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祥龍的眼中,自己的這個家實在是太過狹窄了。
他們一家四口以前一直住在一間二十多平方的房間里。父母睡的是一個老式架子床,而兄弟倆小時候是睡一個窄窄的簡易床,所以兩個人幼年的夜晚,幾乎全淹沒在搶被子和地盤的戰爭中。為了這個,兩兄弟沒少挨揍。讀書以后,袁雨瀟漸漸學著了禮讓弟弟,床上才開始有了和平。雖然袁雨瀟在地盤上吃了虧,倒養成了睡覺不亂動的好習慣,頭一天倒下去是什么姿勢,第二天醒過來還是什么姿勢。
不過后來簡易鋪終于換成雙層鋪,袁雨瀟讓弟弟選擇,袁祥龍當然是選擇了上鋪。
袁家與另外幾戶人家共住在一個院子里,到袁雨瀟進高中時,家里和左鄰右舍打好商量,在院子里傍著自己的房子搭建了一間小屋,兄弟倆才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家的狹窄空間,給袁雨瀟的感覺是向心,聚攏,內斂,穩實。給袁祥龍感覺卻只有一個詞:擁迫。他渴望去更大的空間。
現在有了出去寄宿的機會,他當然不作他選。
袁雨瀟在上大學和參加工作之間的選擇,父母幾乎是沒有猶豫的,然而對看起來似乎簡單得多的另一個選擇——袁祥龍是不是寄宿的問題上,袁父卻猶豫起來。
袁父的猶豫在于,一方面,袁父認為袁祥龍是個自由散漫的人,不能放松管教,所以在身邊比較好。另一方面,卻又希望他能學會自理生活,另外,還覺得袁祥龍有些個人主義,希望他能在集體生活中培養一些集體主義精神來。
袁祥龍從小就喜歡自作主張,比如四五歲時,母親想對他學前輔導,給他錢去買《看圖識字》,結果他買回來的是小人書《石莊兒童團》。八九歲的時候,他刻了一把木頭劍,掛在身上時時不離,劍柄上更刻了“英雄劍”三字,從那時起,袁父就覺得他有嚴重的個人主義傾向,袁父一直視個人主義為集體主義的大敵,所以一直致力于改造他這一點。
在袁祥龍是否寄宿的事情上,袁父委決不下,頭一回在家庭的重大問題上詢問袁母,而袁母恰恰習慣于讓袁父對這種重大問題作決斷,袁父一問,她便把這個問題推給了兒子,袁祥龍樂得把自己的愿望兜售出去,他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學會獨立生活,培養集體主義精神”,這個說法,算是把透了袁父的脈搏。
在兩種力量互相牽制到平衡之際,第三方的力量即使微弱,也是決定性的。所以袁祥龍如愿以償了。
袁雨瀟在讀大學與參加工作之間兩難抉擇時,父母成了決定性的砝碼,而袁祥龍正好相反,在父母對他選擇學校兩難之時,他成了決定性的砝碼。
真是越順從的人越只有順從的份,越自作主張的人倒是越有自作主張的機會。
不過袁祥龍的選擇還是留了遺憾,那就是,他與一個好朋友分開了,那是一個從小學以來一直與他同班的同學,名叫于曉雪。
于曉雪的分數這次也能上重點學校,本來是與袁祥龍悄悄商量好了,一起去一中寄宿的。這也正是袁祥龍一個秘密,是他必然力爭去寄宿的一個絕對不能說出來的理由。
然而當袁祥龍在家里取得決定權,按約定去了一中報名時。于曉雪卻因父母的堅持而去了另一所重點學校——市區離家較近,不須寄宿的清園中學,致使她與袁祥龍的一同去一中的約定泡了湯。于曉雪性格內向柔弱,也不像她姐姐于曉鷺那般大膽,所以得到父母的嬌寵呵護也自然多一些,父母不放心她在外獨自生活。
于曉雪雖然不開心,但她不會在父母面前表現出來,她是一個溫順的小女孩。
她也就只能是在與袁祥龍一起說起這事的時候,不停地嘆氣而已。
于曉雪與袁祥龍也是從小到大的同班同學,因為袁雨瀟與于曉鷺關系好,使他倆的弟妹關系也不錯。
不過,于曉雪和袁祥龍兩人卻絕少去對方家里玩。于曉雪不用說根本不去袁祥龍家,便是袁祥龍,也基本不去于曉雪家。但是她倆想在一起說點體己話時,去的地方卻反而比袁雨瀟他們更多,除了也常去紅梅冷飲店,還有少兒圖書館,桂園公園,青少年宮,省展覽館大院,市總工會大院……進入初中后,他倆每到周末還經常去工人文化宮,花上五分錢看一場電視,那時候電視系列劇總是在周末播出,《大西洋底來的人》,《加里森敢死隊》……
所以,袁父對袁祥龍和于曉雪的要好關系,比之袁雨瀟和于曉鷺的關系,算是幾乎沒有什么了解。
袁祥龍和于曉雪同學六年半,從懵懂無知的童年到青春初蘇的少年,一旦分開,有些不舍,兩人相約去紅梅冷飲店坐一坐。其他如公園如圖書館如青少年宮,僅僅只是聚會地點,而紅梅冷飲店是唯一可以有物質享受的地方。所以去紅梅冷飲店代表的是一種規格。
所以兩個人舍棄了平時都愛喝的酸梅湯,而鄭重其事地點了冰咖啡。以價格的不菲來代表意義的隆重。這是袁祥龍的提議,于曉雪自然附議。于曉雪其實并不喜歡喝咖啡,“有一股藥味。”她說。
“你不愛喝,可以喝別的啊!”袁祥龍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只要你高興,我可以陪著你喝咖啡!”于曉雪柔柔地說。
袁祥龍笑著直撇嘴,“你這個性格啊,怎么有點像我哥哥!”
“是嗎,不過你的性格不像你哥哥,你哥哥沒有你有趣味!”于曉雪說話雖然斯斯文文,細聲細氣,但卻很率直。
“這次我去一中,你失約了!”若是袁雨瀟,這樣的話絕不會說,袁祥龍卻是一定要說的。
“沒辦法,我拗不過爸爸,對不起!”于曉雪嘆得無聲無息。
“以后我雖然沒在你面前,誰要是欺負你,你還是可以告訴我!”
于曉雪捂著嘴輕輕地笑了,“誰還會欺負我啊。”
“那難說啊,以前不是有人在你背上貼烏龜啊,把你辮子綁到椅子靠背上之類的。”袁祥龍從小就以于曉雪的保護神自居。
“都是幾百年前的事啦,現在都快是成年人了,誰還這么無聊啊!”
“我只是舉例子,并不一定就是這樣,可能有新的形式和內容。總之,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找我!”說著把右臂一屈,隆了一下肱二頭肌。
于曉雪抿嘴一笑,算是表示了謝意,隨即她在袁祥龍舉起的右手上有了新發現,“哎呀,戴上新手表了啊!”她抓了他的手腕到面前,“還是上海表哪……仙……鶴……”
“哥哥考上大學,爸爸獎給他一塊新表。我爸是絕對平均主義者,從小到大,我們哥倆的東西都是決無偏向的,所以也給我買了一塊!我哥哥的當時就給他了,我的這塊,本來還想藏一段時間。不過,哈哈,我一點都不急,這是我爸的老套路了,我明白哥哥有的我也必然有!在我爸眼里,我還是那個可以哄一哄的屁事不懂的小兒童,他從來沒有發展的眼光!”
袁曉雪笑了,“你得瑟!你也是沾了你哥哥的光了!”
“話不能這么說,然后我的重點學校錄取通知也來了了,意義也是一樣重大的!所以爸爸把那塊表拿出來獎了我,還故意做得像是特意剛剛從外面買來的,其實那表在衣柜抽屜里藏了幾天了!”
“你最喜歡顯聰明!”于曉雪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這回啊,哥哥考上大學,我上了重點,也算雙喜臨門,只是我卻有壓力了。爸爸說,你哥哥做出榜樣了,現在該看你的了!”
“這回啊,我姐姐沒考好,我上了重點,卻也有壓力了。媽媽說,你姐姐沒考好,希望就在你身上了!”
“那我們兩個這叫做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你就是喜歡胡說八道!”于曉雪笑得捂著肚子。
“唉,這回我們兩個倒是比翼雙飛,可惜你姐姐卻要重新補習,不能與我哥哥成雙成對了!”
于曉雪有點窘,“哎哎,不會用成語可不可以不用啊!”
“我覺得我的成語用得恰如其分啊,絲絲入扣,天造地設。”
“討厭!”
“哎,話講到這里,你說我哥哥和你姐姐有那回事沒有?”
“哪回事?”
“裝什么蒜哪!”
于曉雪臉一紅,“他們的事我怎么曉得……不是還有一個莫清哥哥么!”
“這就是我今天要報道給你的一個重大新聞,我哥哥不去讀大學了,所以……”
“什么?你哥哥不去讀大學了?”即使是斯文的于曉雪,也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
“我哥哥大學錄取通知和考取稅務局的通知同一天到達,家里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哥哥參加工作,所以現在,莫清去外地讀書,我哥哥和你姐姐還留在家里,所以他倆算是沒分開地方,這個……你明白了嗎?”
于曉雪低著頭想了半天,袁祥龍耐著性子待她想清,好容易她抬頭了,依然如平日細聲細氣地說:“參加工作倒也有道理……”
“你想了半天就是想這個啊?”袁祥龍一臉的不滿。
“你要我說什么?”于曉雪一臉的奇怪。
“我哥哥和你姐姐的事啊!”
“哎呀,你真能操空心!早熟!”于曉雪臉又紅了,伸了手指彈了一下袁祥龍的腦門,這是她嗔怪時的習慣動作。
“有你這么不關心姐姐的么!”袁祥龍有些不滿,差點兒準備拿出他的習慣動作,去扭一扭于曉雪的小耳朵了。
“我怎么不關心了!這種事,我關心有什么用啊,又幫不上什么忙!”
“你真的是像我哥哥那消極性格,我雖然也幫不上什么忙,但我一定會關心著!”
“有你關心不就行了!多我一個也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你性格也像我姐姐,愛嘮叨,自己的事管不好,卻又咸婆婆操辣心,愛管別人的事。你有這份心,不如多放在學習上吧,你現在也是重點學校的高材生了!”
“你也是啊!我們彼此彼此,難兄難弟,齊頭并進,殊途同歸,干杯!”袁祥龍最怕被她說自己婆婆媽媽,止了這個話頭,端起冰咖啡。
“成語大王,閉了你的成語嘴巴行不!”于曉雪笑得把冰咖啡噴了一地。
兩個人雖然不再同校,依舊保持著曾經的密切關系,袁祥龍一周回家一次,周六晚上,便會和于曉雪去工人文化宮看電視連續劇,現在文化宮是大屏幕的投影電視,票價也由五分錢漲到一角錢了。這一向周六都是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兩個人看得是如癡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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