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嗬,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莫清表情慈祥地撫摸著袁雨瀟的頭頂,開始迂回進擊。
袁雨瀟水來土掩,微瞇了眼,竟是一副頗為享受的表情,隨著莫清的手輕輕晃動腦袋,“過獎過獎。”
莫清長嘆一聲,窮追不舍:“唉唉,一個有才華有前程的大好青年,就這么,就這么……”
“讀大學出來又如何,終究還是參加工作。”袁雨瀟有了幾天的思想準備,所以戰術得宜,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那是那是,搞科研是工作,賣小菜也是工作,是吧。”莫清是倉促上陣的,準備不足,只能轉入防守。
“革命工作,行行光榮!”袁雨瀟油鹽不進地念起幾年前最為盛行的口號。
莫清啼笑皆非地搖著頭,搖著頭,然后仰頭干杯,含了那口酸梅湯半天,終于壓下去,吁一口長長的寒氣。
“也好,畢竟也是一個鐵飯碗。”
莫清開始放棄勸說工作了。
“謝謝理解。”袁雨瀟不卑不亢地拱拱手,也輕輕地呼出一口長氣。
他在說服別人,更在說服自己。
“我一直以為,我們在求學的路上,會并肩走很久……”莫清的眼神有些散淡。
“對不起,我沒有堅守自己的諾言。”袁雨瀟覺得這一個道歉不能省。他倆曾多次在校園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現在他的做法,無異于臨陣脫逃。
“但是工作后,我不會放棄讀書!”他誠心地替以另一個承諾。
莫清聚精會神地搓動手中的杯子,不再搭理袁雨瀟。
袁雨瀟看他那無奈得近乎落寞的樣子,想起他畢竟是一番好心來勸說自己,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一分鐘前還刺猬般聳起防護服,現在卻突然心軟得一遢糊涂。袁雨瀟經常這樣。
他現在如此內疚辜負了他的好意,而且自己算是在多次憧憬過的共同求學的路上失約了。
據說成績前列的同學往往是對頭,成績落后的同學往往是死黨。袁雨瀟與莫清,卻一直維持了很鐵的關系。一是因為在尚未形成競爭意識的童年時代就成了好友,二是進入中學后,兩人的強項始終在不同的方向,莫清理科,袁雨瀟文科,互相惺惺相惜反而加深了友誼。
兩人靜下來,心思各異地發呆。
“你知道我們在這里,為什么幾年如一日,總是喝酸梅湯么?”袁雨瀟笑一笑打破沉默,突然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喜歡喝唄,這有什么為什么。”莫清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其實啊,雖然這么多年來,我們來這里總是一起喝酸梅湯,但我們的理由是不一樣的,這個你不知道吧?”袁雨瀟把話題越引越遠。
莫清眼皮果然很快就抬了一下,在智商方面,莫清自戀得很。但他暫時用一聲輕哼,表示不屑于回答。
“我知道,你點它,肯定是因為喜歡喝它,但是我卻不同,我最開始,卻并不是這個理由,因為我最愛喝的,并不是酸梅湯……”
“你是為了陪我,”莫清還是沒忍住,以一副三年早知道的表情搶過話來,“這也符合你的性格……”
袁雨瀟偏偏要大大地搖頭。
“不完全是,我是因為,我的零花錢,只買得起這個!酸梅湯是這里冷飲品種中最便宜的,只要八分錢,而我以前得零花錢,一般只有一角。”袁雨瀟自嘲地一笑。
“我早看出來了,我只是沒點破而已,”莫清終于有些得意坐直了一些,“其實,我的零用錢并不比你多,可能有一角二或者一角五,夠買一包奶糕的,所以也只買得起酸梅湯。不過,我并不是因為它便宜,而是因為確確實實喜歡喝它!”
“這個我知道!”
“如果我喜歡喝的,一次的零花錢買不起,我會等攢夠錢了,再來買我最喜歡的,而決不會退而求其次!我倆性格就是這樣,我總是追求最完美的,你總是很能將就!”莫清眼睛一轉,“包括這次對未來命運的選擇……”
“又來了,又來了!”袁雨瀟趕緊做出一個暫停的手勢,強行拒敵于門外,“我只是覺得攢錢太麻煩了……”
“你吧,怕麻煩也沒錯,不過也不全是怕麻煩,你看我特別喜歡喝這個,也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你就是那種對自己特別苛刻,克己復禮的人,我說的沒錯吧。”莫清翹起了二郎腿,仰頭望天。
袁雨瀟不想讓他太得意,挑開話頭,“你知道我最喜歡喝什么嗎?”
“嘿嘿,這個也看出來了,是冰咖啡!我這智商就這樣!”
“也不怎么樣,我最喜歡冰可可!”
“知道你不服氣,這兩樣你差不多,我說這個,你必說是另外一個,你啊,煮熟的鴨子嘴巴硬!”
“好吧,你贏了,”袁雨瀟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聳聳肩,“你今天找我來,不是來談酸梅湯的吧,有什么重要事說?是不是想說一點——關于曉鷺的事!”
莫清仰起頭來,仿佛對天花板上的大吊扇說話:
“是的,你說對了!今天確實是想說曉鷺的事!來之前,我不知道你放棄了讀大學,現在看來,我想說的事更有現實意義了,因為你留在了本市!”
袁雨瀟這回有一點云里霧里了。
“不過,剛才這個酸梅湯的話題還是蠻有意思的,對我很有啟發,也許可以幫助我把事情說得更清楚明了。”莫清依然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哦!曉鷺和酸梅湯還有關系?愿聞其詳!”袁雨瀟的興趣果然被他提起來。
“你也知道,我就要去浙江大學讀書了……”莫清說一半,停下來,凝視著他。
莫清有這種習慣,想要別人幫他把不想說的話補充完時,總是這個樣子。那意思,以他的檔次,他的朋友也應該是高智商的,或者至少是心靈默契的。
袁雨瀟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微笑著望他。
莫清也靠上椅背,一副要跟他扛下去的嘴臉。
“請說下去。”袁雨瀟知道莫清性格,不喜歡這種對著扛的狀態,優雅地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姿勢。
莫清搖搖頭,苦笑一下,表示屈服,“我走了,于曉鷺怎么辦?”
莫清這語氣,仿佛是即將遠行的父母扔不下孩子一樣,他就是這種自戀狂,朋友多年,袁雨瀟太了解他的性格了。
袁雨瀟燦爛一笑。他本想逗他一句“這與我有關嗎”之類,終究還是說不出口,他斟酌了一下,終于以一種玩笑的口氣說:“我知道,你就要離鄉別井了,于曉鷺這兒呢,還半生不熟的,是不是打算先把她搞定了,以防丟失?如果是這樣,好像用不著請示我吧!”
莫清眨眨眼,一動不動地望定他。
“哦,看你這樣子,我說錯了啊……”袁雨瀟稍微想一想,“那么還有另一種可能,你想托我幫你看牢了后院,防火防盜?是不是……”突然有些恍然大悟,“難怪你說我留在了本地,就更有現實意義!真的想讓我給你把著后門?”
莫清還是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繼續玩“我們都是木頭人”的游戲。
“倒不是不想幫你——甚至這個都不用你囑咐的,問題是,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再說,我以什么立場去幫你管束她?瓜田李下,只怕還得惹一身膻,說我動機不純!你說是吧?”
莫清干咳一聲,“雨瀟,我倆之間,有說這種話的必要嗎?”
“我倆之間確實無必要,我相信你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袁雨瀟這句繞口令講得認真嚴肅而斬釘截鐵,“但是,零言碎語不是產生在我倆之間,而是人民群眾中間的!”
“有道理!不過,如你我這等人士,會把流言當一回事么!”自視甚高的莫清,總要把自己的朋友也提到自己認為的高度。
“不幸得很——我在乎……”袁雨瀟低頭兼低聲說。
莫清輕咳一聲,“好像……好像有些離題了,我本來的意思不在這里……”他開始玩手中的杯子,看來他這回不是故意等待什么,而是難于啟齒。
袁雨瀟便不加猶豫地幫他說下去,“那么……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種可能……”盯住了莫清慢吞吞地說,“你打算做陳士美!”
莫清繼續干咳。
弄得袁雨瀟的嗓子眼也癢了起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給個痛快話!”
“有些事情啊……還真的不能用是或者不是來簡單回答的!”莫清嘆了一口氣,離開椅背,坐直了身子,“好吧,咱哥們也不相瞞,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我與曉鷺并沒到男女朋友關系那一層,所以,陳士美是絕對挨不上的,而且呢,而且呢……”他呼出一口長氣,很艱難地下了決心似的,“我和她將來也沒有成為一對那個可能,這個大概是能夠肯定的……”
“其實你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袁雨瀟把酸梅湯一口飲盡,“再請我一杯冰咖啡吧!”
“完全應該滿足!”莫清趕緊起身,去買了一杯冰咖啡,雙手捧放在他面前。
袁雨瀟心里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暫且把咖啡放過一邊,有板有眼地,把莫清起身去買冰咖啡時想好的話說出來,“其實你并非一點也不喜歡曉鷺,所以與曉鷺并不是絕對沒有可能與你一起——這,都取決于你的現實狀況,現在是曉鷺沒考上大學,你看來是要鵬程萬里了,又知道曉鷺多少對你有那么一點意思,覺得欠了她一份情,現在想讓我幫你來善后了,是不是啊?”
“我可不承認自己是陳士美啊,這是強加的……你先別急,我們就要分開了,我也真不想跟你爭吵,沒這心情!行行行,你說是,就算是!”
兩人一時又靜下來。
“那么……”袁雨瀟總是扛不過莫清,“你想要我做什么?幫你傳達你……嗯,謝絕她的意思嗎?你要我怎么傳達?”
“這個根本不存在,她又沒提出什么,我怎么去謝絕!所以回到開頭——我們根本沒有什么,我總不能學堂吉訶德去大戰風車!”
“就是啊,我也不知道能怎么說,暗示一下?打個預防針?”
莫清咬了咬牙。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們兄弟一樣,也不藏著掖著,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曉鷺其實挺不錯的,善良,開朗,是不是啊……”莫清還是停下來,漲紅了臉。這回他真不是擺酷,而是下面的話確實難乎為繼。
袁雨瀟心中掠過一道閃電。
“難道……難道……你是想……當個二傳手,把球傳給我?”袁雨瀟覺得不可思議,異常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來。
莫清重重放下杯子,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 “好,我還是直截了當地說,曉鷺很不錯,雨瀟,我相信她是你喜歡的一個好朋友,當然……當然,你現在也許……也許可能說不上對她有那個意思,但接受她,應該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而你也是一個好人,不會虧待曉鷺,也許這樣的結果,算是我對曉鷺最好的交待,我更希望曉鷺那個……不知道恰當不恰當——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我們三個人還是永遠在一起,我這么做不算是一個沒良心的人吧,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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