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朋友變成了敵人,而且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在棲川旬公開插手這樁官司之后,衛應國和衛婕翎的敗局便已經注定了。
這個結局使關系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兩兄妹徹底反目成仇。衛婕翎從衛家老宅遷了出去——她現在不怕被控制了,因為她已經沒有了被控制的價值。
但她還是主動向棲川旬遞了拜帖,請求會面——雖然結局已經注定了,但她還是想要在已經注定的結局里掙扎一下,為自己的家族挽回一些損失。
衛婕翎依然乘坐那輛趾高氣昂的豪車。衛應國對她仁至義盡,老衛公留下來的嫁妝他一分錢都沒有動,全部讓衛婕翎帶了出來。
棲川旬只給了她五分鐘的時間,從下午兩點三十到兩點三十五分,精確到秒,使衛婕翎忍不住懷疑,棲川旬會不會叫個人來站她旁邊,掐著秒表算時間。
棲川旬當然不缺那五分鐘,就像當初她給衛婕翎一整個中午,用來表明自己在衛氏遺產案中的立場一樣,這吝嗇的五分鐘也是用來告訴衛婕翎,我們已經不再是朋友了。
當你不再是我的朋友,那就只能作為我的敵人而存在,所以我們之間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這五分鐘不過是出于禮貌而已。
衛婕翎在小野美黛通往內室的門前站著,等待兩點三十分的來臨。她來之前已經打好腹稿,但現在只覺得大腦里一片空白。
小野美黛覺得自己無顏面對衛婕翎,如果衛婕翎不撤訴,那棲川旬興許還會給她留一些財產,到時候衛婕翎保了名,也得了利。
但現在呢?名利皆輸。
門里面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這個聲音讓衛婕翎精神一振。年輕的姑娘保持著大家閨秀最后的尊嚴,她站在那里,腰背挺直,姿態優雅,像是正赴一個富麗堂皇的宴會。
衛婕翎面前的門被打開了,露出一張面色泛白的臉,穿西裝,戴禮帽,手里還拿著一根文明棍……那張臉她太熟悉不過,以至于在這里猛然看到它的時候,她竟然完全不敢認。
小野美黛替她完成了這一步:“談記者。”
談競,真的是他。
談競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衛婕翎,而他又是這樣衣服裝扮。兩人相對而立,相顧無言,衛婕翎臉上顯出一種非常縹緲的神情,像是大哀心死。
他張了張嘴:“七小姐。”
“讓開。”衛婕翎機械地開口,“我很忙,我只有五分鐘。”
她伸手推開談競,從他和門框之間的狹窄縫隙里擠了過去。
棲川旬依然穿著和服,只不過沒有在醬燒見她那次正式——她現在連一眼都不愿意投給衛婕翎了。
“棲川領事想要一個什么結果?”
“衛公是我的老朋友,我想要幫我的老朋友實現他的遺愿。”棲川旬回答,她依然沒有抬頭,正在一份文件稿上寫寫畫畫。
“你想讓我撤訴嗎?”
“七小姐照自己的心意來吧。”棲川旬道,“我欣賞有主意的人,但既然是人,那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棲川領事讓我照自己的心意來,是因為不論我有什么想法,你都不在乎,是嗎?”
棲川旬似乎哼笑了一聲,又似乎只是在清嗓子:“七小姐這次的來意是什么?”
“我想請你高抬貴手,放過衛家。”衛婕翎道,“這就是我的來意。”
棲川旬終于套上手里的鋼筆帽,給了她一個正眼:“七小姐這話我不明白,你我之間,究竟是誰要對自己的族人趕盡殺絕?”
衛婕翎默然地看著她:“棲川領事是怎么樣打算他們和那筆錢的?”
棲川旬微笑起來:“七小姐不如直接問,我是怎樣打算那筆錢的,橫豎你在意的只有錢,不是嗎?”
衛婕翎默然,這不是她的初衷,但顯然顯然成了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么棲川領事是如何打算那筆錢的?”
“那筆錢會先將領事館撥給他們的公寓全款購買下來,這是一步使用計劃,已經得到了衛家族人首肯。”棲川旬道,“至于剩下的,七小姐就沒有資格知道了,那筆錢雖然是你父親留下的,可與你和你的哥哥都無關。”
衛婕翎苦笑了一下,又問:“棲川領事自己是怎么打算用那筆錢的?”
棲川旬挑了下眉:“七小姐,那筆款子,我個人一分錢都不會動,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另外,五分鐘到了。”
她摁了一下桌上的金屬鈴,小野美黛應聲而入,棲川旬對著衛婕翎抬了抬下巴:“送七小姐出去。”
衛婕翎沒有動,她愣了幾秒鐘,忽然問道:“談記者是棲川領事的人?”
棲川旬笑瞇瞇地看著她:“不是。”
小野美黛親自將衛婕翎從下樓,她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小野美黛表情愧疚,她想道歉,但又覺得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像勝利者對戰敗者無禮的調戲。
但這場官司里的每一個都是失敗者,唯一的勝利者正在這棟小樓的最頂層,她剛剛獲得一筆巨款,正在思考怎么使用它。
“小野秘書不必如此。”衛婕翎道,“這不是你的錯。”
小野美黛立刻道:“也不是七小姐的錯。”
“是的,也不是我的錯。”衛婕翎神情縹緲地笑了一下,“連一個國家的法律都可以被人為地左右,那么一場官司里就沒有任何人是錯的,小野秘書是想幫我,我知道,只是我們都沒有預料到這個結果。”
她聲音壓的極低,就連嘴唇都沒怎么動。
小野美黛忽然道:“七小姐去見陸伯益院長一面吧,就說是我讓您去見他的。”
衛婕翎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轉頭去看她,但小野美黛又立刻阻止:“不要扭頭。”
她將衛婕翎送到她的豪車旁,親自為她拉開車門:“去見陸伯益院長一面,約在別的地方,不要貿然跑去法院見他。”
衛婕翎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她似乎預感到什么,以眼神詢問小野美黛,但后者只是微微笑了笑,為她將車門關上,向后退了一步:“七小姐再見。”
陸裴明收到了一份來自衛家老宅的邀請,請他下班后到“愛云館”去吃飯。這是一處暗門子,當家的沈愛云據說曾經是北京哪個王公藏的嬌,因此放不下身段去跟客人打情罵俏,在濱海沒什么名氣,但勝在清靜,因此有一些名流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愛過去愛云館擺個宴,閑談歡飲。
陸裴明以為是衛應國又要找他商量官司的事情,不由得一陣頭疼,偏又拒絕不得,下班后磨蹭半年,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過去了。
他之前來過愛云館,識得沈愛云,沈愛云也認識他,還跟他玩笑:“陸大少可有陣子不見了。”
陸裴明現在再聽“陸大少”這個稱呼,只覺得恍如隔世,“陸大少”的人生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跟現在的法院院長陸裴明毫無關系了。
他扯了扯嘴角:“衛大少呢?”
“里頭等您呢。”沈愛云瞧著他,笑得促狹,“陸大少好福氣。”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陸裴明愣了愣,還想再問,但沈愛云已經引著他進去了。
里頭哪有什么衛大少,只有一位男裝的衛七小姐,一個十五六的小大姐正在唱曲子給她聽,是門子里常聽的,那些情呀愛呀的艷曲。
陸裴明臊了個大紅臉,斥沈愛云道:“這樣的曲子怎么能唱給七小姐聽?”
“你在這耍什么威風?”衛婕翎微笑著轉過臉來,她覺得她現在與陸裴明有共同的秘密,因此待他也比以往親熱得多,“伯益坐吧,沈老板,給他上壺他常喝的酒。”
陸裴明更加局促:“我……我不常來的……我沒有常喝的酒。”
沈愛云笑起來,假模假式地為陸裴明作證:“是的,七小姐,陸大少的確沒怎么來過我這里。”
衛婕翎笑道:“那就給他也上壺茶吧,叫丫頭們退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他們兩人了,陸裴明看起來更加局促,但衛婕翎一句話就讓他冷靜下來:“小野秘書讓我來見你。”
陸裴明愣了片刻,又跟她確認了一遍:“日本領事館的小野美黛秘書?”
衛婕翎點了下頭。
陸裴明接著問:“她什么時候讓你過來的?”
“今天下午,”衛婕翎道,“我到領事館去見棲川旬,她送我下樓的時候說,讓我來見你。”
陸裴明想了想,又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么讓你來見我?”
這一問把衛婕翎問住了:“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為什么?”
陸裴明用研判的目光審視她的表情,衛婕翎從未見過他這副眼神,冷而犀利想,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陸院長……”她輕輕喚了一聲,“如果你的確知道什么實情,請直言相告,我以先母發誓,絕對不會泄露出去。”
“七小姐……”陸裴明看起來猶豫不已,他的嘴開開合合了半日,最后嘆氣,“我只是不知道小野她這么做的用意……她其實是在把你往死路上送。”
衛婕翎震驚地看著他:“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就是官司……它其實已經注定贏不了了。”他嘴上說著這句話,手上卻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寫下兩個字:重慶。
衛婕翎大吃一驚,急忙抬起眼睛去看他。
陸裴明點了下頭,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寫下兩個字:中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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