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
顧問行走后,一陣風似飛回東小院的蘇大公公狂躁了。
乾隆爺的親娘鈕祜祿氏即將入府,四阿哥要夜審索額圖的老婆孩子等重大事項都被蘇偉拋到了腦后,此時讓他脖頸發寒的只有一件事,康熙爺知道了!
“顧總管是皇上心腹,我早年就聽師傅說過,顧問行是幫皇上在外面辦事的,”蘇偉從屋子東面踱到西面,又從西面踱回東面,“他頒圣旨時的表現那么自然,跟我說的話也帶著歧義,什么本分、情分的,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對了,還有鈕祜祿氏――”
“好啦,”四阿哥托著腮幫子靠在榻子上,伸手將焦躁的蘇公公拉到身邊坐下,“你也不仔細想一想,皇阿瑪要是真知道了,此刻你還能活蹦亂跳地在爺面前轉圈圈兒?”
“可是,那是皇上的密旨啊,顧問行完全沒有要回避我的意思,”蘇偉臉色發白,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
四阿哥笑了笑,伸手幫蘇偉擦汗,“你過于看重那密旨的分量了,索額圖的家人被拘禁在索相府,有專人看守,爺要提審他們,再怎么保密也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更何況是爺身邊的人。你蘇大公公跟著爺這么多年,宮內宮外誰不知道,顧問行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沒有回避你也是對爺的示好。至于臨走時跟你說的話,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教導罷了。”
四阿哥的話似乎在情在理,蘇偉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適才鼓噪不安的心總算平定了些。
“好啦,被你折騰一通,爺都累了,”四阿哥拍拍蘇偉的背,“陪爺休息一會兒,今晚咱們還要夜審重犯呢。”
“哦,好……”蘇偉還是有些蔫蔫的,爬上榻子躺到四阿哥身邊,帶著一腦袋的胡思亂想閉上眼睛。
四阿哥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蘇偉的毛,看著他的呼吸慢慢平緩,帶著柔和笑意的臉才逐漸失去表情。
張保跪于堂屋之中,聽了四阿哥的話,猶如數九寒天里墜入冰窖,“奴才愿一死證明清白,請主子明鑒!”
“小聲些,他在屋里睡覺,”四阿哥低垂著眼簾,品著手里的茶,“這事兒若是做了準,誰都難逃嫌疑。但是你,爺還是信上七分的。所以,就交給你來查。如今,最值得懷疑的,應該是建府以后跟在爺身邊的人。門客也好,侍衛也罷,在府里待得久了,若是想探聽些什么,總是能察覺些風吹草動的!
“是,奴才領命,”張保俯□子,復又抬起頭道,“主子,若是查到些什么,該如何處理?”
四阿哥將茶碗放下,負手走到門旁,“若當真是宮里的,就不能輕舉妄動,要是能像馬廉一樣為我所用最好,要是不能,就看他手里握了什么消息了……”
“奴才明白了,”張保躬□子,“奴才這就去查!”
張保領命退下,四阿哥掀開簾子看了看屋內榻子上睡得似乎還算安穩的人,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去了書房。
腳步漸遠,傍晚昏黃的光線里,一雙澄明的大眼睛緩緩睜開。
入夜,四爺府側門洞開,一輛馬車駛入長街。
索額圖的家人被拘禁在原來的索相府,由索額圖的兩位兄長心裕、法?垂?滴鯛斢兄I,若是索額圖家人旁生事端,即將心裕、法保誅除。
四阿哥手持皇上的密旨,成功敲開了索相府的大門,心裕親自陪著四阿哥入府,蘇偉跟在后面,一路上頗為唏噓。索相府的奢華富麗在京中大員里當屬一屬二的,然索額圖被關不過兩月,已是滿園的殘花敗柳,長廊影壁上俱是凹痕,角落處更是污穢不堪。
不過當眾人進入正堂時,蘇公公才知曉破落的庭院不過是表象,最讓人感慨的當是這些曾經呼風喚雨的千金貴胄。
格爾分從鋪位上爬起來,腳上還帶著腳鐐,面目雖然狼狽,但語態很是淡然,“罪臣等拜見四貝勒,四貝勒萬安!
四阿哥抿了抿唇,緩緩掃視了一周,正堂地上睡著的男眷,內廳里走出的女眷已經各聚一處,紛紛俯身行禮。
“起來吧,”四阿哥聲音和緩,“我奉命來聞訊一些事情,并不想難為各位,也請各位予以配合,讓本貝勒能順利交差。”
格爾分從旁俯身道,“罪臣等定聽從貝勒爺安排,但家父一事,所要交代的俱以陳奏,實在不知還有何事可替貝勒爺交差!
四阿哥看了格爾分一眼,語態微冷,“如若不知,便好好想想,索大人在朝中的時日也不短,定能想起些什么的。”
心裕吩咐人將廂房中的兩間收拾出來做審訊室,傅鼐、沈廷正一文一武做主審官,蘇偉站在飲茶的四阿哥身后看熱鬧。
索額圖的家眷被一個一個帶進來,又一個一個帶出去,女眷們或搖頭、或沉默,倒是很少有哭鬧的。輪到男人們時,吐露的都是陳芝麻爛谷子,到索額圖信重的幾位子侄時又開始打太極、模糊重**。眼看著到了半夜,沈廷正的筆下壓根沒寫幾個字。
“主子,這樣不是辦法,”傅鼐走到四阿哥身邊道。
四阿哥放下茶碗,輕嘆了口氣,蘇偉的脖頸開始冒涼風。
“用刑”,四阿哥微微垂頭,捋了捋袖口。
“是,”傅鼐躬身領命。
當索額圖的侄子被拉入里間,蘇偉終于知道心裕為什么讓人收拾出兩間屋子了。
沉悶的頓聲與壓抑的□□聲讓蘇偉恍惚間想起了多年前,正三所失竊,他和一干奴才被押進慎刑司。那是宮中一個最不起眼的院子,低矮的房梁,灰突突的屋子,沒有滿眼的刑具與血腥,只是時不時傳到耳邊的某些聲音讓人壓抑得想要崩潰。
“貝勒爺,”心裕推門而入,打斷了蘇偉滿是恐懼的胡思亂想。
“什么事?”四阿哥微微偏頭。
心裕暗暗咽了口唾沫,躬□子道,“請貝勒爺恕罪,臣怕是得去宗人府一趟。”
“現在?”四阿哥瞇了瞇眼睛,“是何人叫你過去?”
心裕有些征愣,神色間帶著踟躕,四阿哥將茶碗放下,帶著一聲脆響,“本貝勒是奉皇阿瑪的密旨過來的,你有何事竟敢隱瞞?”
“不敢,不敢,”心裕慌忙垂下腦袋,“回四貝勒,宗人府那邊三貝勒跟八貝勒亦是奉皇上密旨提審索額圖,適才派人來召臣過去,怕是有事聞訊!
“哦?”四阿哥眉梢微挑,緩緩地吐了口氣,“那也罷,你便過去就是了。只不過,三哥那兒的事我知道也屬無奈,我這兒的事,你須得三緘其口。畢竟我們接的都是密旨,哪一方漏了消息,索大人在皇阿瑪前怕是都不好交代!
“是,是,臣明白,多謝四貝勒提**,”心裕再三行禮后,俯身退下。
四阿哥的臉色慢慢落了下來,蘇偉蹙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是不太明白,“主子,皇上干嘛費心竭力地傳了這么多圣旨,讓你們分別提審索額圖和他的家人。恳樗黝~圖犯下的事兒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查呢?”
四阿哥思索了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皇阿瑪的心思太難揣測,我一時也猜不準,不過如今看來,比起調查索額圖,皇阿瑪更看重的怕是我們三人的表現吧。”
天慢慢放亮,蘇偉已經靠著墻角昏昏欲睡。沈廷正的筆下總算羅了幾張紙,四阿哥一一驗看,倒是有些新的東西,只不過都且算些不大不小的事。
“主子,”沈廷正起身道,“格爾分那些人是死都不會開口,其他人怕是吐得沒什么東西了,咱們要不要私下派人去查查?當初魏經國跟著邵干,倒是留下不少線索!
四阿哥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紙彈了彈,“再審問幾日就得了,能問出什么就是什么吧,不必多此一舉!
“是,”沈廷正略一思忖,低頭領命。
蘇偉跟著四阿哥回府時天已大亮,還未用早膳,福晉便派人來請。蘇偉嘟嘟囔囔地撇下四阿哥,爬上床補眠,四爺只得拍打他兩下,自己帶著張起麟往福晉院里去了。
福晉迎了四爺進屋,卻見四阿哥神色倦怠,“爺昨晚沒休息好嗎?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沒有,”四阿哥搖了搖頭,接過侍女遞上的茶啜了一口,“只是天氣太熱,睡得不好;拾敿扔惺ブ紓鱽,鈕祜祿氏的事兒便不能疏忽,莊子那邊就先不去了,你好好安排一下,盡早把人接進府里!
“是,”福晉略一俯身,面色平靜,“西配院那邊,四間小院都住了人,妾身想把自己院子的東廂房收拾出來,雖不寬敞倒也住得下!
“不用,”四阿哥搖了搖頭,“你是福晉,怎么能讓格格和你擠在一起,就讓她和耿氏住在一個院子吧。雖是小院,也都有廂房,住得下。伺候的奴才,都安排到東路去住!
“爺說得有理,是妾身疏忽了,”福晉揚了揚嘴角,又向四阿哥行了一禮,“有新人進府,著實是件好事,咱們后院是該添丁進口了”。
四阿哥看了看她,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咱們府上人是越來越多了,你自己管著這兒后院怕是太過勞累。爺有心向皇阿瑪請封位側福晉,也好幫一幫你!
福晉一愣,看向四阿哥的眼神帶了些涼薄,“多謝爺體諒妾身的辛苦,不知爺有心為哪位格格請封?”
四阿哥抿了抿嘴唇,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李氏入府多年,人也算端莊穩重,又不像宋氏般木訥,再加上她誕育伊爾哈,功勞不小,當得起側福晉一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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