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旖景大可不必覺得孤單無助，因為她的身邊，一直有人暗中關(guān)懷保護，而這一個人，足以讓她依賴與信任。
不過此時的她，沒有察覺罷了。
當芳林宴罷，虞沨并未急著辭宮，而是在遺珠園里略作逗留，隨著幾案撤去，人群四散，桃花林里安靜了下來，喧鬧不復(fù)，唯有滿園春色依然明媚，花枝斜影里，春陽微晃于芳草香泥，并不比賓客如云時顯得寂寞。
這時，他剛好在思量旖景——他猜測到小丫頭當不至于讓候府七娘當眾難堪，可經(jīng)此一事，應(yīng)當會對黃七娘有所防范吧。
表面上黃七娘的行為夠不著“歹毒陰險”，卻也有失“光明磊落”，與上一世那個直爽熱心的女子判若兩人，當年旖景將她引為知己，言聽計從，無所不談，多半又是信錯了人。
只怕她這時的心情，應(yīng)當有些失落。
她肩上所負的擔子，原不比他輕松多少，或者比他更加沉重。
不但有仇恨，還有愧疚，眼下又加上猜疑，而關(guān)于這些，還不能與旁人傾訴。
一念及此，虞沨再一次慶幸自己的重生，多虧如此，才能為她分擔一二，至少有一些事情，不需要她廢盡心機的解釋，他也能懂。
若是可能，也想過放下舊恨，只顧新生。
可是就算他們愿意放下仇恨，仇恨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所以唯有出擊爭斗，才有贏得平靜安樂的可能。
虞沨踱步于桃林，眉心微蹙間，神情有些憂郁，直到聽見身后繡鞋踩著芳草的步伐聲，才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淡然，回首之際，果然見如姑姑已經(jīng)站在了眼前。
“世子可是有什么話要交待？”如姑姑的確是個干脆人，直接就開門見山。
“正是，沨有一事相求�！庇輿h微微一笑。
關(guān)于甄茉的事，眼下他雖有了計較，可在東宮安插耳目卻不容易，當見如姑姑，方才心念一動——東宮一定會有圣上的耳目，也許并非出自于防范，但圣上也得掌握東宮的情形，可即使知道這點，虞沨也不至貿(mào)然求去圣上跟前，以他猜測，太后對太子妃諸多不滿，想來在東宮也有安排。
如姑姑是慈安宮的掌殿女官，極得太后信重，如果太后當真安插了耳目，定是交代給如姑姑操持。
“姑姑莫怪我冒昧�！庇輿h拿定了主意，也選擇了直言：“不知東宮可有姑姑的人？”
如姑姑怔了一怔，神情便有些端肅了下來：“世子有何打算？”
“我委實是懷疑太子妃不孕的事大有蹊蹺，怕是中了旁人的算計�！边@個切入點，尚算穩(wěn)妥：“姑姑當知，東宮子嗣，涉及儲君國政�！�
如姑姑略有遲疑，卻聽虞沨又說：“本來我有這樣的想法，應(yīng)當先與太后娘娘商議，可眼下只是猜測，還需證實，倒不好枉言，所以，想請姑姑協(xié)助一二。”
“如此說來，世子已經(jīng)有了幾分把握？”如姑姑眉心略蹙：“不瞞世子，娘娘是一直關(guān)注東宮，正如您所說，東宮子嗣關(guān)系重大……只太子妃甚是謹慎，幾個側(cè)妃相繼小產(chǎn)倒與她有關(guān)，可若說有人害她……”如姑姑搖了搖頭：“東宮侍女能得太子妃信重者不多，尤其是打理飲食香脂這些要緊之人，都是出自甄府，比如藥膳，唯有一個老嬤嬤能夠經(jīng)手，據(jù)說她是甄府幾代家奴，不可能被旁人收買�！�
再有一點，當初太子妃小產(chǎn)，也的確不是因為飲食，太醫(yī)們早有論斷。
“我是猜測，也許禍端正是起源于甄家內(nèi)部�！庇輿h沉聲說道。
如姑姑大是疑惑：“這從何說起？”
“甄四娘十分可疑。”深思之余，虞沨還是暫且隱瞞了甄茉與太子的私情，只得從另一個方面著手：“我今日留意到甄四娘偶爾暗覷太子妃的目光，頗為不善�！�
“可她們是親姐妹……”
“就算如此，也未必如表面那般和睦，如姑姑可別忘了，當日霞浦苑一事，太子妃可是毫不猶豫地將罪名推托到了親妹妹身上。”
太后應(yīng)當能洞悉當日的真相——太子妃早有籌謀，促成與衛(wèi)國公府聯(lián)姻，董音是大長公主中意的長孫媳，這才會招至甄茉的嫉恨，沒有太子妃的支持，甄茉絕不會膽大妄為。
如姑姑神情更是沉肅：“不瞞世子，東宮的確有我預(yù)先安排的宮人，眼下雖不得太子妃全心信任，到底還有些作用，世子欲如何證明？”
虞沨見一切正如自己所料，如姑姑也答應(yīng)了協(xié)助，才吁了口氣：“具體計劃我還在思量，但姑姑若能相助，也許會更有把握。”
“太后娘娘也頗為關(guān)注此事，世子若當真能察探清楚，也是替娘娘盡力�！比绻霉糜值溃骸笆雷尤粲蟹愿�，盡可直言。”
虞沨環(huán)手一禮：“如此，我就先謝姑姑鼎力相助。”
先落實了東宮的“耳目”，虞沨又是一番思量，最終決定還是要從甄南顧口里打聽一番詳情，恰巧南顧婚期就定在三月，早約好了要與虞沨“一醉”，日子便在芳林宴后的初八。
流光河畔，怡和街上，洞庭閣里。
這一家酒樓，以瀟湘風味揚名，時值正午，大廳里已經(jīng)是賓客滿坐，為避免喧嘩，甄南顧半月前就定好了一間包廂，推窗便見流光河畔，柳條新綠、芳草如氈。
落坐之后，南顧率先舉盞：“世子既已‘痊愈’，今日又為賀我，可不能推托，必得同醉，才是知交之情�！�
竟一連飲了三盞。
虛掩的雕花門扇外，晴空扒著縫隙窺視了一眼，沖灰渡長長地一嘆：“看來甄二郎積蓄多時，今日是饒不過世子了，可苦了咱們，回去也得被羅紋姐姐數(shù)落�！�
灰渡腰上懸著長劍，卻抱臂斜倚著隔墻，想到羅紋義正言辭的臉，眼角往下一搭，黝黑的臉上就沮喪了下來。
兩個隨從的郁悶，虞沨并沒有體會，他往常并不善飲，也就是與甄南顧一處，才有幾分放縱，今日又是賀好友即將有情人成眷屬，要讓南顧這個“酒仙”盡興，當然不能推托。
南顧婚期定在十二，虞沨自然獲邀，可那一日，兩人卻沒有機會暢飲，畢竟有別的賓客，再加上新郎若有個不支醉了酒，洞房花燭夜就得掃興了。
虞沨先問：“想來甄夫人也不會替你張羅，喜事準備得可還妥當？”
南顧一笑：“她原本連婚宴都想取消了，說是不宜張揚……還不是因為靈山的事兒鬧得，更兼著幾日前四姐又在宮宴上吃了虧……祖母容不得她刁難，說若是怕張揚，干脆延后婚期……嫡母她生怕拖延下去，我又有了機會攀附名門，這才罷休�！�
“說起你那四姐，當真能折騰�！庇輿h搖了搖頭。
“皆因不死心，到了這個地步，還期望著能嫁個官宦嫡子，原本她可是連官宦人家都不屑的。”南顧心情甚佳，尤其意氣飛揚：“世子只怕不知，太子妃的盤算又打在了陽泉郡王身上。”
虞沨險些跌了酒盞：“不能吧，陽泉郡王可是太子妃叔輩�！彪y道太子妃今后甘心稱妹妹一聲嬸子？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南顧大笑：“你誤會了，她們還不至狗急跳墻如此，就說太子妃真有這般糊涂，圣上與太后也是斷不會允的……是陽泉郡王母家的一個侄子輩�！�
虞沨方才恍然大悟——陽泉郡王生母是個宮婢，其母家原本是操持匠作為業(yè)，甚是卑微，也就是得了當今圣上恩赦，陽泉郡王才有了能力照顧母舅，替他置下田宅，躋身良民。
“以你四姐的心性，想來必不接受�！庇輿h輕笑。
“當然如此，狠狠哭鬧了一場，才說服太子妃打消了這個念頭……其實也是為她打算，眼下她聲名狼藉，莫說官宦之家，就連商賈之家也是避之不及，太子妃就琢磨著曲家雖說是普通平民，那個小郎君卻也忠厚老實，起了招婿的打算，再說有陽泉郡王的身份，總歸比普通人要好些，不想四姐全不領(lǐng)情，非要去宮宴上丟人現(xiàn)眼才死心�！闭缒项櫪湫Γ骸鞍资芰艘粓稣廴柚螅渝窒胫楹线@事，只待勸服了嫡母，就與郡王商量。”
虞沨便想，若果真如是，甄茉必不會妥協(xié)，只怕更恨太子妃。
“我有一疑，不知太子妃姐妹可有什么怨仇？”虞沨直問。
“兩人性情都甚是要強，早些年也小有爭執(zhí)�！蹦项櫸⒁货久迹骸笆雷邮欠褚尚乃慕阍绱媪撕θ酥�？”
“看來，南顧與我倒是想到了一處。”
“的確如此，尤其是得知四姐和太子的私情后，我就琢磨著太子妃不孕之事是四姐的手筆�！蹦项櫪湫Γ骸八齻兏C里爭斗，原與我無干，就是出于好奇，倒是暗下留意了一陣，須知那個水蓮庵的賊尼可是深諳此道，四姐與她如此親近，想必早得了真?zhèn)��！?br />
“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虞沨又問。
“若有發(fā)現(xiàn)，一早就告知了世子�！蹦项檽u了搖頭：“四姐喜歡擺弄些什么花包香囊，太子妃所佩的香包都是她配制，我起初懷疑著她在這上頭動了手腳……可四姐甚是謹慎，這些東西都上了鎖，連身邊得用的丫鬟都摸不著。”
既然這般謹慎，說明必有蹊蹺，虞沨暗忖。
于是又問：“聽說太子妃身邊有個得用的嬤嬤，是甄府的舊奴，最得信重�！�
“世子說的是白嬤嬤，她原本是四姐的乳母，又是嫡母的陪房，十分精明，當年嫡母做下的那些陰私事，可少不得她從旁協(xié)助，最是個得用的�！�
虞沨心中一動：“既然是你四姐的乳母，怎么又跟了太子妃入宮？”
“當年嫡母不放心太子妃，怕她斗不過東宮里花花草草，中了算計，一時只有白嬤嬤最合適，才成了太子妃的陪嫁�！�
“那這個白嬤嬤與你四姐感情如何？”
“四姐與她十分親近，早年我甚至有那樣一種錯覺，她們兩個才是親生母女�！闭缒项櫿f完，微微一頓，疑惑地看向虞沨：“世子是懷疑，四姐通過白嬤嬤……”
“即使以前沒有，眼下卻也未必，你四姐本就要強，這次栽了這么大個跟頭，難道不會懷恨？”
甄南顧默了一默，十分贊成地頷首，卻突然意味到了什么，驚訝地直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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