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去那雙清澈的眸子，心下隱痛。他在抽簽時動了手腳，的確是不想讓宇文玄蒼犯險，更是……他不想看她心痛。

    宇文玄蒼說的對，只有死人才會在活人心中占有更重的分量。如此，那時他便已經(jīng)有打算了，既是不能擁有她，便在她心中留下重重的一筆。

    “煜王平日便喜歡以硬碰硬，卻不知凡事都有另外解決的法子，而我……”

    “一個陰險狡詐，一個詭計多端，倒是旗鼓相當(dāng)了。常項縱然此次逃脫，但只要他活著，下半輩子也定要窩火郁悶……”

    “哈哈……”

    宇文玄逸得意大笑，卻再次嗆咳，飛出的血沫濺在宇文玄蒼的腮邊。

    宇文玄蒼似是踏入一個雪窩，身子一斜，卻是牢牢的縛住背上的人，再以真氣灌入。

    遍身的痛楚在真氣的催動下愈發(fā)強烈，卻抵不住心底暖意。

    有星點的雪飄入眼底，微微的氤氳著潮氣，模糊了寒冷，模糊了隔膜，模糊了……這一片天地。

    “四哥……”

    這聲音極低，帶著沙啞，恍若飛雪落在肩頭，輕輕的，靜靜的。

    宇文玄蒼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聽這個人這般喚過自己，他們曾有的親昵與毫無芥蒂早已不知不覺的被一個個冰冷的封號取代，煜王……清寧王……好一點的是四皇兄……六皇弟，四哥……也出現(xiàn)過，卻是不無戲謔，不無挑戰(zhàn)，然而現(xiàn)在……仿佛又回到了兩小無猜的歲月，他跟在自己身后跑著……四哥，我要騎馬……四哥，這個招式要怎么用……四哥，你的劍借我看看好不好……四哥……

    雪花涼涼的落在眼角。

    他動作一頓，卻是不動聲色的將腿從雪窩中拔出，繼續(xù)前行。

    雪片紛飛，迷了前路，四圍茫茫，讓人不知何去何從，卻是，卻是自唇角緩緩漫起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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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別管我，將靴子里的雪除了吧。”宇文玄逸靠在亭柱上，有氣無力的打開宇文玄蒼意圖查看他傷勢的手：“別以為我是好心，我是想如果你凍壞了腳，一會要誰背我離開？”

    宇文玄蒼唇角不動聲色的一勾。

    玄逸總是比他細心。

    剛剛誤入雪窩，鹿皮靴子便灌滿了雪，這會已經(jīng)牢牢凍在了腿上。

    籠了火，于是破敗的亭子里多了幾許溫暖。

    只是柴草并不多，大雪封山，砍來的枝干又冰冷潮濕，好容易著起來，卻是滿眼的濃煙，宇文玄逸嗆得直咳。

    宇文玄蒼將他扶坐起來，氣運掌心，自后心徐入。

    “冰雪優(yōu)曇呢？”

    宇文玄逸閉著眼，曾經(jīng)艷紅的唇早沒了血色，倒是干涸的血跡在慘白的臉上勾出一片驚心動魄。

    “沒了。”

    宇文玄蒼有些氣，這宇文玄逸純粹是找死來的！

    如此一來，力度加重，宇文玄逸身子不禁一顫，卻是咬住牙，不肯哼一聲。

    “氣浪傷了經(jīng)脈，先拿冰雪優(yōu)曇頂一下！”

    他自懷中取出青瓷小瓶，遞到宇文玄逸唇邊。

    “宇文玄蒼……”

    一聲怒吼忽然自風(fēng)雪中殺出，與此同時，一道利刃劈風(fēng)而出，正正擊落他手中的青瓷小瓶。小瓶應(yīng)聲而落的瞬間，一個純黑鐵甲的高大身影沖進亭中，激得那本就不很旺盛的火堆搖了幾搖，險些熄滅。

    宇文玄蒼冷冷的看著來人：“現(xiàn)在看來是你要害他才是……”

    宇文玄錚怒氣未歇，卻是嗅到冰雪優(yōu)曇獨有的芳香，一時微怔。又見宇文玄逸臉色白得瘆人，頓什么也顧不得了，蹲下身子抓住那人猛搖：“六哥，你怎么了？六哥，你怎么了？”

    宇文玄蒼被擠到一邊，毫無慍色，而是好整以暇的坐到火堆旁烤手，慢悠悠道：“他身上各處負傷，筋脈重損，你若再搖下去，估計他就散了……”

    宇文玄錚即刻松了手，卻見手中的人如雪片一樣輕飄飄的倒在地上。

    “啊，六哥……”

    想扶起他，卻又不敢碰，猶豫片刻，惡狠狠的看向好整以暇的那個。

    “你把他怎么了？”

    宇文玄蒼露出一絲忍俊不禁：“這個問題你倒不如問他。”

    宇文玄錚大腦出現(xiàn)過一瞬間的空白，然后又被冰雪優(yōu)曇的香氣吸引，方憶起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遂狠瞪了宇文玄蒼一眼，自懷中取出同樣的青瓷小瓶，剔了塞子，徐徐喂入宇文玄逸口中。

    “喂，接下來該怎么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應(yīng)該稱我煜王，或者……四皇兄。”

    宇文玄錚咬牙。

    不過看六哥現(xiàn)在的樣子，宇文玄蒼似也沒對他下什么手。

    記得火光驟起的剎那，六哥一把推開了他，自己卻遲了一步，他只見那冰色的身影像飛蛾般舞動了一下，就消失在沖天烈焰中。

    那一刻，他幾乎嚇傻了。

    怔了半天才想到要往里沖，卻被將士們死死按住，那一張張不停開合的嘴，一個個紛亂繁雜的聲音都是在訴說著一個信息，六哥，他……

    烈焰翻卷，氣浪滔天，火舌滾著濃煙巖漿一般飛速鋪來。

    將士拖著他，扛著他，飛速離開了那人間煉獄。

    大軍雖混亂卻有序的按著宇文玄逸事先規(guī)定的路線與城外的西、南二路軍會合。

    當(dāng)時宇文玄蒼正端坐馬上，瞇著狹眸一個個的打量涌來的兵士，神色冰冷。

    見了不停掙扎怒吼的他，眉心微蹙，然而卻十分輕易的從他的凌亂中拼湊出三個時辰前的慘烈。

    當(dāng)時他只見白光一閃，那馬上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愣怔片刻，方大驚失色。

    六哥縱然不死，必身負重傷，宇文玄蒼是想看自己的對手到底是生是死還是想趁他未死卻無力還擊之際刺上一劍？

    一時再顧不得，趁軍士在主帥忽然消失微有慌亂之際掙脫了身子，提步而去。

    他的輕功是遠遠比不上宇文玄蒼的，眨眼便不見了那個蹤影。

    恨極，卻只能循著他消失的方向一路尋去。

    莽莽雪原，方向難辨。

    他不知轉(zhuǎn)了多久才看到一點不同的顏色。

    那顏色在蒼茫的白中特別顯眼。

    是血。

    已被雪蓋了一層，卻仍觸目驚心。

    雪窩深長，似一個人的身長，其旁散有腳印。

    凌厲的掃了一圈，揀了極重極長的一條腳印跟了去。

    六哥果然傷得不輕，否則依他的功夫怎么可能留下這么明顯的痕跡？

    遠遠的，似看到火光閃動，還有濃煙滾滾。

    心下激動，幾步躍近，卻見宇文玄蒼……

    他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他，可是現(xiàn)在要怎么辦？

    他惡狠狠的盯著那個依然淡定從容的家伙，努力調(diào)整著眼神，終吐出一句：“四皇兄，現(xiàn)在要怎么辦？”

    濕木爆出一點火星，在那人眸中一閃，竟似在笑。

    可惡！

    那人又往火里添了柴。

    火光躍動，宇文玄錚方發(fā)現(xiàn)其上竟架著一只鹿皮靴子。

    “你……很餓嗎？”

    宇文玄蒼眼角微抽，神色依然鎮(zhèn)定：“是啊，我看你力氣不錯，不如出去打只兔子，待我吃飽了好去醫(yī)治你的六哥……”

    他竟然支使他？！縱然依他的身份完全合乎常理，可是……

    有人在笑。

    竟是宇文玄逸。

    宇文玄逸躺在地上，笑得虛弱，火光在他慘白的臉上跳躍著妖嬈。

    “玄錚，去打只兔子來，順砍點柴禾……”

    六哥的話，沒問題！

    宇文玄錚迅速起身，邁出亭子的瞬間回頭看了看火堆，忽然很不切實際的想若是他回來時正看到宇文玄蒼將六哥架在上面烤……

    “讓冰雪優(yōu)曇先慢慢深入臟腑，到時再拿真氣相助，差不多會堅持到走出雪原……”

    待宇文玄錚離開后，宇文玄蒼緩緩說道。

    方才一心為宇文玄逸療傷，又因為所過之處一片空曠，只風(fēng)聲凄惶，結(jié)果竟忽略了外面的動靜，以致被宇文玄錚輕易擊落了冰雪優(yōu)曇。

    他有些懊喪，然而就在此刻，亭外忽然傳來踏雪之聲。

    他見宇文玄逸也睜開了眼睛，眸底一片冷然，胸口劇烈的起伏亦于剎那間停止。除了泛白的唇色透出他的虛弱，乍一瞅就像是一只隨時會扼住獵物咽喉的狐貍。

    二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望向漆黑的亭外。

    來人腳步有些輕重不一，但依然可從那步伐間所透出的沉穩(wěn)悠長的氣息感覺此人定是內(nèi)力深厚者，卻在這樣的天氣流落到這樣的杳無人煙之地……

    細雪打著斜的飄入亭中，帶著一股收斂得極好的肅殺之氣。

    二人不約而同的收回目光，一個閉目養(yǎng)神，一個繼續(xù)烤火。

    來人應(yīng)是早已見亭中火光方投奔而來，所以踏上臺階時亦很自然，然而在看到亭內(nèi)的兩個人時神色微有訝異，甚至是……警惕。

    的確，即便重傷在身，即便頗顯狼狽，然而那自骨子里透出的貴氣卻一任冰雪蕭蕭亦無法攔擋其肅重高華。

    這樣的冰天雪地，這樣的荒郊野外，這樣的華貴逼人……

    然而其中一個雙眸微合，看臉色和時不時的輕咳，好像受了重傷，另一個則只瞧了他一眼便繼續(xù)烤火，然而卻是一副即便天火蔓延也無法融化半分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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