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瓊見何晏之站著不動，不由地皺了皺眉，道：“你不愿意？”
何晏之心里陣陣發(fā)苦，負(fù)氣道：“我不會給你下跪磕頭，我不要做你的徒弟！我是要……是要……”他說不下去，臉卻漲得通紅，唯有緊握了雙拳，指節(jié)都在咯咯作響：“在宮主眼中，我何晏之又算得了什么？你愿意收我為徒，我自然要千恩萬謝才是。”
楊瓊嘆了一口氣：“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強(qiáng)求。我之所以想收你為徒，是因為你天資頗高，假以時日，定能青出于藍(lán)。如此，玉虛宮也不至于斷送在我的手上。”
何晏之無從反駁，然而心中卻酸澀不已。難以言喻的情愫如同韁鎖，纏縛著他的魂魄，叫他患得患失，不能自已。何晏之苦笑了一聲，喃喃道：“我本以為，這些日子以來，宮主是明白我的心意的，卻原來，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楊瓊轉(zhuǎn)過臉來，眸光微微流轉(zhuǎn)，輕聲說道：“這些日子來，我亦日思夜想，覺得十分對不起你。”他盯著何晏之的眼睛，“我強(qiáng)留你在九陽宮中，強(qiáng)迫你與我……又逼你做不喜歡的事……晏之，你若是恨我，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何晏之一愣，不禁回想起楊瓊在擎云山上逼迫自己效仿沈碧秋的種種舊事，只是時過境遷，他心中竟再無當(dāng)日的厭惡之情。至于夜夜魚水之歡，他亦是甘之如飴。那時候，楊瓊雖然偶爾會發(fā)瘋，但與他獨(dú)處的大多時，卻是柔情似水，念及此處，何晏之只覺得心頭微微一蕩，連看向楊瓊的眼神中也帶了幾分纏綿之意，柔聲道：“宮主何出此言，你在九陽宮中如此待我，我又怎會恨你？”
楊瓊卻只是淡淡說道：“哀莫大于心死。那時候，我尚未心死，才會做出這等自欺欺人的傻事。如今，”他頓了頓，“昔日愛/欲癡迷，不過夢幻空花，過去種種，譬如昨日已死。”
何晏之聽罷只覺得胸口隱隱抽痛，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永遠(yuǎn)活在沈碧秋的陰影之中，誰料，楊瓊斬斷了與沈碧秋間的情絲，卻連同與自己的羈絆，一并葬送了。他覺得口里隱隱泛出苦味，心中竟比楊瓊當(dāng)日廢他內(nèi)力時更加痛苦，呼吸隨之急促，竟連話也說不出來。
楊瓊見他垂頭不語，又說道：“你身中寒毒多年，唯有玉虛宮的內(nèi)功心法才能徹底為你解毒。你不肯拜我為師，依照烈火教的教規(guī)，我不能傳功于你。”
何晏之道：“可是，當(dāng)時你在九陽宮中曾傳我瓊花碎玉劍法。”
楊瓊負(fù)手道：“瓊花碎玉劍法乃是我糅合了歐陽氏的心法和玉虛宮劍術(shù)而自創(chuàng)的一套劍法，并非玉虛宮絕學(xué)。本門秘要，乃是無形無相劍法。無形無相，道隱無名，唯有無愛無恨、無情無欲、無生死、無差別才能真正參破大道。其劍法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非常人所能悟也，我至今亦不過只練到第三層而已。我時日無多，即便現(xiàn)在傳功于你，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何晏之一抱拳：“多謝宮主美意。但是這種無愛無恨、無情無欲的功夫?qū)嵲诓贿m合在下。宮主還是另覓高徒吧。”
楊瓊的臉上隱隱有了怒氣：“何晏之，你為何如此固執(zhí)？”
何晏之卻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想勉強(qiáng)自己做不開心的事。”
楊瓊仿佛在極力克制著心中的怒火，冷冷道：“原來讓你叫我一聲‘師父’竟是委屈你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拂袖道，“看來是我一廂情愿了。你走罷。”說罷，再不多言，只是背對著何晏之靜默地站著，身后的何晏之亦是一言不發(fā)。
稍時，楊瓊聽到何晏之轉(zhuǎn)身離去的腳步聲。枯葉間發(fā)出的沙沙聲越來越遠(yuǎn)，楊瓊心中卻猛然一沉，難以言表的失落之感瞬間涌上心頭。他沒有回過身，只是怔怔地看著溪澗中潺潺的流水，一時之間，竟悲從中來，仿佛覺得自己在這天地之間已無所留戀。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絕望，即便當(dāng)年漢陽樓一役，九死一生，他也未曾像今日一般心灰意懶。性命或許只在須臾，而自己尚有未盡之事、未報之仇，難道要帶著遺恨到九泉之下，去尋找自己未解的生世之謎么？
楊瓊呆呆地站了許久，直到熟悉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他知道，血咒的反噬又開始了。他那日選擇離開蕭北游，便料到會有這樣結(jié)局。只是，他未曾想到，血咒的反噬竟是如此之快。這些時日以來，余毒的發(fā)作已經(jīng)越來越頻繁，他已經(jīng)無法抑制自己對新鮮血液的渴望，痛苦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生不如死。楊瓊心里明白，自己只怕是來日無多了。
此刻，持續(xù)而劇烈的疼痛終于讓楊瓊倒在了地上，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不斷用溪邊尖利的碎石摩擦著自己的四肢，企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分散自己痛苦，卻依舊徒勞無功。一時間，雙手已血肉模糊，然而痛苦卻越來越強(qiáng)烈，漸漸地，連眼前的事物都開始模糊不清。他看見水波瀲滟的溪水中倒映著一個朦朧的影子，仿佛是自己，再仔細(xì)一看，卻變成了何晏之的模樣。楊瓊心中竟生出一絲淡淡的莫名的竊喜，光怪陸離的幻影已經(jīng)將他團(tuán)團(tuán)包圍，斑斑駁駁、影影綽綽間，卻全是昔日擎云山上何晏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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