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因為不是很想跟孟家人深交,對于孟歸歡的邀請本來就帶著先入為主想推辭的情緒,這會再聽是要她幫忙掌眼就更加不想去了,畢竟她女紅實在不怎么樣:二十四孝爹娘哪里舍得讓唯一的女兒動針線呢?絲線再膩滑也會勒手啊!針那么鋒利扎傷了他們的心尖尖怎么辦?!
要不是盛惟喬長大點后被宣于馮氏耳提面命,半哄半勸的學了點,只怕到現(xiàn)在連針都沒拿過。
而孟歸歡既然敢繡什么《南山圖》給太后做除夕的獻禮,可見她的繡工就算沒達到精妙世無雙的地步,至少也算出色的。
盛惟喬心說我這過去給你掌什么眼?去了不丟臉就不錯了!
當下就訕訕道:“十一小姐這話真是愧煞我了,我女紅差勁的很,別說繡大件了,就是帕子腰帶之類的小東西,統(tǒng)共也沒做過幾件的,哪里能給你掌眼呢?”
孟歸瀚聞言一皺眉,心說自己這妹妹實在太笨了,你找什么理由不好,提什么刺繡啊?都跟你說了這盛三小姐在家里估計挺受寵的,這樣的女孩兒吃穿不愁,到了該學針線的年紀,估計家里人也不會督促的很緊,如此除非本身自我要求嚴格,又或者像他們的堂妹孟十四那樣對女紅有著格外的興趣,不然手藝怎么可能好?
他連忙補救,干咳一聲,說道:“十一妹妹,知道你繡了足足一年才繡成這幅《南山圖》很是得意,急于請盛三小姐一賞,不過你也別太驕傲了,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這點兒針線功夫,擱外頭也不算什么的。也就是盛三小姐性.子溫柔,換了趙二小姐那樣直爽的,怕不早就要笑話你了!”
孟歸瀚這么一講,孟歸歡固然有些尷尬,盛惟喬倒是松了口氣,暗忖:“合著她不是真的要找人掌眼,只是希望得到一番贊賞呢?這卻好辦。”
她是不懂刺繡,但說幾句好聽話的敷衍功夫還是有的。
而且孟家兄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拒絕的話倒仿佛是嫌棄孟歸歡的繡品一樣了。
盛惟喬遂跟孟歸瀚、盛睡鶴道別,同孟歸歡去了她的閨閣。
這崇信伯府作為伯府的規(guī)制,比盛惟喬住過的寧威侯府要小了一圈。
不過因為當家的孟歸羽還沒成親,底下的二弟二妹又已經(jīng)嫁掉了一個的緣故,如今就住了兄妹三人的伯府還是顯得很寬敞的。
只是一路上走過去,雕欄畫棟,青磚碧瓦之間,到底透露出積年維護不佳、修繕不及時導致的陳舊破敗的氣息來。想是因為孟歸羽為了給弟弟妹妹攢家底,無暇修整府邸的緣故。
看的出來孟歸羽對弟弟妹妹挺疼愛的,因為就這宅子的細節(jié),足以看出這宅子主人手頭實在有些拮據(jù)了,方才待客的前堂,諸般坐臥之具也不過是比較尋常的雞翅木。
但孟歸歡的閨閣中,卻擺了全套的金絲楠烏木家具,尤其是上首一架金絲楠烏木底座透雕春日海棠山川嵌象牙玳瑁碧璽的座屏,工藝精湛,用料講究,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金絲楠烏木是最珍貴的木料之一,這種木材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木紋里有著天然形成的金絲,在暗處不顯,到了強光下閃閃發(fā)亮不說,若是邊走邊看,就可以看到金絲像水紋一樣流動,望去既華貴又生動。而且防蟲防蛀【注】,天生光澤明亮,即使不上漆,也是越用越亮。只是它的產(chǎn)地在南方,千里迢迢的,單是把它運到北方來的成本,就注定它價格低不了。
更遑論這種木料不是直接砍下來使用的,而是紫楠、楨楠、潤楠等木料在水中或土里埋藏千年之后掘出,還得再陰干三兩年,方可著手打造,民間有“縱有珠寶一箱,不如烏木一方”言其珍貴,所以這一屋子金絲楠烏木的家具,價值可想而知。
就是盛惟喬住了十幾年的朱嬴小筑,也沒幾件金絲楠烏木的家具。當然這不是盛家出不起這個錢,而是因為金絲楠烏木別稱陰沉木,是自古皇室等達官貴人棺槨用材首選,雖然皇室里頭也有用它做家具的,但盛蘭辭夫婦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自然有些忌諱,所以朱嬴小筑主用檀香木。
然而崇信伯府的財力不能跟盛家比,給孟歸歡攢了這么一套之后,估計整座伯府也未必有第二套了……如此倒也難怪那孟歸羽想方設法斂財?shù)穆暶谕狻?br />
“這是大前年我六哥辦了件差事叫長輩十分高興,特意賞了這套家具給我六哥成親用,結果我六哥轉送了我做嫁妝。因我親事到現(xiàn)在都沒定,怕擱庫房里少有人去看,壞了都不知道,所以就讓我先用著,等以后婚期定了,再收拾起來。”孟歸歡注意到盛惟喬的打量,主動解釋,“主要是想著往后我六嫂進門,這套家具未必用的上,與到時候其堆庫房里落灰,還不如用起來。”
她不能不解釋,畢竟在她看來,盛惟喬說不定就是她未來六嫂,而她這套金絲楠烏木家具的來歷,又不是什么秘密。就算現(xiàn)在可以瞞住盛惟喬,將來盛惟喬過了門,人多口雜的不定就泄露了呢?
到時候萬一盛惟喬認為孟歸羽偏心妹妹,對丈夫跟小姑子都生出怨懟來怎么辦?
盛惟喬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聞言隨口道:“這倒也是,時下的規(guī)矩,咱們女孩兒出閣之前都是要派人去夫家量尺寸定家具做陪嫁的,以令兄的身份,將來給你娶的嫂子,全套家具怎么可能陪嫁不起?這一套你要不用,回頭還真要堆庫房里去了。”
孟歸歡聽了這話就長舒口氣,心說你能理解就好!
解決了這個問題后,方帶了盛惟喬移步到后頭單獨辟出來的一間屋子里。
這間屋子顯然是專門用來做繡房的,空蕩蕩的沒什么東西,最打眼的就是正中一架繡床,此刻正繃著長約半丈寬約尺余的《南山圖》,看情況已經(jīng)完工了,只是還有一點收尾的活計沒完成,所以未曾取下來。
盛惟喬上前看了,果然是繡工精湛,山川松柏雖然沒到栩栩如生的地步,卻也似模似樣。
考慮到孟歸歡幼年再落魄,好歹是孟太后的親侄女,這年紀能有這樣的技藝真的是用了心的。
她之前來的時候就做好了夸這女孩兒一頓的準備,這會真心覺得好,更是贊不絕口。
孟歸歡聽著,面上含笑謙遜,心里卻有些微微的悲哀:“這盛三小姐雖然夸我,卻沒有一句內(nèi)行話,可見她剛才說自己女紅差勁,未必是自謙之語,只怕是真的。”
自古以來評判女子的標準無非德容工行,所以下至賤婢,上到金枝玉葉,針黹之技都是必學的,當然學的好不好另說。
像盛惟喬這樣外行到一定程度,說出去固然不是什么得臉的事情,卻也足見她在家里何等得寵,估計這輩子就沒摸過幾次針。
孟歸歡素來嫉恨這一類的女孩兒,這是她之前跟盛惟喬承認過的,后來雖然主動找盛惟喬和解,昨兒個又被孟歸瀚耳提面命務必與盛惟喬好好相處,此刻到底有些酸澀在胸中泛濫,暗忖:“若我們爹娘不是去的那么早,且在祖父去世后立刻同姑母低頭認錯,孟氏這些年來崛起如此迅速,我四房焉至于落魄到這樣的地步,為了給我撐門面,六哥把長輩們難得大方一次賞他的這套家具也拿了出來?”
要是她本來就出身貧寒,她也就認了。
偏偏她出身后族,嫡親姑母早在她出生前就做了十幾年太后,就因為親爹年少無知把兄姐得罪了個遍又去的早,導致親長對兄妹四個不聞不問,作為太后的親侄子親侄女,過的竟是飽餐餓頓的日子。直到孟歸羽年長知事后,想方設法得到嬌語姨娘的提攜,才讓鄭國公跟孟太后想起他們這一房人,境遇方有了轉變。
可就是現(xiàn)在,也算不得多么富貴。
論到實際上的生活,還沒有跟前這從偏僻的南風郡而來的女孩兒優(yōu)渥,真是想想就覺得不甘心。
不過轉念想到了孟歸瀚的叮囑,對于長兄孟歸羽的疼惜與體恤也涌上心頭,這份陰暗的嫉恨也就煙消云散了,轉了笑臉與盛惟喬說話:“說到除夕宴,雖然令兄還沒下場,尚無品級在身,但姑母很是喜歡你跟令妹八小姐,沒準到時候也會喊你們?nèi)ツ兀俊?br />
“我們哪里有這樣的福氣?”盛惟喬聞言就變了臉色,因為之前孟太后給盛惟嫵找太醫(yī)診斷的事情,她這會對入宮陪伴孟太后不是特別抵觸了,可這也得看什么場合:除夕宴,那可是一年一度的大宴,前朝后宮都會出席,連終年醉生夢死的宣景帝也會攜名動天下的二舒露面的。
這樣的場合,一點兒小事沒準就會影響一輩子。
盛惟喬自然是避之不及,立刻道,“我們規(guī)矩都沒學過呢!之前在馨壽宮里,太后娘娘仁慈,不跟我們計較也還罷了。可是除夕宴上貴人如云,叫那許多貴人包涵我們,這也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孟歸歡看出她似乎不想?yún)⒓映ρ纾陀X得詫異,畢竟他們兄妹為了取得這個資格可是努力了好幾年的,正要勸她這是難得的露臉也是長臉的機會,對于幫盛睡鶴攢人脈也是大有用處云云……這時候外間卻有丫鬟來稟告,說是孟歸羽回來了。
【注】金絲楠烏木的資料都是來自百度,關于防蟲這點,有人說其實不防;有人說因為產(chǎn)地在南方,所以南方有天敵,不防蟲,到了北方是防蟲的;還有人說做好之后上漆,隔絕水分空氣,這樣蟲子死在里面就防了。具體哪個對我也不知道,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金絲楠烏木的實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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