只要蕊兒喜歡,陳姑娘也愿意,朕當然沒意見。”
便這樣,擇日不如撞日,我硬拉著冰玉拈草為香,義結金蘭,成了異姓姐妹。
靜宜、槿顏拉著冰玉道賀,只鳳儀為難地望著我道:“慧妃娘娘,如今冰玉姑娘成了你妹子,那我以后便不可稱呼她姐姐了吧?那是不是該叫姨娘,還是……”
眾人被這丫頭的問話逗得忍俊不禁,靜宜愛憐地笑責女兒道:“慧妃娘娘的妹妹自然是你的長輩,當然不可以再叫姐姐。”
“那我以后要叫她什么?”鳳儀為難地望向我與冰玉。
我笑道:“冰玉如今雖是我妹子,可她尚待字閨中,叫姨娘恐是不合適,你們二人年紀相仿,無人處大可以還似往日叫名字吧。”
鳳儀聽我如此說,嘻嘻一笑點頭稱好。
正說著,尚食局送來“桃花粥”,此乃以新之桃花瓣煮粥,更佐以上好的蜜糖,入口綿甜甘醇,別有一番清新滋味。
品著桃花粥,看著滿眼春色,心下卻開始隱隱有些不安,但愿今日與冰玉結拜之事不會引起玄喆太大的反彈,如今雖為權宜之策,但終究會有礙我與他的母子之情吧!
晚間冰玉與鳳儀仍宿在翔鸞閣中,我與靜宜、槿顏都差人給冰玉送去了禮物。
保元也下旨比照郡主的規制賜了冰玉衣服、首飾以示榮寵,更特許她平日入宮均可居住于翔鸞閣中。
不久之后,宮中諸人便因著我這新認下的妹妹而熱鬧非凡起來,送禮的、走動的、套近乎的、含酸帶刺說怪話的……真是百樣臉嘴。
我因擔心冰玉會不適應,特意去翔鸞閣中看她,沒想到這丫頭卻是處之泰然,迎來送往中俱不失分寸,為此我更對她平添了幾分喜愛!
三日后,保元到我處時面容有些郁郁,我不明究理,等細問之下,方知道玄喆告病未朝已有三日了。
“可知是什么病癥,嚴重嗎?”聽說玄喆病了,我心中雖有疑惑卻還是不免擔心焦急。
“派了太醫去看診,只是那孩子卻避而不見……”保元嘆了口氣,濃眉深鎖。
“是因為冰玉之事?”我試探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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