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奶奶這人，你是不知道！真是從來不愛占人便宜！你說她說的像話嗎？讓我把你放招待所，就甭管了！”
老太太做事兒風格就和她的性子一樣干脆利落。
只見她一進廚房就擰燃了煤氣灶，拿著勺子攪了攪里頭的雞湯，放上蒸格，往蒸格上放了仨大饅頭，順手蓋上鍋蓋，隨即就從碗柜里拿出來一塊鹵好的肝子放菜板上。
林藝見她拿著菜刀就咔咔的切片，連忙找了幾頭蒜出來，小心翼翼的剝。
奶奶教她的第一條《廚房真經》就是:進廚房幫忙，甭管人做熱的涼的，你就好好剝蒜就對了！
想起剛剛徐奶奶的爆料，說奶奶年輕時候廚藝不行，林藝仿佛明白了什么。
“奶奶總說，能自己做的事，就不要給組織添麻煩。她可能是怕我壞了您的清凈，才會說把我放招待所就成。”
臨出發之前，奶奶一個字兒都沒說，她連搭順風車的事兒都不清楚，何況是與這位姓徐的退休師長有關的事？
所以她只能怎么好聽怎么說。
“嘿！她不是講規矩嗎？你又不是軍屬，又不是現役軍人，住什么干部招待所？不符合規矩嘛～我把你放跟前兒看著，合情合理，回頭她要說啥，我也不聽！”
“哪會！奶奶肯定巴不得您能看顧我幾分！才不會有什么怨言！多半是怕我給您添麻煩！又覺得我也這么大了，她覺得我能照顧好自己，這才讓我住招待所！”
“哼～你這丫頭說假話！你奶奶要真想讓我看著你，她咋會啥也沒說？好幾年沒個音信，突然打電話來，啥多的也不說，就讓我幫個忙，給部隊招待所打個招呼，讓你借住一陣，像話嗎？這么生分，像話嗎？好不容易找我，還以為她有啥事兒，結果就這么點小事！像話嗎？”
額……
這徐奶奶性子可真是直，剛進門，氣兒還沒喘勻呢，就開始對著她說她奶奶的不是。
可她這口氣，就像自家人似的，全不見生分，林藝還真不知道說點兒啥合適。
尤其是這大冷天的，老太太跑招待所等她這么久，見她到了，明明第一次見面，還是親親熱熱的把她接回家，還特意給她準備了好吃的，剛鍋蓋揭開，她就聞到了人參味兒……
不過，奶奶好像有點那個啊……難怪徐奶奶氣得拔電話線也要給她添堵。
“唉！”
老太太切好肝子，又摸出來一根大蔥，默默的切成沫沫，然后切著切著，她的眼淚就滾出來了。
“其實我知道，這輩子她都不會回這兒來了。她這人看起來心高氣傲的，嘴巴還特別毒，其實啊，她的心腸最是軟乎～她不敢回這兒來！她怕看到和小林相關的人和事，會受不了。可我這心里啊！還是盼著她能來看看我，也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見一面。早些年我身體好，還能去看看她，可這上了年紀啊，就走不動咯！說起來上次去西江，還是你爸爸犧牲那回。咱這種飛行員，年紀大了總是這里病那里病，醫生月月檢查月月叮囑，別坐飛機，別坐長途車，別太累……想當年戰斗機都能開，現在卻連車都不讓坐……”
林藝連忙從兜里掏了張紙出來，幫她擦眼淚。
其實在路上她就想明白了，為何奶奶之前明明想陪她來的，結果一聽目的地，就不來了。
這里是爺爺為國家奉獻過的地方，這里有著奶奶熟悉的環境和數不清的熟人，她來一次心痛一次，聯系一次回憶一次，不如不來，不如不聯系。
可故人已老，死去的人早已死去，活人卻還會想念啊！
難怪徐奶奶心里不痛快。
奶奶這是因為死了的人，不顧活著的人啊！
林藝不知自己該說什么，只能默默剝蒜。
“唉！其實我也懂她的想法。要不是你爺爺遇到那檔子事兒，你奶奶都快來隨軍了，她的工作調動都已經開始審批了，結果這輩子都沒機會了……當年我倆多好啊！我家老頭子是你爺爺上司，我和你奶奶總約著一塊兒說話一塊兒干活，她看到我就會想起你爺爺，每次都會大哭一場。哎呀，這個蔥真是沖鼻子！你來你來！”
老太太見她剝蒜剝得有模有樣的，以為她跟她奶奶不一樣，直接就抹著眼淚出去了。
林藝看著切了一大半的蔥，照著樣子切碎了，想了想，把蔥沫沫放進了切好的肝子里，又往里拍了頭蒜。
然后……
貌似要拌一拌？
該放點啥？
算了，還是別亂放了，至少還能給人留點兒補救的空間……
饅頭蒸好了，林藝一手饅頭一手涼菜端出去，隨后面不改色的端了一盆湯出來。
老太太眼睛還有點紅，不好意思看她，聽到聲響就道：
“我吃過了，就喝碗湯，你多吃點！一路上累到了吧？”
“謝謝徐奶奶！給您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你能來，我好高興！”
老太太沉吟片刻，笑瞇瞇端起碗，喝了一口湯，往桌上一瞅，這才發現哪里不太對。
這干巴巴的小涼菜，可咋吃啊！
“我去給你拿個湯勺。”
老太太眼神飄著飄著，卻是忍不住笑。
明明和她奶奶一樣對廚房的事一竅不通，偏偏這么能裝模作樣！
老太太進廚房拿了個白瓷湯勺，然后像是順手一般，帶出來一瓶醋一瓶香油，面不改色的往涼菜里放了點。
林藝尷尬不已，眼神亂飄，看得老太太特別想笑！
“這個醋是我孫子從山西帶回來的，味兒醇！你嘗嘗這味兒！”
“是……是別有一番風味，和別地兒的都不同。”
“嘿！你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歡！比起你奶奶啊！我真是稀罕死你了！你不僅說話好聽，還比你奶奶穩重！你不知道，她第一次上我家來，明明不懂做飯，還特逞能！把糖當成了鹽都不知道！唉！你是沒吃過甜的小涼菜～真是懷念啊！”
老太太捧著碗，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林藝忍不住好笑。
果然，想知道一個人的黑歷史，多去她的朋友那里轉轉準沒錯！
“你這大過年的，不在家陪著她，她沒有罵得你狗血淋頭？還給你安排住處？這可真是稀奇！你上這鳥不拉屎的地兒干啥來啦？”
林藝猜想，奶奶多半沒跟她說得太詳細，也不避諱，直接說了過來拍電影的事兒。
“拍電影？嘿！咋想著干這個？不上學啦？算著年紀今年高二？”
看來奶奶平日里真是從來不聯系她啊……
林藝莫名覺得很虧心。
一個老太太，千里迢迢的惦記著自家奶奶，自家奶奶卻當沒這人兒，連嘮嘮家常也不樂意，除非遇到事兒要幫忙，否則怕是都不會打個電話！
好像貌似有那么點兒渣啊……
心里這么一愧疚啊，林藝恨不得什么都說。
“我今年剛上大一，這個電影是在學校遇到一個北影的學長，知道他想拍一部有意義的電影，覺得很有興趣，就想和他一起來做這個事！”
“哦？大一？你奶奶這人真是！這種事也不說一聲！考上哪兒啦？沒考軍校吧？我家幾個孫兒都跟他們爸爸一樣，全都去讀軍校，如今大過年的，一大家子守在不同地方，要過個年都湊不齊！我可真是后悔死啦！當初好歹勸住一兩個。老頭子前幾年走了，如今我一個人待家里頭，醫生還不許我出遠門，這可真是磨人！”
“僥幸考上北大英語系了。我奶奶是死活也不讓我上軍校的，她說我體質不好。”
“北大？這么厲害！你等我一下啊！”
老太太興奮的跑進臥室，很快拿了個紅包出來，林藝嚇得連忙推拒！
哪有上門來借住，還要拿紅包的啊！！
“快拿著！就當過年考大學二合一！我這還省了一個呢！如今逢年過節，全家人都給我發紅包，孫子們結婚又不積極，我這紅包難得送出去！”
林藝真是左右為難！
實在推脫不掉，只能接了。
“你那個電影是怎么拍？回頭我跟著去看看行不行？我還沒見過拍電影呢！”
“這大冷的天……”
“我壯實著呢！你別看我個兒矮，我可是開戰斗機出身，全國都沒幾個呢！”
林藝心知，她之所以想要跟著去，恐怕只是不放心。
這樣年紀這樣閱歷的女英（han）雄（zi），什么沒見識過？
之所以做出這副好奇的樣子，不過是為了讓她放下心理負擔。
唉！
不知怎么回事，林藝心里浮起一個念頭，打都打不消。
她想，奶奶這個心結，還是得打開才好。
否則傷人傷己，一不小心就是一輩子的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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