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容剛了解完今天513連環案調查小組今天在漫展上的進展，正準備去和羅成打一場硬仗了，結果晉世鎧那邊反饋過來的情況一下子把總部外勤組的節奏打亂了。

    晉世鎧說，他見過羅成這個人。

    聽到這件事，祝孟天的第一反應就是：“啊呸！怎么哪兒都有這個混蛋啊！”

    什么生物實驗什么心理犯罪就算了，這從普通民眾到人界高層，從海底人魚到王霸龍族，怎么哪兒哪兒都有這么個招人厭的玩意兒出現呢？！

    總部外勤組其他人聽罷，默默地贊同地點了頭——可不就是陰魂不散么……

    根據晉世鎧的說法，他是見到羅成之后才在久遠的模糊的記憶里翻出這么一個人的，如果羅成永遠沒有第二次出現在他面前，也許他就永遠不會記起這么一個人。

    細算起來，晉世鎧其實都不能說是認識羅成，只能說是知道有什么一個人，然后在某個時刻見過了他，發生了某些和羅成有關的事情，但是這些事有和他的關系并不深，而后晉世鎧就十分自然地把對方給拋在腦后了，哪怕是晉世鎧能夠對著羅成的臉說出一句“我見過這個人”，可是在回憶起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見過羅成的時候，晉世鎧還是不甚意外地卡住了，只能被總部外勤組圍著循循誘導著讓他沉思著琢磨了許久，才從腦海最邊緣的地方挖出相關的記憶。

    那已經是大約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晉世鎧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剛剛被家里丟出來當小兵的年紀，一個年輕又極力想表現自己的大男孩，緊鑼密鼓的緊張訓練之后，表現優異的晉世鎧自然跟著老兵們一起投入了他的當兵人生中的第一次實戰任務，其實講究點來說的話也不是真的讓他帶著槍支彈藥耍帥耍酷跟人杠上，而是去當類似后勤的角色，幫當時真正在戰斗的那些人做戰場清掃工作，搬運尸體，警戒殘黨，擊斃反抗者，每一個畫面都在歲月的流逝下泛黃，但是記憶猶新，至今晉世鎧都能很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出任務時那些慘烈的歷歷在目的場景，那不是他出過的最難的任務，卻是最特殊的一次——他是去打掃戰場的，可是他是為靈異學界的戰斗打掃的戰場。

    二十多年前，正是靈異學界因為仙界和妖界的摩擦而有些浮動不安的時刻，大戰爆發得很突然結束得很倉促但也慘烈至極，依照那些大能們一出手就排山倒海的陣勢，或許他們沒有正對準人界來打，但是光是打斗的余波就足以稱作是一場人間的浩劫了，那時候的靈異學界和人界還沒有很多官方上能夠溝通的交集，人界徒受無妄之災，只能自己咬著牙硬頂著那些掃過來的余威硬頂著去縮小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人界的損失，晉世鎧就是其中的一員，他的家族顯赫，自然也是知道有靈異學界的生靈的存在的，偶爾見過幾個所謂的高人也的確是來無影去無蹤，不是這個年紀、還沒有脫離家族庇佑的他可以接觸的，故而當他看到這由靈異學界的大戰造成的大戰被殃及到的人間景象時，深深地被那遍地殘肢尸體、不屬于人類的力量在咆哮的場面給深深地震驚了。

    這是一場無意中的屠殺，被人界高層為了粉飾太平而被掩飾為前所未有的巨大地震，普普通通的人類在這樣的浩劫里簡直像是一塊從高處摔落地下的豆腐一樣脆弱，被那些所謂的“神仙精怪”們“屠殺”得幾乎沒有不受驚的幸存者，更多的人則是已經死在這片面目全非的土地上，被埋在了黃土之下，深深裂開又合上的地縫之中，挖都挖不出來，晉世鎧光是看著那些浮在地面上的殘肢尸體和外翻變形的土地都已經覺得這個世界都要被他們再一次打得四分五裂了。

    執行任務的晉世鎧當時被震撼得腦袋都在嗡嗡作響，覺得內心有無數想法但是又因為現實的慘烈而無從表達，張嘴忘字，不知所言，如果不是不能擅離職守，他都想回去晉家拍著桌子問問他的父親，當他父親投票決定將這件事徹底隱藏不為民眾所知的時候，他的父親究竟知不知道真實的情況，究竟有沒有親眼看看這個現場到底是一個怎么樣慘烈無比的場面？

    晉世鎧本質上是個極為正義但是又沒有鄂靜白那么偏激的人，他很憤怒，但是后來的晉世鎧在總部外勤組等人面前回憶當初的時候，發現那會兒年輕的人其實并沒有十分地抵觸靈異學界，認為這些生靈的存在都是違反自然科學、存在于世界上就是制造混亂和浪費空間的，他只是覺得靈異學界的生靈仗著自己有著上天恩賜的天生的可怕能力，不但沒有拿來做好事，反而利用它來把任何好事壞事都變成了壞事，這些非人的生靈們這么做，委實是太過分了。

    但是，在晉世鎧“打掃戰場”的某一天里，他被別的士兵輪值下來，渾身大汗淋漓地坐在一個碎掉一半剩下一半突兀地立在一片凹陷里的墻壁上蹲坐著吃饅頭喝熱水，看著那遍地蒼夷的土地和好不容易挖出來卻感受不到呼吸聲的尸體，心地也仿佛變得一片荒蕪，前些天還有戰士們看著這一幕一幕的會崩潰大哭，不過看了一段時日之后，大家伙兒就學會了怎么樣癱著臉麻木地看著這一切，不是他們變得冷漠了，只是他們不得不讓自己堅強起來，面對這一切超乎想象的自然力量——或許也可以叫做人為力量？

    總而言之，晉世鎧已經把自己從那種嫉惡如仇又無可為之的憤懣情緒之中拔了出來，當他把珍貴的饅頭吃光冷水喝完之后，忽然察覺到一個男人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慢慢地走了過來，坐在了晉世鎧身邊，他的身上沒有那些在長久救援工作中沾染到的黃兮兮塵土和暗紅色的血色，也沒有更多的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無法處理的污跡，臉上也是白白凈凈的，很干凈，似乎是什么來找人的家屬，但是又沒有那種看到故土被毀滅的崩潰和找不到親人朋友的忐忑傷心，好像……很平靜，平靜得沒有太多情緒的起伏，甚至稱得上是云淡風輕，他就這么淡淡地看著這片千瘡百孔的土地，淡定得像是一個來旅游看到了什么歷史名勝古跡的人。

    晉世鎧的脾氣一向耿直，當時年紀還小，也沒有想太多，就是覺得這個男人這副姿態出現在這個充滿了血與淚、憤怒和悲傷的土地里顯得過于突兀以及對亡靈過于不尊敬了，可是晉世鎧也不可能跑去把人家揍一頓或者是讓他滾出去，只能裝作沒看到，但是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其實看起來年紀也不是很大，說不上長得帥不帥但就是讓人覺得很順眼的臉瞧上去像是二十出頭，穿著很簡單的單色襯衫和藍色的牛仔褲，仿佛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大學生似的，只是他周身的氣度很平穩，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來的表情和那種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讓人覺得他的年紀或許并不符合他的外貌，晉世鎧看著看著，本就在不經意之間都時不時會移過去的三分注意力更是變成了七分，晉世鎧就有些好奇了，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什么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出現在這里，明明那么奇怪，他到底怎么就這么輕易地走進了幾乎被半封鎖的被稱為重災區的地方？

    晉世鎧不知道答案，但是那個男人卻忽然道：“原來這里有個公園的。”

    晉世鎧一愣，不知道對方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他說話。

    那個男人繼續平靜地道：“現在都沒了。”

    明明地方的語氣那么平淡，晉世鎧卻無端端的就從那個男人的臉上看到了感傷和遙遠的追憶，似乎看著這一幕就聯想到了什么久遠的一被觸動就心口發軟發酸的記憶似的，晉世鎧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或者是記錯，只是在當時就被男人的情緒所感染，輕聲地說了一句：“什么都沒了……”

    房子也好，公園也好，錢財也好，人……也好，在這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大地上，什么都沒了。

    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看著他，“你難受嗎？”

    晉世鎧終于確定這個男人是在對他說話了，只是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后又覺得有些困惑，“我……”他難受又能怎么樣，不難受又能怎么樣。

    那個男人卻沒有一定要等到他的答案的意思，見他不吭聲了，便自己回答了剛才自己回答的問題，堅定地道：“我難受。”

    晉世鎧脫口而出：“你在難受什么？”

    那個男人沉默了幾秒鐘，“他們原來不應該死的。”

    晉世鎧的嘴唇抿平，“他們都死了。”沒有那么多“原來”，死了就是死了，沒有死而復生來彌補這一切。

    那個男人卻又說：“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發生的。”

    晉世鎧沒吭聲了，他忽然發覺剛才的自己也許感覺錯了，這個男人可能真的也在這場浩劫中失去了親人或者是家園，才會走到這里來說出這樣的話來緬懷這一切以及控訴這一切。

    那個男人看向晉世鎧，冷不丁地道：“如果沒有靈異學界……”

    晉世鎧愣住了。

    那個男人垂下眼簾，微微閉上眼睛，“那該有多好。”

    晉世鎧已經記不清自己那時候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了，只是男人的話像是刻印一樣深深地深深地印進了他的大腦里，如同魔咒似的不停地在腦子里回蕩，他有些恍恍惚惚地想——如果沒有靈異學界，是不是這場災難就不會發生了？

    懷疑一旦有了苗頭，就像是種子落進了土里，很快就長出了新嫩的芽，扎進心臟里，牢牢地生了根，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時隔多年，晉世鎧都已經想不起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才對靈異學界以及那些非人類生靈的存在改變了自己原本中立的態度，關于連那個男人的記憶都已經在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還是不經意的忽略中被丟進角落里，只有那句話像是魔鬼的爪牙一樣深深地黏在了他的靈魂上，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的思想，只要他自己也生出了“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認同感，那么他就會越陷越深，越深越想……

    直到今天，看到羅成那張臉的那一瞬間，那種微妙的卻不容忽略的熟悉感便像是潮水一樣撲面轟然而來，晉世鎧豁然驚覺——他的思維似乎走進了一個誤區里了。

    晉世鎧不會把這些想法產生的理由全部栽贓到羅成身上的，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的心思歪了，別人就算是怎么誘導也不會把他的根都整個挪歪了，只不過當時在那個場景那個氣氛下的一句話引發出來的效果的確與眾不同，晉世鎧這一堅持就是堅持了二十多年，不愿意和靈異學界接觸，不愿意承認靈異學界的存在，不愿意認同靈異學界生靈也同樣是這個世界的合法生物，如果不是總部外勤組今時今日擊破了他的心理防線，逼得他去正視靈異學界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那他還真的想不出來自己以后到底會干出別的什么無法言喻的事情。

    晉世鎧再怎么樣，他也是人界將來說話最有分量的人之一，他的存在將直接決定了靈異學界未來和人界合作的順利程度，晉世鎧不難想象自己在極度憎恨靈異學界的情況下到底能做到多狠的地步。

    可是晉世鎧這頭是說得仔細公道，表達得也挺流暢順利，總部外勤組眾人聽罷之后，卻是面面相覷——他說的人……是羅成嗎？

    不是他們懷疑晉世鎧撒謊，而是晉世鎧表述出來的人物形象實在是和羅成不搭嘎啊！

    什么憂郁啊感傷啊緬懷啊，這種情緒到底是怎么可能跟羅成那種鐵齒銅牙鋼筋鐵骨的人扯上關系？！這種苦逼文藝男青年的畫風完全和現在的羅成不一致啊，二十年前見過羅成的邢鈞以及十年前就認識羅成的寒露也從來沒有提過那個家伙出現過什么性情大變的情況啊！

    晉世鎧說的事情一開始讓總部外勤組吐槽罵娘，這會兒聽完之后就一臉懵逼了——先不提羅成當年為什么那么巧碰上了晉世鎧，就單說晉世鎧說的人……真的是羅成嗎？

    封容其實也聽得有些糊涂，只好讓晉世鎧自己素描一張畫像，讓他確認當年看到的人到底是不是羅成，雖然這種像是被植入了暗示的手法特別像是羅成的做法，可惜從描述來看和羅成本人差太遠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晉世鎧的記憶出了錯，畢竟對方疑似是一個心理學高手，只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找上晉世鎧對他下達暗示的。

    可是等到晉世鎧根據自己腦海里的任務畫出一張人像之后，無論是細節還是背景都展示得十分真實，甚至還能看得到那是更年輕一些的羅成的影子，總部外勤組這下真的是傻眼了——難不成羅成本人其實還是一個文藝青年，只是遭遇大變之后就突然改性了？怎么可能，羅成建立初始研究所的時候絕對比晉世鎧見到他的時間還要早，要變異的話羅成早就變異了！

    封容坐在那里沉思了近十分鐘。

    林映空側過頭去，看著他，問道：“部長你覺得……晉世鎧說的是真的嗎？？”

    封容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那個人不一定是羅成，但是那句話……很有意思。”

    封容很少會用這種詞來評價某件事，林映空大感出奇，“你說的是最后那句話？”

    封容這次是點了頭，“如果這句話是羅成說的，倒是沒什么，他一向更喜歡人類的東西多一點，如果這句話不是他說的……那么，那個人是誰？”

    而在V6分部的審訊室里，顏米推開審訊室的門走了進去，而室內被困在椅子上一直百無聊賴的羅成立刻興致勃勃地抬頭看去，看到顏米那張標準的撲克課的時候動作一頓，羅成有些微妙地看著他，問道：“顏米，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以前的羅成窩在顏米當教授的K交大里做一個酒吧的老板兼酒保，經常星期三的時候就能和顏米見上一面，可是羅成自己本身就和顏皓形影不離，這“三角關系”還真是扭曲的很。

    聽到羅成的招呼聲，顏米并不吭聲，而是先走進去，拉開凳子和羅成面對面坐了下來，身后的大門自動感應飛速關閉，輕微的“嘭”的一聲，整個審訊室的室內空間就只剩下顏米和羅成兩個人單獨相處了。

    羅成看著顏米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想笑，但是還想開始笑，他忽然又道：“顏米，小顏呢？你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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