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不知道田恬是否聽到了他說給她的最后一句話，因為他和她之間隔著厚厚的玻璃和空氣。小龍學過物理，知道從物理學的角度上講，她是可以聽到的。
田恬依舊狂奔，直到列車遠遠將她甩在了后面。她再也看不到她深愛的小龍。她深深地彎下了腰，感到饑腸轆轆、氣喘吁吁。
回到家，見到久未重逢的親人，叫人怎么不欣喜？小龍的父母都滿臉燦爛的笑容。見到父母的笑，小龍也笑了，但笑得很呆板，是面笑心不笑的那種。和親人重逢的歡喜抵不過也沖不去小龍別了田恬后內心的悲傷。然而，他又不能為了田恬，不回家過年。他低著頭，什么話也沒說，就拎著行李箱，跟著自己的父母進了屋。
飯桌上，小龍也低著頭，只顧吃飯。
“小龍今天是咋了？咋一回來就啥話也不說，就像個啞巴。他過去雖不愛說話，卻不像今天這樣一句也不吭。”
“你吃你的飯就是。瞎操這個心干甚？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爸，你不知道。我哥談戀愛了！”
“談戀愛了？和誰？”
“這人你知道。您們猜她是誰？”
小龍的父母心想他們知道的能和小龍談戀愛的不外乎是同村的那幾個姑娘，便將她們的名字一一列舉，卻又都被小青一一否定了。
“你這死丫頭就甭跟你老娘賣關子了，要說就快說。”
“她就是……”小青看著她的父母那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眼神，不忍心壞了他們的興致，便打算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轉念一想，要是由她說出來，她的父母未必會信，興許還會以為她是逗他們開心呢。于是，她一邊用腳踢了一下她的哥哥，一邊又給他丟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你自己的事還是你自己說吧。小龍依舊不動聲色地吃飯。
“你們是要把你們的爸媽都急死不成？小青，你快說。”
小青兩手一攤，像是此事與她無關一樣，亦什么話也不再說。
“小龍，還是你告訴媽吧。”
“哥，你就快說吧。談戀愛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
“田恬。”
“田恬？”武母還是對小龍和田恬談戀愛的事不大相信。
“就是今年清明來咱們家的小青的大學同學吧。”
“就是她。”
“我知道是她。我只是想不到她一個城里人，又是大學生，長得也不賴的女孩兒怎么會看上咱家小龍了？”
“我哥咋了？是丑得不敢見人，還是窮得吃不起飯，穿不起衣服。您們不要小瞧了我哥。我哥也是個有魅力的男人，要不然田恬也不會看上他。”
“啥魅力？說不定是看著咱家小龍老實好欺負，就和他談著玩唄。現在城里的年輕人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他倆感情可深著呢！”
小青于是將小龍和田恬依依惜別的情景向她的父母做了簡單的描述。
“這么說，她是真看上了咱家小龍。”
“可不是。”
“田恬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哥能找上她這樣的女朋友，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那您們剛才干嘛還懷疑人家？”
“傻丫頭。我們還不是為你哥著想嗎？”
“田恬真進了我家的門，做了您們的兒媳，我的嫂子，您們還要防她嗎？”
“防。”
“為何？”
“你難道沒聽說過‘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句話嗎？”
“您們上了年紀的人是不是個個都是屬‘蜂窩煤’的，心眼一個比一個多？”
“你這死丫頭，說起話來沒大沒小的。我看就該給你找個嚴厲的婆婆好好管教管教你才是。”
“正說我哥的事，怎么又突然說到我的頭上了。”小青說話的聲音突然降低了不少，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羞態。
“小龍也不小了。我看過了年就準備他和田恬的婚事吧。”
“他倆八字還沒一撇，就準備結婚，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你這傻丫頭懂什么？這叫早娶早安心，省得夜長夢多。”
“田恬今年二十三，明年也才二十四。二十四就身為人妻，也太年輕了吧？”
“不早了。我二十三就生了你哥。”
小龍依舊低著頭吃飯，什么話也不說，不過內心還是激蕩著滿心的歡喜。
晚上，在睡覺前，小龍給田恬通了個電話，說他已平安到家。他倆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一聊就聊了一個多鐘頭，直聊到夜里十一點多。一個多鐘頭的通話，可是都破了他倆的通話記錄。
小龍掛了電話，心中依舊想著田恬。小龍回憶著今天分別的情景，感覺就像在拍電影一樣，讓他難以相信。影視中分別的情景竟然在現實生活里重現，而且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確讓人難以置信。回憶到最后，他就想起了他留給她的那一吻。
那是他倆最后的親近，也是從未有過的親密接觸。他回憶著那一吻，也品味著那一吻，感覺那一吻并不像一個人的上下雙唇的閉合和分離，沒有什么感覺，只是單純的閉合和分離。那一吻在他看來是那么的迅疾，又是那么的難忘。那一吻帶著一絲溫熱，一絲濕潤，是一種粘連，也是一種分散。
小龍回憶和品味著那特別的獨一無二又意味深長的一吻，也想念著他深愛著的田恬。這一切讓他興奮不已、難以入眠。他睡不著，就會看看屋外。這是他多年來形成的習慣。屋外的天漆黑一片，夜空下的院墻也顯得十分森嚴。他望著屋外，又想起了許多聽到的和讀過的神話傳說，想象著田恬會像仙女一樣從天而降，或是多情的精怪越墻而入，來到他的身邊。
他盼著，望著，可是始終沒有見到她的到來。他有些黯然神傷，正想側過身去躺下睡覺時，猛地又看到了屋外的那兩棵棗樹。兩棵棗樹中間拴著一根繩子，是平常用來晾曬衣服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它們就像一對情侶一樣手拉著手站在鋪滿月華的地上。
望著屋外的兩棵樹，小龍感覺它們也像他和田恬。是的，他們的魂魄都各自飛進了其中的一棵樹中，使它們有了思想，有了情感。躺在床上的自己，只是一個沒有魂魄的軀殼，所以才會呆頭呆腦地看著月下的兩棵樹。望著高空中的月亮和月亮下的兩棵樹，小龍又想起了古詞中的一句話：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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