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宴,又是一番冷嘲熱諷、唇槍舌劍。
蘇偉站在四阿哥身后,冷眼旁觀,卻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朝中權臣里,除去抱病的納蘭明珠,佟國維、阿靈阿等都沒有參合進太子與直郡王的兩虎相爭。
倒是一些新進的文人諫臣,仗著杯果酒與肚子里的三兩墨水,什么都敢說。
朝宴過后,胤祥等在保和殿門口,看著四阿哥滿臉擔心,“四哥,弘暉去的時候,我也不在,沒幫上什么忙——”
“沒事兒,”四阿哥沖胤祥笑笑,“你跟著皇阿瑪四處巡視,本就辛苦,不用為四哥擔心。”
胤祥低頭,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開口道,“四哥莊子的事兒牽連了太子與直郡王,朝臣都是滿口仁義道德,卻不做實事兒,四哥怕是要受委屈了!
“沒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四阿哥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弘暉到底只是個孩子,四哥心里有數。你也快出宮建府了,就別替四哥操心了。你和胤禵的府邸,四哥都用心監造,到時候管叫你們舒舒服服地住進去。”
“四哥,”兩人正說著,胤禵出了宮門。
四阿哥笑了笑,指著十四阿哥對胤祥道,“四哥為你十四弟操心了這么多年,這回總算能幫一幫四哥了,若不是在弘暉的喪禮上,四哥倒真的很是欣慰。”
胤禵皺了臉,撓了撓頭,“我哪有那么不經事兒,我能幫忙的地方多著呢!
四阿哥抿著唇搖了搖頭,胤祥也露出了笑模樣,倒是胤禵正了正神色道,“四哥,額娘年節時總是不舒服,你沒事兒帶著四嫂到永和宮看看唄。”
四阿哥斂了斂眉目,低下頭撫了撫袖口道,“年前,福晉遞了帖子了,可額娘不喜有人打擾,F下,福晉身子也不好,就不去驚擾額娘休養了。你現下還在宮里,多去永和宮陪陪額娘吧!
胤禵略一征愣,四阿哥已經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轉身往宮門而去了。
康熙爺下了朝宴,獨自歇在了乾清宮。
顧問行邁進屋門,被梁九功擋住,“今兒個是除夕,那些糟心的事兒明個再稟報吧!
“是顧問行嗎,讓他進來,”康熙爺在屋里揚聲道。
顧問行看了看梁九功,低頭進了皇上寢殿。
“查的怎么樣了?”康熙爺枕著手臂,和衣躺在床上。
顧問行矮了矮身,放低音量道,“四貝勒府的事兒當是屬實的,李進忠回報,那何舟早些時候確實被直郡王趕出了皇宮。但直郡王建府后,又重新啟用了這人。雖不像以前一樣跟在直郡王身邊伺候,但是一直在外替郡王周旋。這回良鄉莊子的事兒,八成與他也脫不了關系。”
康熙爺長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派人去宗人府審審那個叫曹卓的,看除了凌普,還有誰是他的主子。”
“嗻,”顧問行俯身行了一禮,領命退下。
除夕一過,元宵匆匆而來,蘇偉的房間里多出個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連續幾日,四阿哥不在時,小英子都能看見自己二師父,捧著那個盒子呆坐在床頭。
元宵佳節,四福晉又抱病在家,四阿哥進宮飲宴,也準備早早退席。
西配院中,側福晉李氏擺了小宴,招待各位姐妹。只不過也不知是奴才們憊懶慣了,還是有人暗中動手腳,從廚房到茶房沒一處順遂的。
折騰到最后,大家也沒了興致,匆匆看了看前院的雪雕冰燈,就各自回屋了。
詩玥進了她與宋氏的院子,遠遠就看到耳房里,幾個丫頭、婆子嗑著瓜子說笑嬉鬧,見有主子回來,才略微收斂。
詩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絮兒從旁輕聲道,“小主別惱,這也是過年了,大家太過放松。等明兒個,側福晉訓斥幾個,就都老實了!
“但愿如此吧,”詩玥邁進屋門,脫下斗篷,又往窗外看了看,“這府里的年關,真是越過越沒有意思了!
蘇偉跟著四阿哥提早退席,出宮回府,馬車駛出內城,長街上倒十分熱鬧。
“主子,咱們去城隍廟溜一圈吧,”蘇偉扒著車窗,一臉興奮,“今晚肯定到處都是花燈。”
四阿哥見到蘇偉的笑臉,久久壓抑的心情也舒緩起來,揚聲吩咐道,“張保,咱們去城隍廟!
“是,”張保應了一聲,轉了馬頭,往城隍廟而去。
果如蘇大公公所料,城隍廟街口是人山人海。元宵是難得沒有宵禁的日子,街上各色小攤,各式雜耍,映在形狀各異的彩燈下,尤為喜慶熱鬧。
蘇偉拽著四阿哥的袖子,在人群里擠來擠去,那邊買串糖葫蘆,這邊買盞紙燈籠,連街邊賣唱的小姑娘都得了蘇大公公兩個銅子兒。
“你別竄來竄去的亂跑,”四阿哥被人群擠得心里直慌,總覺得好像要抓不住蘇偉了一樣,“咱們找家飯館坐進去,到二樓一樣看燈!”
“不要,”蘇偉皺起鼻子,“你看大家不都在街上嗎,這樣才有過節的氣氛,咱們再去那邊看看,買**兒牛肉脯再回府。”
蘇偉又拉著四阿哥往人群里鉆,四阿哥只好死死握住蘇偉的手腕,在一片朦朧的燈火下,看著那人模糊的背影。
一行人在城隍廟逛到了半夜,最后蘇大公公捧著兩個大紙袋子,實在走不動了,才老實地跟著四阿哥坐車回府。
馬車駛過國子監,四爺府遠遠看去竟好似一片漆黑,高高懸掛的彩燈無聲無息地在夜晚漂浮著,好像沒有一**溫度,也沒有一絲光亮。
四阿哥下了馬車,眉頭略緊,張保上前道,“已快三更了,主子們肯定都睡了!
蘇偉哼著小曲走在前頭,手里拎著盞粗制濫造的紙燈籠,快燃盡的蠟燭爆著火花,倒比府里的有活力得多。
兩人回了東小院,蘇偉翻著紙袋子吃吃那個,嘗嘗這個,直磨蹭到四阿哥換了寢衣坐到床上。
“過來,”四阿哥拍拍床邊,蘇偉抿了抿唇,走過去坐下。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爺說?”四阿哥靠到了床頭,把腿放到蘇偉膝蓋上。
蘇偉兩手握著床沿,深吸了口氣,面上一直帶著的笑意,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今天才想起,一轉眼我跟你一起過了二十幾個元宵了。其實,如果可以,我是想這輩子都和你一起過元宵的!
四阿哥蹙起眉頭,抓住蘇偉的手道,“咱們當然要一輩子一起過元宵,不止元宵,其他所有的日子,我們都一起過。”
蘇偉偏頭看了看四阿哥,一雙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四阿哥眨眨眼睛,看著蘇偉一路跑出屋子,拿來一個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
“這是什么?”四阿哥打開盒子,拿出一只十二面的骨質方體,每一面各有一種顏色,且都能轉動。
“這叫魔方,”蘇偉扯了扯嘴角,“算是我既跳棋、拼圖、華容道后的第四大發明!
“魔方?”四阿哥扭了白色的一面,發出咔哧咔哧的摩擦聲。
“這是我和營造司的人研究了很久才做出來的,”蘇偉把魔方拿在手里,挨個方向扭了扭,“只要方式對了,就能把十二面的顏色都各自對正,普通的魔方只有六個面,想要全部對上顏色就相當不容易了。這個魔方是加成的,有十二個面,難度高了不止一倍,是我專為咱們高智商的四爺定制的!
“爺也不是小孩子了,”四阿哥又伸手拿過魔方,扭了扭,“這里面還挺沉的!
“那當然,這里面有寶貝哦,”蘇偉得意地咧咧嘴,“經過我的言傳身教,營造司把這個十二面的魔方做成了一個機關盒,爺要是對上了十二種顏色,就能把魔方打開,看到里面的寶物!
“還寶物?”四阿哥舉著魔方,錯著方塊間的縫隙往里看,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蘇偉咽了口唾沫,按下四阿哥的手,“這東西不是白送你的,咱們得做一個約定!
“什么約定?”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低頭吭哧吭哧地轉起了這新鮮的玩具。
蘇偉抿了抿嘴角,聲音慢慢沉落,“魔方一天沒打開,你我一天不相見!
空落的夜空不見一顆星辰,張保站在廊下,時不時地吐出口哈氣。
張起麟靠在門柱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四阿哥的臥房,窗欞上映出的燭火時不時地閃爍,寂靜的堂屋內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四阿哥還靠坐在床頭,握著魔方的手卻已經呈了青色。
蘇偉別過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不會走得太遠,只是帶人去各處的莊子巡視,你那么聰明,尋到了規律,很快就會解開的!
四阿哥依然沒有吭聲,蘇偉轉身握住四阿哥的手,“你我心里都明白,我在府里一天,咱們就都過不去那個坎兒?墒,那不是一道能選擇過于不過的坎兒,而是橫陳在懸崖上的獨木橋,不走就會粉身碎骨!
四阿哥閉上了眼睛,緊握著魔方的手開始發抖。
蘇偉伸手攬住了四阿哥,把腦袋埋進他的脖頸里,“你去走那道獨木橋,我會死死地跟在你身后。我向你保證,等你過了橋,回頭就能看到我!
“我要是過不去呢,”四阿哥終于開口,嗓音卻沙啞的幾乎發不出聲來。
蘇偉伸手摸摸四阿哥下顎的輪廓,聲音平淡而悠閑,“那咱們就一起跳下去。”
四阿哥松開握著魔方的手,死死摟住蘇偉的腰,一顆滾燙的淚砸到蘇偉的背上。
蘇偉咧了咧嘴,在四阿哥耳邊念叨著,“二十三年了,胤禛,我當初的小豆丁長成了**天立地的男子漢。蘇培盛就算給你做一輩子的奴才,都值了!
“不,不,”四阿哥突然慌亂地搖了搖頭,又死命地將蘇偉往懷里摟了摟,“我不準你走,我才不要什么魔方,我也不想走獨木橋……”
“噓,”蘇偉拍了拍四阿哥的背,眼角的淚珠順著臉龐滑下,嘴邊卻依然帶著笑容,“二十三年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咱們兩個有**默契好不好?”
正月二十,清晨,東花園的側門停了一輛朱簾油帷的馬車。
張保、張起麟、庫魁等人捧著大包小裹,簇擁著蘇偉、小英子到了門口。
“行了,你們別送了,”蘇偉豪爽地擺了擺手,“等我在外面淘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托人給兄弟們送來!
張保抿了抿唇,輕嘆了口氣道,“什么東西都不用你送,你好好照顧自己才是真的。京郊大莊子都打**好了,你先到那邊住一陣,等府里……平穩了,再說出去巡視的事兒!
“我知道了,”蘇偉拍拍張保的肩膀,“放心吧……主子那兒,還得大家多照應了……”
人群里一陣寂靜,蘇偉咽了口唾沫,扯了個大大的微笑,“別送了,說不準沒幾天我就回來了,你們趕緊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兒吧!
張起麟扁著嘴,把包袱又往車里堆了堆,“你和小英子都走了,我之前吃得那顆藥發作了怎么辦啊?我說,你要不把小英子留下,帶我去算了!
蘇偉翻了個白眼,湊到張起麟身旁耳語了一陣,而后留下一地凌亂的張公公,異常瀟灑地上了馬車,“大家都回去吧,別送了,我走了!”
小英子哭喪著臉,捧著自己的全部家當,在蘇偉后頭爬上了馬車,扒著車窗沖眾人擺手。
車夫一揚馬鞭,馬頭調轉,異常有節奏的馬蹄聲,像是流水的竹筒敲打石塊兒,叮叮咚咚間便帶走了眾人的思念。
張;亓藮|小院,四阿哥一個人坐在書房里,兀自旋轉著十二面的骨質方體,咔哧咔哧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十分惹人注意。
“他走了?”四阿哥垂著頭,聲音淡而無波。
“是,”張保躬□子,背脊微微發寒。
四阿哥沒再說話,屋子里只剩下了咔哧咔哧的摩擦聲,張保咽了口唾沫,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房間的角落。
蘇偉在馬車上搖搖晃晃,時不時地掀開車窗向外看看。京城的路,他不說全部走過,也走了將近一半。但這是頭一次,他不知道腳下的這條路該通向哪里,又能通向哪里。
“師父,”小英子打斷蘇偉的思慮,抽了抽鼻子對蘇偉道,“師父,咱們以后就在莊子里住嗎?”
蘇偉搖了搖頭,“等過了這陣子,咱們到各處走一走,貝勒爺在別處的莊子果園,也都該查看查看,免得那些管事莊頭渾水摸魚!
“哦,”小英子悶悶地應了一聲,低頭打開自己的箱子道,“可我只有這么多銀子,估計能撐到盛京就不錯不錯的了,咱們到時能管莊子里借些盤纏嗎?”
蘇偉愣愣地盯著小英子半晌,驀地一拍大腿驚愕道,“我忘了管主子要銀子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英子瞪大了眼睛,異常委屈道,“你自己的事兒自己不記得,還來怪我!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突然要出府,我還以為你被主子嫌棄了呢!
“瞎說什么?”蘇偉瞪了小英子一眼,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包袱里找到自己的木盒,暗暗祈禱自己多年的積蓄能自行利滾利滾利。
閉著眼將盒蓋打開,一堆碎銀子上趴著幾張紙。蘇偉眨巴眨巴眼睛,把那幾張紙展開,原本安靜的道路上突然一聲驚叫,車夫安撫不及,拉車的馬高高地揚起了蹄子。
小英子捂著撞疼的腦袋哀嚎不止,看著自家二師父拿著那幾張紙興奮的幾乎要升天了,“到底怎么了?師父,上面寫著什么?”
“不是寫著什么,”蘇偉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道,“這是銀票啊,銀票,足足兩萬兩!”
“什么?”馬車里又是一聲尖叫,差**被甩下車的車夫死死勒住韁繩,心里默默地問候了這對師徒的全部家人。
一月末,宮中傳下旨意,康熙爺要在二月啟程南巡,太子與十三阿哥胤祥伴駕。
四爺府的案子以凌普被收押暫時告結,朝中參奏太子與直郡王的奏折盡皆被壓下。
蘇偉與小英子在京郊的大糧莊暫時住下,對于這位突如其來的公公,莊戶們起初是十分瞧不起的,覺得他肯定是被主子趕出府邸的,就形同被流放的犯人。
結果,沒等勢利眼的莊戶起意為難,四爺府的八兩馬車聲勢浩大地到了莊子里。
給蘇公公單獨僻出的小院被裝飾一新,角落地里擺的盆栽都異常精美,冬日的青松銀針在一片潔白中尤為耀眼。
至此,沒人再敢小看這位被流放的公公,莊戶們到了院旁都弓著身子走,讓一直想找人聊天的蘇大公公很是郁悶。
二月初,年府
幾輛馬車相繼駛上了長街,年氏雖沒有鳳冠霞帔,但是穿著側福晉的吉服邁進了四爺府的門檻。
年府的嫁妝相當豐厚,可以看出年遐齡對這個女兒的重視。西配院的幾位格格各有心思,只有詩玥,因著蘇培盛的離開,郁郁寡歡。
當晚,四阿哥進了年氏的院子。不知怎的,貝勒爺這一步踏進去,后院的諸人,心里都沒了底。
約莫二更時,年氏的院里傳來了古琴的聲音。詩玥打開窗子,仰望著夜空的新月,眼角酸澀的厲害。正堂屋里,窗子被狠狠地落下,門也被牢牢關嚴,只是不知擋不擋得住這兩情繾綣的曲兒。
夜深,年氏躺在四阿哥身側,嘴角帶著笑,閉合的雙眼還在微微顫抖。
四阿哥卻是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帳子,外面打了三更的梆子聲后,慢慢地坐起了身。
年氏身邊一涼,漸漸醒轉,卻見黑暗中,四阿哥披著衣服走去了外廳。
年氏靜靜地等了半晌,也不見四阿哥回來,遂起身穿上了鞋,悄聲地走到了門口。
外廳的榻子上亮著一盞燭臺,四阿哥垂著肩膀坐在燭臺旁,借著一**亮光,擰著手中一只五顏六色的骨質方塊兒,就像一個被切割的多面骰子,咔哧咔哧的摩擦聲在黑暗中略顯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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