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梅苑里的白梅此刻開得正艷,楊璇璣倚在窗前,低頭仔細繡著手中的富貴繁花圖,神情專注而恬靜。桌上的沙漏發出沙沙的聲音,楊璇璣一針一線地繡著,時間恍若靜止了一般,直到屋外傳來輕輕腳步聲,她才抬起頭,只見門簾一挑,一個粉衣小鬟笑盈盈地走了進來,行禮道:“啟稟帝姬,巨鹿侯夫人卞佳氏、命婦秦劉氏、梁柳氏求見。”
楊璇璣放下手中的繡品,頷首笑道:“有請。”
那小宮女道了聲“諾”,便轉身出去了。楊璇璣起身來到屏風前候著,片刻,門外一陣環佩叮當,宮人們引著三個宮裝婦人走了進來。為首的婦人年過五旬,慈眉善目,正是巨鹿侯卞奎年的夫人卞佳氏,身后的兩個婦人年紀頗輕,尤其是那個紅衣少婦,生得甚為妖嬈,進得屋來,便左盼右顧,一身裝束更是珠光寶氣,生生將眾人都比了下去。
楊璇璣自然認得她,她是武侯劉褔樓的長女,名喚燕云,去年新嫁吏部尚書秦麓的公子。劉燕云自小便出入宮禁,頗得劉太后的歡心,又與楊玲瓏交好,其夫尚未有功名,不過蔭了禮部的一個虛銜,她卻已經封了二品誥命,在宮中甚為得勢。劉燕云身側的命婦年歲略長一些,乃是右司承梁孟甫的小兒媳柳氏。柳氏相貌平平,一身月白緞的襖子甚是素雅,五官亦長得寡淡,靜靜站在那里,總讓人忘了她的存在。
三人齊齊福身,向楊璇璣行禮:“臣妾參見帝姬,殿下萬福。”
楊璇璣道了聲“免禮”,迎上去握住卞佳氏的手道:“侯夫人無需多禮,快些請坐。”
卞佳氏道:“帝姬親自相迎,實在是折煞老身了。吾等依例進宮覲見皇太后,又去各宮參見,方才剛從容太嬪處過來。”她細細打量著楊璇璣,“殿下年歲漸長,越發標致端莊了,倒有些神妃仙子的風韻,讓人見之忘俗。”
楊璇璣低頭一笑,道:“侯夫人謬贊。”她柔聲道,“若論端莊美麗,璇璣還及不上皇姊分毫呢。”
卞佳氏亦陪笑點頭道:“正是,正是。岷王千歲的風姿自然是天下少有的。”
楊璇璣引著三人落座。宮人們依次端上茶水果品,楊璇璣與她們嘮了些家常,談些閨門趣事,倒也愜意。卞佳氏的目光落在楊璇璣案上新繡的繡品上,不由贊道:“帝姬的手藝越發地精進了。”
楊璇璣含笑道:“皇祖母的生辰將近,璇璣深居宮闈,不曾見過甚么奇珍異寶,便只有繡幅吉樣如意富貴繁花圖賀壽,只盼皇祖母喜歡便好。”
劉燕云輕笑出聲,道:“帝姬親自做的刺繡,如此赤誠孝心,太后老佛爺看了自然會高興。”她細長的眉梢微微一挑,勾起長長的護甲,抿了一口茶,“帝姬的手藝真好,竟比臣妾家中養的一干繡娘還要高明許多。”她微笑著看著楊璇璣,“帝姬不但繡工了得,調制胭脂香粉也是不同尋常。岷王殿下身上的幾件首飾也是帝姬親手做的吧?那日與王駕千歲閑談,殿下提及帝姬,也是贊不絕口呢。”
楊璇璣臉上頗有些受寵若驚的神色,道:“難得皇姊喜歡。”她轉身向近旁侍立的一位粉衣宮女耳語了一番。不一會兒,眾宮人捧著各式綾羅魚貫而入。楊璇璣嫣然道:“諸位夫人,這些鍛子都是本宮平日里閑來無事所繡,夫人們若不嫌棄,便選一些去吧。”
三人起身謝過,卞佳氏和柳氏走上前去細細品鑒,劉燕云卻依然端坐著喝茶,道:“帝姬莫要怪罪,臣妾對女紅之事一竅不通,只管下人們伺候著便是。”
楊璇璣含笑道:“燕云姊姊乃是富貴之身,名門貴女,自然不必費心這些庶務。”她淡淡道,“不過一些女兒家的玩意兒,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
柳氏卻在一旁道:“帝姬女紅精湛,謙順有度,德言容功,可見一斑。將來哪家兒郎若有福分尚了帝姬,真乃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說罷,沖卞佳氏一笑。
卞佳氏會意,亦道:“方才在太后娘娘那里聽聞,岷王殿下向陛下進言,欲在今年春闈的士子中選一個才貌雙全人品出眾的,為帝姬擇婿呢。”
楊璇璣赧然一笑:“叫皇姊費心了。”
卞佳氏猶豫了片刻,斟酌著不知如何開口,半晌才道:“吾家幺兒亦在今年春闈士子之列,他仰慕帝姬許久,卻不知帝姬心中作甚打算。”
楊璇璣不由地羞紅了臉,微微垂下頭:“婚姻之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女兒家置喙?”
卞佳氏笑盈盈道:“臣妾也同太后娘娘并大院君提了,太后老佛爺很是滿意,但也說要聽聽帝姬的意思,總歸要帝姬情愿才皆大歡喜。”
楊璇璣只是低著頭輕聲說道:“后宮之事,全憑大院君大人做主。璇璣自然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隸隨隸,嫁侯隨侯罷了。”
柳氏笑著上前持了楊璇璣的手,道:“帝姬靦腆,害臊了呢。”她捻著手中的香帕掩唇吃吃笑道,“黃花閨女家畢竟臉皮子薄,咱們也別調侃殿下了。”她拍拍楊璇璣的手,道,“殿下可還有艷色一些的緞面?臣妾斗膽,想向殿下討教些針法呢。”
卞佳氏知柳氏是出面打圓場,便頷首笑著坐下,與劉燕云繼續閑話。楊璇璣攜著柳氏的手轉到內室的繡房中取新緞子。宮人們取下一批花鳥魚蟲的緞面,柳氏一邊細細端詳,一邊贊嘆不已,指著其中的一幅,道:“這倒頗有些古意。”
楊璇璣笑道:“此乃《關雎》。”她目光深幽地看著柳氏,緩緩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柳氏亦目不稍瞬地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楊璇璣又指著另一幅道:“少夫人覺得這幅如何?”
柳氏細細看去,只見雙燕齊飛,栩栩如生,有一盛裝麗人立于水邊,只聽楊璇璣低聲道:“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柳氏心中一凜,隨之會意一笑:“殿下的針法絕妙,臣妾嘆為觀止。”
楊璇璣淡淡道:“少夫人若是喜歡,便都送于你罷。”
柳氏喜笑顏開,行禮道:“臣妾謝過帝姬。”她仰起頭,注視著楊璇璣,“定不辜負殿下一番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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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璇璣又與卞佳氏諸人聊了一些女紅針法,三人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楊璇璣又贈了許多綾羅布匹、香囊步搖,才命宮人們送三位夫人出宮。待三人走遠,她卻依然靠窗而坐,看著宮人們在院中灑掃,怔怔出神。近旁侍候的那個粉衣宮女走近她的身邊,輕聲道:“帝姬莫要太憂慮,船到橋頭自然直。”
楊璇璣卻道:“現在尚是正月里,皇祖母的生辰亦在眼前,再加之春闈剛過,咱們宮中自然要開心些才好。”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莞爾笑道,“紫漪,叫綠意她們去做些彩燈、牙牌甚么的,盡量玩鬧些,沒事兒就叫幾個小丫頭踢踢毽子、捉捉迷藏,告訴她們,咱們宮里的規矩不必大么嚴謹。”她的臉上笑盈盈的,眸光卻是極淡的,看不出悲喜,“本宮性子懦弱,搓圓搓扁都無妨,自然也管不得她們啦。”
紫漪嘆了口氣:“燕云小姐一來,殿下每次還不是把宮中翻個底朝天,盡把好東西賞她了,那些好緞子您攢了那么久,這會兒連做彩燈的碎料都沒了呢。”
楊璇璣幽幽道:“她是皇姊身邊的紅人兒,又是劉家的千金。我自然是要巴結著的。”她捋了捋鬢邊的散發,“我的那些東西,她也未必看得上眼,轉眼也就送給下人罷了。”她看著自己滿是繭子的雙手,輕哼了一聲,低聲道,“敢將十指夸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
紫漪面有哀戚之色:“帝姬莫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楊璇璣卻笑道:“這也算不得什么,你方才不是聽到了,劉燕云夸我的手藝比她們家的繡娘還要好些呢。”她站起身,“本宮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紫漪跪倒在地,咬著下唇:“實在是……欺人太甚……”
楊璇璣卻在屋中一邊踱步,一邊喃喃地念誦著:“……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蓋女子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
紫漪道:“大院君命殿下日日抄誦《女誡》,但殿下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楊璇璣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道:“紫漪,你錯了,我這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如何做一個溫良恭儉讓的賢淑女子。”她靜靜地站著,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矣。我謄抄這些經文,便是要每日三省吾身,方不負大院君多年來的諄諄教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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