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
寅時,丁大夫在一陣近乎嘶啞的雞鳴聲中醒轉,窗外天還未亮,莊子里人聲稀薄。秋末初冬,莊戶們難得地停下一年的勞作,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用再向往日一般聞雞起舞。
吱呀作響的木門被推開,丁大夫借著一**曦光,在井邊打水洗臉。他由江寧老家入京也有一年多了,在京城里的藥房坐堂被京中的大夫多方排擠,最后氣憤出走。出了城門,才發現自己已經變賣家產,無處可去,好在跟著一位路邊的老鄉進了這處莊子,因著世代行醫的一**本事,被莊頭安置在了這處荒廢的小院里。日子雖然清苦,但還算自在,只不過時間長了,總是覺得少了些色彩。
將盆里的水潑在地上,丁大夫沖著微亮的天邊,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吐出的氣旋還未落下,一陣急速卻不亂節奏的馬蹄聲伴著車輪遠遠而來。
馬車在丁大夫的小院門前停下,一個藏青色長袍的青年男子跳下車梁,“是丁大夫嗎?”
“是,”丁芪有**兒木愣地**了**頭。
“我家主人請你入府看病,跟我走吧,”青年男子走到院門前,一手按在了柵欄上。
丁芪往后退了兩步,腦中瞬間轉了好幾個回路。
做大夫的,望聞問切是基本功,而“望”一字更是基礎的基礎。看這人的動作與氣場,他絲毫不懷疑,如果現在自己出聲拒絕,這人會直接跳過柵欄將他綁走。更何況,這人剛才說了一句“入府看病”,即是府邸那么定為達官顯貴。他一個鄉村大夫,是斷然得罪不起的。
丁芪回屋取了藥箱,仔細的鎖上屋門、院門跟著來人上了馬車。掀起車簾的一刻,丁芪無意地偏頭一瞥,卻見駕車而來的小哥頸間平滑,面無須根,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這人是個太監。
張保架著馬車一路疾行,魏經國的傷雖然沒致命,但經過一夜的耽擱,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四阿哥讓人掩蓋了魏經國逃到四爺府一路的痕跡,但還是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只能等清晨城門開啟,到城外去請大夫。好在賬房到莊戶里收賬時,聽說過一位外來的丁大夫,據說醫術高超,張保便一大早駕了馬車出城去接。
馬車繞到四爺府旁門,張保一路未停地直接駛進了東花園。丁芪微微推開車窗,被眼前畫一般的亭臺樓閣震住了,他這一番到底是入了哪座神仙府邸了?
蘇偉呆在東小院西廂房里忙活了一個晚上,魏經國的小命總算被暫時保住。但是橫穿肩膀的那支羽箭,他們是誰也不敢亂動,只能在周遭灑了藥粉,結果天光未亮時魏經國就發起了高燒。
“來了,來了,”小英子端著銅盆進了房門,“張公公把大夫請來了。”
蘇偉短暫地舒了口氣,直起身子看著張保領著一位布衫打扮,不惑有余的中年男子進了房門。
中年男子見到穿著宮服的蘇偉,微微一怔,又略略地掃了一眼屋子,就背著藥箱直奔床上的病人而來。
“這箭沒傷到臟器,得趕緊取出來,我需要人幫忙,”丁芪查看了病人的傷勢,一邊把著脈,一邊對蘇偉道。
蘇偉剛想上前,突然一陣眩暈,小英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二師父,你一晚上沒睡,去休息休息吧,這里我來就好。”
“是啊,你去休息吧,”張保上前兩步道,“我們在這兒就行了,別讓主子擔心。”
蘇偉嘆了口氣,**了**頭,由著小英子將他扶回了堂屋。
四阿哥一早,照常進宮御門聽政,盡管心中裝著千斤大石,在人前也不得不裝出平靜冷淡的模樣。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四阿哥腳步匆匆地往日精門走,卻不想突然被人半路攔下。
“四貝勒,”梁九功微弓著腰,臉上帶著幾十年不變的笑容,“皇上在乾清宮等著您呢,跟奴才走吧。”
四阿哥微抿嘴唇,**了**頭,跟著梁九功轉道又折回了乾清宮。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四阿哥俯身行禮。
“起來吧,”康熙爺執了蘸著朱墨的筆,在一本折子上批了幾個字,“這次南巡因著太子的病,路程只走了一半。朕打算過了年關,再下一次江南,還是你和老十三陪著朕和太子同去。你那府里邊好好安排、安排,多帶上幾個人,咱們一走就是兩三個月,也帶著人服侍著。朕回想起來,你那后院也許久未添丁進口了。”
四阿哥微微一愣,慌忙垂首道,“讓皇阿瑪費心了,兒子平時醉心禪宗農耕,總是疏忽了后院,以后定遵皇阿瑪提警,多多注意。”
康熙爺**了**頭,“佛道自有形,農耕亦是民之大計,但都不能操之過急,更不可一心多用。免得壞了多年的潛修,讓朕失望。”
四阿哥身子一凜,連忙俯身道,“兒子謹遵皇阿瑪教誨。”
四阿哥回到東小院時,就見蘇偉掛著一只鞋歪躺在榻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小心地替他脫掉鞋子,拿了毛毯蓋在腿上,蘇偉卻猛然驚醒,“主子!魏經國——”
“沒事,沒事,”四阿哥坐到蘇偉身邊,撫著他的背,“剛張保已經稟報過了,大夫已經替他拔了箭,也開了方子,現在已經沒危險了。只能他清醒過來,咱們就能問出事情究竟了。”
蘇偉咽了口唾沫,**了**頭,還是有些緊張地瞅著四阿哥,卻見他們家四爺一掃前幾日的頹唐與憔悴,神色間倒多了幾分淡然與平靜。
“主子,你……”蘇偉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今兒上朝沒事吧?”
“沒事,”四阿哥彎彎嘴角,讓困得吊兒郎當的蘇公公躺在自己腿上,將皇上召見他的話一一跟蘇偉說了。
蘇偉有些憤然地踢了兩腳榻背,“說來說去,皇上還是想讓主子隱退。憑什么這么多阿哥,非拿主子當把頭啊,八阿哥不是也在蹦跶嗎?”
四阿哥笑出了聲,伸手掐著蘇偉的臉道,“爺真是把你寵壞了,哪有這么說阿哥的。”
蘇偉避開四阿哥的手,仰著頭道,“我就是不高興,皇上偏心,凈挑軟柿子捏,一**也不厚道……”
“你說誰軟柿子呢?”四阿哥一個爆栗敲在蘇偉頭上,“爺這是忠孝仁義,是以退為進懂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蘇偉捂著被敲疼的腦門在四阿哥腿上打滾。
四阿哥伸手攔住他,在撅起的嘴上咬了一口,“皇阿瑪雖然讓我一心一意潛修,但前前后后都沒提過衛秦口供的事,那句不要讓朕失望,當真比加官進爵更為有力。這說明,爺這幾年做的起碼不是錯的……”
蘇偉眨巴眨巴眼睛,“切”了一聲,轉過頭去,睡覺!反正他就是個小人物,安心當太監好了!
傍晚
馬廉提著食盒悄沒聲地進了王欽的房間,“王公公……”
“大管事你這是?”王欽不解地看著馬廉手里的食盒,“這不是往東小院送的嗎?”
“是,”馬廉將食盒放到桌上,湊到王欽跟前道,“你忘了兄弟上次跟你說的話啦。上面交代了,您要投靠那自是巴不得的,但總得交**東西做彩頭啊。”
王欽抿了抿唇,轉頭看著那食盒道,“可這食盒**什么用?莫不是里面——”
“不是,”馬廉慌張一擺手,“這食盒過了咱們兩人的手,哪能干那些事兒呢。兄弟是聽說,昨晚旁門那邊抬了一個人進東小院,今早張保趕了馬車又拉回一個人。這東小院平時被看得嚴嚴的,兄弟是甭想進去,只能靠公公您了。這消息打聽回來,也不經什么風險,上面又看到了您的誠意,不是一舉兩得嗎?”
東小院
傍晚上燈,四阿哥把蘇偉抱到了床上去睡,蘇公公特自然地滾到了床里,摟著被子睡得昏天地暗。
“主子,”張保掀開簾子,被四阿哥揚手止住聲音,見蘇偉沒動靜,四阿哥悄聲地出了臥房。
這些日子,他心里不暢快,蘇偉也跟著難受,連續幾天都沒休息好,昨天又熬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能睡著了,不能再吵醒他。
“主子,魏經國醒了,”張保垂首低頭道。
西廂房,魏經國側身躺在雕云紋紅木大床上,身體一陣陣的疼痛,讓他額頭布滿了細汗。在一旁看著的小公公,時不時地拿著布巾幫他擦一擦。他身上中了一箭,背部挨了兩刀,還從搭乘的馬車上摔了下來,可說是一個舒服地方都沒有了。但好在,老天有眼,讓他保住了這條命,能不能飛黃騰達,就看今天這天賜良機了。
不得不說,魏經國是個頗有些小心思的聰明人,在受到傅鼐親信的雇傭與控制后,他表面上很服從,內地里卻一直想抓住對方的把柄,由自己掌握主動權。在幾次與傅鼐手下交換信息后,他敏感地尋到了些蛛絲馬跡,順著這些細枝末節的線索,竟真的被他一路摸到了四爺府。
一直久不得重用,又分外貪戀權勢金銀的魏經國在得知自己的真正雇主是四貝勒后,下定決心要抓住這次機會。
隨后,四爺府布下的每一項任務,魏經國都拼命的去完成,包括潛進馬家胡同的詩社,打探邵干與索相的進一步動作。而這一次,在京城表面的風平浪靜下,一直沒放棄探查的魏經國在無意間又碰觸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四阿哥走進西廂房時,魏經國正掙扎著要爬起來,看見四阿哥走近,更是撐著身子要往地上跪。
“行了,”張保看了一眼四阿哥隆起的眉頭,揚起聲音道,“主子不講究這些,你身上有傷,不要勉強了,說正事要緊。”
“是,是,”魏經國匍匐在床上,頭叩在手上,聲音急喘,帶著微咳,“奴才在這兒給給貝勒爺請罪了。事關重大,奴才是無意間得知了,咳咳,自己真正的主子,本不想給主子惹麻煩。但是,奴才怕自己耽擱不了了,所以冒死趕到了府上——”
“好了,”四阿哥背著手,一步步走到床邊,“你的忠心,爺都看在眼里了。你的機警,爺心中也有數。只不過,爺一向不喜自作聰明,好大喜功之人,你心里也要清楚。現在,說正事吧,爺要看你的事關重大,值不值得爺救你一次。”
魏經國身子一僵,慌忙垂首道,“是,奴才受教。回貝勒爺的話,奴才在邵干的書房看到了幾封信,其中有一封是邵干替索額圖回給步軍統領托合齊的。”
作者有話要說:事實證明,自由神馬的都是瞎扯淡,一直在高壓狀態下突然解放的結果就是進醫院~~~~~
話說,親們看到丁大夫有木有覺得眼熟啊,親切啊,激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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