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
十一月中旬,原張明德一案在巴漢格隆等口中,有了新的進展。
據巴漢格隆及直郡王府等侍衛招供道,直郡王曾收買張明德手下能人異士,意圖行刺太子。然最終事敗,直郡王便輾轉將張明德送至八阿哥府中,意圖禍水東引,挑撥八阿哥與太子的關系。
圣上聞之,令相關人等重查此案,最終在曾關押張明德的順天府衙找到了知情人士。原私放張明德的順天府衙差賴士曾與直郡王府的護衛有所來往,其在私放張明德后,更是得了一大筆賞賜,其額遠遠超過張明德的私賄。
一眾人證、物證之下,本來就與直郡王有聯系的張明德,徹底成了直郡王挑撥離間的工具。而當初,因此事犯下聞而不奏之罪的八阿哥,就顯得有些無辜了。
彈劾直郡王,為八阿哥求情,論及太子廢立的奏折如雪片般飛往南苑行宮,康熙爺終不堪重負,感染了風寒,臥于病榻。
屆時,八阿哥一封請罪折送至南苑,將張明德一事,太子巫蠱一案的緣由皆歸于自身膽小懦弱、趨利避害,沒有及時將張明德逮獲,至直郡王走上邪路,陷太子于險地,更使皇父憂心。
奏折中更提及八福晉因驚悸憂思而小產,八阿哥深受喪子之痛,遂與皇父之心感同身受。特妄請圣恩,念及骨肉親情,從輕處罰直郡王,自己愿代為受過,撫慰人心。
京城,淮舫居
蘇偉匆匆下了馬車,理了理腰上一連串的玉環,擺出副“我有錢我怕誰”的表情,看著小英子道,“怎么樣?你師父看起來像個身纏萬貫的財主不?”
“不像,”小英子撇了撇嘴,“像個在自家地里挖出一箱金子的暴發戶。”
“你個狗嘴吐不出象牙來的,”蘇偉抬腿踹了小英子一腳,“一會兒謝老板他們到了,要幫你師父裝門面懂不懂?”
“懂了,”小英子彎腰揉了揉腿肚子,“就是吹牛皮唄!”
“哎喲,幾位爺,里面請,”淮舫居的小二迎了出來,蘇偉特意大方地要了個大包房。
“師父,咱們來得早了,”小英子從淮舫居的二樓探出頭去看了看,“謝老板他們在客棧歇下,總得收拾收拾才能過來。”
“遵守時間是商人的行為準則,”蘇偉端著茶水慢慢地喝,“來得早總比來得晚強,顯得咱們有誠意。”
“切,”小英子冷哼一聲,趴在窗臺道,“他們跟師父做上生意,這輩子算是倒大霉了,你那點兒誠意還不夠塞牙縫呢。”
蘇偉扁了眼,剛想擼起袖子教訓教訓這個越發膽大包天的二徒弟,窗外突然一陣喧嘩。
小英子登時抻直了腰板,轉頭沖蘇偉道,“師父,是圣上鑾駕,皇上回宮了。”
“皇上回宮怎么會從這兒過?”蘇偉跑到窗口往外看,護軍已經清了街道,鑾駕從淮舫居窗下緩緩而過。
“這個方向,”蘇偉蹙了蹙眉,“皇上是要去咱們府上,還是八爺府上?”
小英子恍惚地搖搖頭,蘇偉轉身往外跑,“哎,師父!”
淮舫居是照著秦淮畫舫的樣式裝修的,樓梯帶著彎度,走起來頗為費力。蘇偉沒頭沒腦地往外跑,正與端菜的伙計撞個正著,一盆菜湯灑在臺階上,蘇偉腳下一滑,直接往樓梯下撲了過去。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剛走到樓梯拐角的一人伸手拽住蘇偉的手臂,往懷里一帶,兩人撲通一聲砸在墻上,才幸免于難。
“師父!”小英子踉踉蹌蹌地跑下臺階,蘇偉怔愣地靠在救命恩人的懷里,半天才緩過神來。
“哎喲,蘇財東,你沒事兒吧?”由后而來的謝慶,看著抱成一團的兩人有些尷尬,“蘇財東,這是吉盛堂的王掌柜,王相卿。”
“啊,對不起,”蘇偉原地一蹦,從年輕男子的懷里跳了出來。
王相卿彎了彎嘴角,濃黑的眉毛下一雙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蘇財東好”。
“哈,你好,你好,”蘇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剛才謝謝王掌柜了,我一時著急,沒看路。”
“舉手之勞罷了,”王相卿低了低頭,俊秀的外表帶著一絲蒙古兒郎的豪氣,讓人頗有好感。
門外鑾駕已過良久,蘇偉只好暫時按下心中的不安,向二樓一揚手道,“王掌柜請,我已經訂好了包房,這家酒樓的揚州菜十分有名。”
“多謝蘇財東,”王相卿又向蘇偉拱了拱手,蘇偉頭先帶路,不想沒走幾步,腰間金線絞連的一串玉環四散而開,摔的七零八落。
“我的玉環!”蘇偉瞪大了眼睛,一臉哀戚,雖說不是上乘玉石,但也都值個幾十兩銀子,這一串下去,簡直要了蘇大公公的命了。
“蘇財東莫急,”王相卿由腰上解下一枚墨綠色的古玉,遞給蘇偉道,“咱們第一次見面,王某也沒帶什么合適的見面禮。今兒是老天開眼,給了這樣一個機會,還請蘇財東不嫌棄,收下薄禮。”
蘇偉勉強從哀痛中打起精神,看了看王相卿,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枚晶瑩潤澤的古玉,一時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把抓過古玉道,“那就多謝王掌柜了。”
站在樓梯旁的小英子,看著拿著古玉,笑得像只偷腥老鼠的二師父,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大白眼。
四爺府
又是一陣喧嘩后,府外恢復了寂靜。
四阿哥獨自坐在書房里,神情淡漠,傅鼐打聽了消息,由外而入。
“主子,”傅鼐躬了躬身,“鑾駕在八爺府停了半刻,現下啟程回宮了。聽蘇和泰大人講,鑲黃旗步軍右翼總兵舒爾哈齊被降罪,因其帶兵在八爺府亂闖亂撞,驚擾了八福晉的小月。現在,八爺府已無人看守,八阿哥的禁足也解除了。”
四阿哥冷冷一笑,起身走到窗邊,“老八真是好手段啊,爺真小看了他。納蘭揆敘他們再怎樣安排,張明德一事就是皇阿瑪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老八那封奏折,這根刺是無論如何拔不出來的。”
“主子,那直郡王那邊兒?”傅鼐皺了皺眉,“八阿哥因為直郡王求情而得圣上原諒,直郡王會不會因此也被從寬處置?”
“老八還沒有那么大的面子,”四阿哥抿了抿唇,“對于大哥,經此一事,即便皇阿瑪不做任何處置,他都無法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了。如此這般,也就夠了。我從沒指望皇阿瑪會對大哥下殺手。”
“既是如此,”傅鼐斂了神色,“托合齊怕也不會輕易放過直郡王的,畢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這就是他們的事兒了,爺沒那個功夫去保護一枚棄子,”四阿哥低頭理了理袖口。
十一月十八,皇上自南苑歸來,隔天便接連降下圣旨。
曉諭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等曰:“自有拘禁太子一事,朕無日不流涕。頃幸南苑,憶昔皇太子及諸阿哥隨行之時,不禁傷懷。因是今日回宮,已見八阿哥,自此以后,不復再提往事。皇太子現安養咸安宮中,朕亦甚念之。”
“大阿哥胤褆,素行不端、氣質暴戾,朕嘗對眾屢加切責,爾等俱悉聞之。今一查問其行事,咒魘親弟,結黨行刺之事盡皆暴露。其母惠妃亦奏稱其不孝,請置之于法!朕固不忍殺之,但此人斷不肯安靜自守,必有報復之事。今起,革其王爵,幽禁于潛邸,其上三旗所分佐領撤回,包衣佐領及渾托和人口均剪除一半。令,派人將胤褆嚴加看守,略有舉動,即令奏聞!”
圣旨一下,朝中嘩聲一片,直郡王至此再難翻身,卻終得保下性命。量刑輕重,朝臣各有分辨。
直郡王府
大阿哥端坐在正堂上座,院中一陣嘈雜,內務府遣人領走了被撤回的包衣奴才。托合齊正帶人替禮部,去除阿哥府邸一應不符合規制的裝飾。
綠色琉璃瓦片被砸碎,雕梁畫棟的金刻被鏟下,門柱的朱漆紛紛剝落。
“大阿哥,得罪了,”托合齊邁進正堂,向大阿哥拱了拱手。
一隊侍衛隨后進了屋子,郡王所用物什皆被撤下,侍衛們粗手粗腳地碰碎了不少東西。
胤褆冷眼旁觀,并未制止,只正眼盯著托合齊道,“當初老八被撤了貝勒爵位,也是這樣一幅光景嗎?”
“卑職不知,”托合齊彎了彎唇角,“但規矩在此,想是差不了多少的。只不過,八阿哥爵位尚且不高,家底也沒有大阿哥豐厚,想是前后落差會小上許多。”
大阿哥一聲冷哼,嘴帶淺笑,“我們落差再大,無非吃穿用度。爺倒是想知道,太子從毓慶宮搬到駟馬院氈帳時的心境有多大變化?”
托合齊沉下臉色,嗓音暗沉,“大阿哥如今還是多想想自己吧,這府邸雖大,總歸有四面圍墻隔著。十天、二十天,十年、二十年,大阿哥能熬得了多久呢?”
“哪里不是有四面墻隔著?”大阿哥低下頭輕嘆了一聲,“爺就算老死在這兒,也總算是出了那間紅墻黃瓦的籠子。可憐我的二弟,同是禁足,卻依然得呆在那冰冷的宮殿里……”
“太子殿下洪福齊天,總有一日能騰飛宮墻之上,不牢大阿哥操心,”托合齊背過手,與一眾侍衛撤到院外。
結了差事,原本紅墻綠瓦的直郡王府頃刻間猶如冰窖,凄寒良苦,沒有了一絲人氣兒。大阿哥還是端坐在正堂里,如同一尊塑了泥的雕像。
“來人,關門!”托合齊立在臺階下,看著直郡王府的大門緩緩合上,隨著后院幽幽傳來的低泣聲,露出一抹淺笑。
咸安宮
四阿哥進了正殿,太子正臥在軟榻上讀書。
“四弟給太子殿下請安,”四阿哥俯身行禮。
“快起來吧,”太子彎了彎唇角,“我正想著你們的禁足該解了,你就來了。”
四阿哥輕嘆了口氣,走到了軟榻邊,“如今,大哥被削爵幽禁,老八那兒脫得一干二凈。張明德及巫蠱一事,算是有了了結。可皇阿瑪那兒,還是沒有意將二哥放回毓慶宮。”
太子輕聲笑了笑,“不礙的,咸安宮跟毓慶宮又有什么差別呢。皇阿瑪在我身上的心思沒變,我待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四阿哥沒有接話,轉而道,“有一件事,倒算得上好消息。納蘭揆敘終是隱瞞不住,準備為明相發喪了。老八雖得皇阿瑪寬恕,但到底不比從前,納蘭家的勢力以后不足為懼了。”
太子吐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納蘭家,還有佟佳氏,鈕祜祿氏……”
“二哥心里有數就好,”四阿哥往后退了一步,“大哥的事兒解決了,太子之位的廢立就要被呈上朝堂了,二哥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太子聞言,緩慢地轉頭看向四阿哥,目色深邃,眼光悠然,“大哥勢敗,老八沒了爵位,依四弟看,如今的皇子里,還有誰是我的威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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