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瀟歷來喜歡嗅書香,尤其是圖書館里千百本書聚到一起的那種濃烈的書香。
今天他沒去翻以往比較喜歡的文學類書目,而是在藝術音樂類的小屜中翻看書目卡片,他帶了本子和筆,準備為于曉鷺抄幾首臺灣校園歌曲。
于曉鷺有幾個筆記本用于抄歌,也抄點小詩啊格言啊什么的,貼些電影雜志上剪的明星照片之類。前幾年,電視報剛剛出現,她就訂了,一個月八分錢——正好一杯酸梅湯的價錢,雖然她家那時其實還沒有電視機,但每期登載的每周一歌,她卻全剪下來貼了滿滿幾本。
翻了很久,勉強翻到一本《廣播歌曲選》,還是兩年前的,是否有值得抄的歌,值得懷疑,但卻找不到比這更新的本子,只得填了單子去柜臺。
就在他把書單放上柜臺時,看來將是很平淡的一下午,卻陡然起了一個旖旎的波瀾。
那時他無意低頭發現手表停了,便轉頭看大廳的鐘,一邊校對自己的時間,忽然一股清香襲入他非凡的鼻子,他驚起回頭,只看到一個長發飄飄的背影。
清香是從這個拿著他書單的長發飄飄的女館員身上飛過來的,他立刻知道這個館員一定是新來的,因為他從來沒在這里嗅到過這種清香。作為圖書館的常客,這里每一個館員的氣味他都熟悉的。
而且他幾乎是同步地從自己的記憶儲存庫中搜到,它類似于梔子花的香。帶有花香的人本就少,而帶梔子香的人……他以前只遇到過一個!
這是第二個帶著梔子花香的人?還是……曾經他認識的那一個?
袁雨瀟一時急切地期待著女館員快快出來,一時又想多一些回憶與想象的時間。他是那種不舍得把最好的東西一下子全翻盡倒遍的人,他喜歡細水長流的享受,比如越是一本吸引他一口氣看完的書,他反而越是會放慢閱讀的速度。
他需要回憶的時間,讓他記起生活中曾經出現過唯一的一個帶著這種清香的女孩。
那是十多年前他剛入小學時的同桌同學,名叫米蘭。他學生時代的記憶,可以說就是從新課本的書香與同桌的米蘭身上那縷清香開始的,所以他一直——可能還將是終身——難忘的。
那時候他還沒見過梔子花,所以他不能確切地為米蘭身上那種清香歸類與命名,不過,米蘭的姓名卻與他家養的那盆花正好同名,這令他在一段時間中有些小小的不適應。她叫米蘭,帶的卻不是米蘭的香,這就如同他和米蘭玩的一個小小游戲那樣在開始時產生過短暫的混亂。那個游戲是米蘭玩起來的,她有一支紅藍鉛筆,她用紅芯的一頭寫一個“藍”字,用藍芯的一頭寫一個“紅”字,讓他極快地念出來,他開始總是念錯,把藍色的“紅”字念成“藍”,反之亦然……
他們同桌其實只有一個學期,米蘭就轉學了,而且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形象在他記憶里漸漸模糊,但那縷花香卻留著——她在他心中占據著一朵花的位置。
兩年后的暑假,他在農村老家認識了梔子花,而且知道了梔子花居然也是一道菜,他特別喜歡的一道菜。而且以后關于米蘭的記憶,也總是在嗅到梔子花香之后出現。
他常常會記取那個藍筆寫的“紅”字和紅筆寫的“藍”字,也因此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比如,他想著,她叫米蘭卻帶著梔子的花香,如果世上另有一個名叫梔子卻帶著米蘭的花香的人,她們站到一起,自己是不是也會混亂……
雖然他此刻思緒漫天紛飛,但嗅覺的哨兵并未有半點懈怠。待到那縷清香再度靠近時,他抬了眼,看見剛才那個長發飄飄的女子從書庫走出來,這回是面對了他漸行漸近。
他眨了十數下眼睫,居然有些慌亂,沒錯,那正是記憶中的人……米蘭——仿佛是從他的記憶深處走出來,漸行漸近。
雖然身形出落得成熟,臉也褪去了可愛的嬰兒肥,但精致的五官依然隱著當年的樣子。丹鳳眼,長睫毛,眼角上揚,顯得個性張揚,有一種凌厲的嫵媚。
在近一分鐘時間里,他被她的嫵媚殺得僵化,不動,不呼吸,不思想。
直到她用書把他戳醒,“這是你要的書吧?”
他的一個“是”字在喉嚨里轉了兩圈又下去了,只是木然地望著她,直望到她一絲慍色上了眉梢,才感覺失禮,趕緊掩飾地抬起手腕看手表,她被傳染了似的也莫明其妙地抬起手腕看表,突然覺得有些多余,莫名地臉紅一紅,把書扔在他面前的柜臺上,轉身就走。
她顯然沒有認出他。這也正常,他如果沒有那梔子花香的導向,也未必能認出她,至少,不可能一眼就認出來。
袁雨瀟一時竟不知該不該與這位老同學相認,一切來得太快,他仿佛根本沒準備好。
一轉念,反正這人在這里,認不認,何時認,不是很自由嗎,何必急于這一時。
這么一想來,就覺得無限從容,甚至有了一點別人在明里自己在暗里的得意。輕松地選了一個角度較好的座位,打開書看著,眼睛卻不時從書的上方瞥一瞥。
童年的他從未如今日這樣發現米蘭的美,那時候她的美尚未盛開,而他的青春也沒有覺醒。他對她的記憶,只是被一縷花香若有若無的牽住……
這一下午,他拿著書,翻來覆去的,本是想要抄歌,卻一個歌也沒抄下來。
直到圖書館將要關門的時間,他才去還了書,特意等著人不多,她得空的時候上前去,他還是希望她認出自己并先打招呼。他無法改變自己不是主動出擊,而是被動接受的習性。
但她接了書,甚至都沒看他,而是仔細看了一下手表,顯然,下班的時間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能假以時日了。
總有那么一天,那么一個時候,她認出了我——或者我讓她認出了我,然后我們會怎么樣……
想及此自然望了過去,柜臺內米蘭凌厲的美,雖然隔了些距離,也滿滿地籠罩了他。
她真是漂亮啊!比……于曉鷺漂亮很多……
突然夢里驚醒一般渾身一顫,怎么這時候于曉鷺會跳出來……自己是想到哪條路上去了?
不對不對,趕緊轉回來!
不過,于曉鷺跟自己,也就是一個朋友而已吧……
不是不是……
她扼守著一個很特殊的位置,一夫當關,另外的女子一經過,總要撞上她。秦晴讓他驚艷時,也是與于曉鷺比,米蘭讓他驚艷時,又是與于曉鷺比……于曉鷺是一把鎖,在不知不覺間,鎖定了他……
她憑的什么呢?什么也不憑!
甚至她自己是否樂意占據他心中某個位置,他都全然不能知道。
只僅僅是莫清私下一個一相情愿的意向,一個妖蠱一般的囑托。
這實在不關于曉鷺什么事!
可是她卻像一個寶塔,鎮住了他這個不是河妖的河妖……
莫名其妙!
他干脆不再想了,站在馬路邊,伸一個長長的懶腰,一下午浪費在胡思亂想里,這樣沒有讀書效率的下午,若在學生年代,那是不被允許的,而現在卻無所謂了,穩定著的工作與生活,真好!
愜意的懶腰伸到百分之八十時,左腰突然被什么輕輕捅了一下,他身軀一縮,不覺咽進一口正要長長吐出的浩然之氣,有些著惱,回頭一看,原來是李卓,單車剎在他身后,用車把頂著他左腰。
“蠻瀟灑啊,一個人站馬路邊上干什么?”李卓笑問。
“我剛從圖書館出來,你呢?”
“我剛從局里出來,唉,本是講好不去局里的,我把錢包忘在辦公桌抽屜里了,晚上要出去玩,只好來拿。”
“沒人問起我們吧?”
“唉,運氣也真是不好,本只是打一個轉身的事,不知怎么正好碰上梁股長,問集貿組的怎么下午沒見一個人……”
梁股長叫梁同生,四股的兩個副股長之一,另一個副股長就是鐘云荷,兩個副股長分別負責個體組和房產組,而白股長管全盤并兼著負責集貿組和違章組。
“他又不負責我們集貿組,管什么閑事啊!”
“就是啊,他也是生怕我們不知道他是副股長似的,我也不想理他,就說不曉得,都不想和他多說,趕緊走人!”
“這……你豈不是得罪他了……”
“我也沒別的辦法啊,你讓我怎么答,實在得罪就得罪吧,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啊!”
“倒也是!”
第二天他們跑完市場回到局里時,白股長便對幾個人說,雖然梁股長,鐘股長沒有直接管集貿組,但終究是股領導,希望你們也給予尊重。
待白股長一走,李卓對袁雨瀟做了個鬼臉。劉書誠說:“本來我們統一行動蠻好的,說好了不來,第一回是袁雨瀟,昨天下午又是李卓,總要出點狀況,有組織無紀律!”
李卓只得陪笑敬煙。
劉書誠接了煙,依然沉著臉,“白股長要求我們以后每天下午至少得留一個人在局里值班,我們扣了納稅人的物品,下午也會有人來交錢領物品,需要接待。我們輪流來吧!”
“我先來吧!”李卓說,“今天下午我值班!”
下午,袁雨瀟便又去了圖書館。依然像昨天那樣,邊抄歌,邊暗窺米蘭自得其樂。
這樣規律的日子又延續了幾天,這幾天,袁雨瀟與李卓金道通都各自領到了稅票。
袁雨瀟把稅票隨身帶著,這樣,任何時間與地點,只要碰到商販,都可以收錢了。
他牽掛著的十九歲的生日終于到來了。
除去親戚,袁雨瀟請的朋友中,凌嘉民與肖桂英是最先來的,于曉鷺是最后來的,也許她本意是不想來得太早以免引起注意,但因她最后到來,反而特別顯眼。
凌嘉民確定帶肖桂英后,袁雨瀟也無法反對,他的理由完全說不出口。他本想讓劉思德與于曉鷺結伴來,劉思德卻又在外地讀中專。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家里很熱鬧。母親把她拿手的菜全做了出來,向左鄰右舍借了些大菜碗,骨牌凳子,還借了一個大圓桌面。親戚們占了家里一張老式八仙桌,擺在父母房里,袁雨瀟的朋友們用這個借來的桌面,只能擺在和鄰居共用的小院子里了。
袁雨瀟以前一直與父母住同一間房子,現在單獨的小房子是中學后,經過與同院的鄰居商量好,才從小院子靠自家一邊砌出來的,根本容不下一張大桌子。
不過,只有親戚那一桌上了酒。“你們都是年輕人,酒就不上了,那不是好東西,我不主張你們喝,飲料就盡你們的量來!”袁雨瀟的父親樂呵呵地說。大家一齊說謝謝袁伯伯。
袁雨瀟想起在財校第一次發工資時,滿寢室的醉態,覺得頗為美中不足。不過又一想,即使有酒,朋友們也未必能像他父母不在場的時候那樣盡興,也就罷了。好在,大家似乎都還沒有必須喝酒的習慣。
袁雨瀟的父親十分注意地望了于曉鷺一眼,望得袁雨瀟心中一格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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