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
五月,傍晚
蘇偉哼著小曲兒,在東花園里遛彎兒。
這個時辰,府里的各位主子都在準備休息,奴才們不是忙著伺候,就是下差吃飯。花園里除了巡邏而過的護衛(wèi),只有一個吃撐了的蘇公公。
夜色漸臨的東花園,有一絲神秘的氣息,蘇偉腦海中轉過前一世雍和宮的畫面,時空重合的觀感讓他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恰在此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抽涕聲悠悠傳來,蘇偉猛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會這么背吧,”蘇偉貓下腰,靠在假山石壁上,他要不要喊人來救他,他怕鬼……
“蘇培盛,”伴著一聲輕喚,一個女子的腦袋從石壁后探了出來。
“啊!”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蘇公公,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一隊巡邏的護衛(wèi)跑了過來。
蘇偉束手站在假山前,“沒什么事兒啊。”
“沒事兒?”領頭的一臉訝異,“那您剛才叫什么?”
“我?”蘇偉呆了呆,“我叫了嗎?哦,我開開嗓子,我最近練秦腔呢。”
“哦,這樣啊,”領頭的撓撓后腦勺,往假山里看了看,卻被蘇公公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視線,“那,您慢慢練。”
“好,”蘇偉笑笑,“等我練好了,唱給兄弟們聽啊。”
護衛(wèi)們**頭哈腰地走了,蘇偉松了口氣,轉身擠進了假山中間,“我說,詩玥姑奶奶,您來了就來找我啊,躲在這兒干什么?我差**被嚇出心臟病。”
“我怕打擾你,”詩玥抱著膝蓋,坐在山石上,臉龐一絲晶亮在黃昏的陰影中泛著光芒。
“你哭啦?”蘇偉原地蹲下,“出什么事兒啦?”
詩玥抹抹眼角,“沒什么事兒,我就是心里亂。想來找你,也不知道說什么,就跑來這兒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咱們倆還是不是朋友?”蘇偉蹙了蹙眉,“你有什么事兒就說,不用顧忌這顧忌那的。”
詩玥看看蘇偉,抿了抿嘴唇,“其實,我今天到東花園來,想見你,也想見四阿哥。”
“見四阿哥?”蘇偉愣了愣。
“恩,”詩玥****頭,“但是我是一時沖動,我不能見四阿哥的,見了四阿哥,我就沒法做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蘇偉晃晃腦袋。
“我父親中了舉人……”詩玥將自家發(fā)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蘇偉,“福晉說讓等一等,我寫信告訴給了母親。可是母親一肚子埋怨,說父親憂思成疾,說我不孝順,一句話的事兒都辦不好,這么多年白養(yǎng)我了。我心里難受,我擔心我父親的身體,可是我又不敢跟福晉說。今天母親又托人帶話,說她要辭了府邸的差事,打算變賣家產(chǎn)給父親通關系,若是通不了就和父親餓死在街頭,讓我好自為之。”
蘇偉眨了眨眼睛,“這么嚴重?你父親好歹中了舉人啊,怎么也犯不上傾家蕩產(chǎn)啊?”
詩玥咧了咧嘴,擦干臉龐的眼淚,“我母親就是嚇唬我啦,她在福晉家當了一輩子差,才不舍得走呢。我就是擔心我父親,我父親雖然有些呆呆笨笨的,但對我很好。中舉后就托人告訴我,讓我不要再為他操心,好好做事兒。他現(xiàn)在成了舉人,能做事,能養(yǎng)家了,以后一定為我購置多多的嫁妝,給我找個好人家。可是現(xiàn)在……我真怕父親難過……”
“別哭了,”蘇偉遞上自己的布巾,“這事兒本來也不大,不就一句話嘛。”
詩玥看了看蘇偉,“我就是跟你訴訴苦,你別逞強啊,咱們當奴才的哪能要求那么多。再說,我都跟福晉說過了——”
“好啦,”蘇偉拍拍詩玥的肩膀,“你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回后宅去伺候福晉吧,我可是六品的太監(jiān),這些事兒不用你教。”
紫禁城乾清宮
康熙爺放下折子,揉揉眉心,梁九功遞上一碗茶,“圣上,歇歇吧,已經(jīng)入夜了。”
“恩,”康熙爺抿了口茶,“讓茶房上些春卷,朕突然想著了。”
“是,”梁九功微一躬身,復又抬頭道,“圣上,剛才咸福宮來人了,榮妃娘娘想請您一聚。”
“榮妃?”康熙微微蹙眉,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今兒是二十幾了?”
“回皇上,今兒是五月二十四,”梁九功輕聲道。
“二十四,”康熙爺向椅背上靠了靠。
“是啊,”梁九功應了一聲,“今兒是承瑞大皇子的忌日。”
咸福宮
榮妃向皇上盈盈一拜,語氣淡然,“這么晚了,還勞動皇上一趟,實屬罪過。”
皇上扶起榮妃,“咱們相攜多年,不說這些。快坐下,咱們一同用些春卷,朕突然就想著了。”
榮妃看著宮女端出**心盤子,微微笑了笑,“春日用春卷,夏日用冰絲皮兒,秋日用豌豆黃,冬日用水餃,這各個季節(jié)應各個季節(jié)的食材,是老祖宗留下的習慣。”
“是啊,”康熙爺嘆了口氣,“這滿皇宮也就你記得。”
榮妃給康熙爺夾了一只春卷,“記得的人不少,只是顯少有人提起罷了,大家都忙著各自的日子,哪有時間像臣妾這樣,日日懷念舊人啊。”
康熙爺看了榮妃一眼,低頭咬了一口春卷,“恩,你快嘗嘗,酥脆正好。”
夜宵用完,榮妃陪著康熙爺走到御花園,“皇上,今日是承瑞的忌日,臣妾難免悲春傷秋了些,還望皇上見諒。”
康熙爺嘆了口氣,“這些年,總是朕輕了你,你向來的好心性,卻不肯多見朕幾次,朕知道你是怪朕的。如今,胤祉的事兒,又讓你操心了吧。”
榮妃笑笑,“皇上多慮了,臣妾身子不好,想不了那許多,也沒力氣去怪誰,更不敢埋怨皇上。萬般皆是命,臣妾早就認命了。胤祉,他有他的命,臣妾管不了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終老,不要再走在臣妾前頭。今兒個臣妾請來皇上,也不想多說場面話,臣妾入宮三十余年,從來懶得理會后宮的種種傾軋。可是如今,臣妾不得不跟皇上說一聲,后宮不安,流言紛擾,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臣妾不想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還望皇上看在馬佳氏為您誕育過六個孩子的份上,確立中宮,安穩(wěn)人心。”
康熙爺負手站在荷池邊,與榮妃靜靜而立,目光深遠。
四爺府東小院
“詩玥的父親,”四阿哥坐在榻子上。
蘇偉捧來洗腳水,給四阿哥脫靴子,“主子,我跟詩玥真的只是朋友,您別想得太多。反正他父親已經(jīng)中了舉人,您就說一句話,給他個外放的差事,也算賣福晉一個面子嘛。”
“少來,”四阿哥盤起腿,打破蘇偉討好的小計劃,“你就是對那個詩玥另眼相看,什么看福晉的面子,你就是心疼人家小姑娘。”
蘇偉扁扁嘴,湊到四阿哥旁邊坐下,“主子,胤禛,幫幫忙嘛,又不是壞事兒,就算一個縣官,說不定以后也能派上用場啊。”
“派上用場?”四阿哥歪歪腦袋,“什么用場啊?”
蘇偉沉下臉,蹭了蹭手上的水,“不幫算了,我去找詩玥說。”
“欸,”四阿哥一把拉回蘇偉,“你脾氣還挺大啊,現(xiàn)在一句聽不得扭頭就走是吧?”
“那你想怎樣啊?”蘇偉唰地轉過頭,“好好跟你說,你含酸拈醋的,婉轉**說,你又藏頭藏腦的。我從你五歲開始就呆在你身邊了,你連王欽都怕時,我就陪著你了。你不是就動了那些心思嗎,犯得著跟我陰一句,陽一句的嗎?我就是知道了,怎么了?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會動心思,我早就知道你會卷進去!”
蘇偉一連串的話砸下來,四阿哥的面色越來越沉。
看著那張極度熟悉又極度陌生的臉,蘇偉的火氣怎么也滅不下去,“我告訴你,胤禛,你瞞得了天下人,瞞不了我。我就是知道了,你要奪儲,你要當皇帝!你不放心,殺我滅口吧。”
夜寒露重
四阿哥坐在東小院廊下,直到身子漸漸沒了溫度。
“主子,外面寒氣重,回去休息吧,”張保給四阿哥披上斗篷。
四阿哥回頭看了看張保,眼神流轉“你也知道了是不是?”
張保愣了愣,躬身垂頭道,“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四阿哥一笑,站起身往房門走去,“是啊,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或許就是差別,這世上永遠只有一個人,自己知道什么就跟爺說什么。”
“主子,”張保默默開口,“這樣的人,一個不也就夠了嗎?”
毓慶宮
“這事屬實?”太子眉頭微蹙,看向側福晉李佳氏。
“殿下放心,臣妾已經(jīng)查的**不離十了,”李佳氏**頭道,“本想聽從索相的建議,從姨母的病下手,誰知對方做得滴水不漏。診病的太醫(yī)一早離職,如今估計已經(jīng)死在返鄉(xiāng)的路上了。其余奴才所訴之癥,皆如疫病,除了桃兒的死,根本找不到下毒的根據(jù)。好在老天有眼,讓妾身找到了夏兒,查到了平妃娘娘的小阿哥。”
太子抿了口茶,“你將這事的來龍去脈仔細些說給我聽。”
“是,”李佳氏微一躬身,“這夏兒原本也算姨母身邊得力的宮女,在姨母誕下小阿哥后,負責伺候小阿哥的乳母。那時小阿哥體弱,姨母便讓人日日燉了補藥給乳母喝下,借由乳母給小阿哥補養(yǎng)身子。頭一個月一切都好好的,夏兒看著乳母的藥,生怕自己弄錯了計量,日日小心測算。可沒想到,小阿哥還是沒熬過百天。太醫(yī)說是因為身子虛不受補,也有用藥過量的嫌疑。姨母便將乳母連同夏兒統(tǒng)統(tǒng)責罰了一通,從此,夏兒就再沒有近過姨母的身。”
“既是如此,夏兒的話也未必可信,”太子刮了刮茶末。
“不,”李佳氏搖了搖頭,“這夏兒還算有**兒心氣兒,她不相信是自己加多了藥量,一直苦苦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錯。后來,一次偶然,她想起了鐘粹宮茶房的一個太監(jiān)。這個太監(jiān)在每次她給乳母煎藥時都會出現(xiàn),幫她添上兩瓢水。”
“是這個太監(jiān)干的?”太子瞇了瞇眼睛。
“是,夏兒四處找這個太監(jiān),可這個太監(jiān)已經(jīng)自請調去了盛京,走后不久,茶房就發(fā)現(xiàn)丟了一只水瓢。臣妾想,那時溫僖貴妃還在,指使之人怕是不敢公然對鐘粹宮的奴才動手,而且,這奴才顯然留了后手,畢竟狗急了也會跳墻。”
“派人快馬去找那個太監(jiān),”太子將茶碗放在桌上,“這后宮的天得換換了,總不能總讓他們一家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平妃小阿哥這一筆,我埋得自己差**都忘了,(_)~在六十二章,六十三章哦,親們可以去回顧一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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