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讓她到處走走看看,我想著等會席上酒過三巡之后,親自陪她兜上幾圈、見識一下上林苑呢!”盛惟喬嘴角扯了扯,搪塞道,“誰知道她這會兒就坐不住了。”
“你也沒來過,你陪她可還真未必能比霜蓼陪她方便呢!”成陽侯唯一的嫡女、孟氏齊小姐孟碧熏拿帕子掩嘴笑著說,“還是先讓霜蓼陪嘉祥縣主先在附近走走,回頭席上氣氛松快下來的時候,咱們一塊出去玩……我記得春波湖是劃了一塊出來的?”
后面一句話卻是問孟皇后了。
皇后點頭道:“母后不喜嘈雜,所以把節(jié)宴定在了凌波宮舉辦。但舒貴妃跟舒昭儀想看賽舟,所以天子命人將春波湖劃了一塊出來,弄了兩艘龍舟進湖,打算到時候專門帶她們姐妹去瞧瞧。”
孟皇后說這番話時神情語氣平靜的完全不像在說自己丈夫以及丈夫的小妾,就跟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顯然壓根就沒把宣景帝放在心上。
不過宣景帝自從立下繼后之后,別說按照祖制,月初月中在望春宮過夜了,那是連大婚當天都沒留宿望春宮、儀式一結束就拔腿離開的。
這會兒滿朝文武攜眷參加的節(jié)宴上,宣景帝罔顧生身之母的要求、無視正式迎娶的繼后,獨寵舒氏姐妹……孟碧熏等人于情于理也是感到尷尬。
孟碧熏噎了好一會,才訕訕道:“我就聽說春波湖今兒個會撥一塊出來供玩賞……倒不知道賽舟的事情呢!”
盛惟喬笑著岔開話題:“說到太后娘娘,不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時候到?”
她心里頗為無語,倒不是為了孟皇后被宣景帝冷落而憤懣,因為孟皇后嫁給宣景帝本來就是純粹的政治婚姻,這對老夫少妻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可言,純粹就是利益的結合與妥協。
這會兒宣景帝不理會孟皇后,在盛惟喬看來其實也是件好事。
畢竟從舒氏姐妹在皇后嫁入宮中之初就想方設法的落皇后面子這點來看,二舒對于孟碧筠占了后位這點是非常計較的。
之后一直跟孟皇后井水不犯河水,八成也是因為孟皇后沒有計較她們的冒犯,選擇了息事寧人。她們才忌憚孟氏的權勢,沒有繼續(xù)挑釁下去。
這會兒要是宣景帝腦子搭錯筋,忽然注意到孟皇后了,二舒打翻醋壇子之后,誰知道會折騰出些什么花樣?
孟碧筠固然是皇后,然而進宮才幾天,年紀給二舒做女兒都綽綽有余的,盛惟喬自然要擔心她斗不過二舒全力以赴的宮闈暗手。
盛惟喬此刻感到煩躁的是,雖然這是她頭次進上林苑,卻也知道春波湖是軍隊駐地,水師所在。
哪怕長安左近吏治還算清明,這幾十年來都沒什么需要動用水師的匪徒……但春波湖終歸還是軍營。
軍營重地,閑人止步。
這是自古以來公認的規(guī)矩。
宣景帝卻為了討寵妃一樂,把賽舟擺在這湖里,哪怕他應該會選個邊緣的位置,卻也足見這位皇帝的昏庸。
不過盛惟喬轉念想到將軍營所在用于賽舟取悅舒氏姐妹算什么?
這位可是不惜斷子絕孫也要對舒氏姐妹情深義重的!
“跟這種昏君計較,我真是自己找想不開!”盛惟喬深深嘆了口氣,暗道,“所以真是越來越覺得周大將軍當年死的冤枉了!也是祖父他們?yōu)槿颂桑俏沂亲娓福n死周大將軍的圣旨抵達北疆的時候,就該殺了使者,勸說周大將軍起兵造反,就憑周大將軍的帥才,以及十年經營北疆的威望,揮師南下,改朝換代不無可能,做手下的也能跟著混個開國功臣當當……”
想到這里她臉色微微一僵,心說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怎么會是我想出來的?!
雖然她親爹盛蘭辭道德比較靈活吧,但祖父盛老太爺絕對是赤膽忠心向朝廷,按說根子這么正,她這個老太爺看著長大的親孫女怎么也不該長歪到想著“殺使者、勸反上司、謀朝篡位”上面去吧?
“容睡鶴……呵呵!”盛惟喬很快想到了緣故,眼神就有點冷,自嘲的笑了笑,暗道,“這真是近墨者黑……之前連撒謊都不會,這會兒……殺人放火,燒殺搶掠,舉旗造反……什么都要會了。”
她用力掐了把掌心,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個人,不動聲色的參與進面前的閑談中去。
……片刻后,孟太后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抵達。
孟皇后帶頭起身迎接。
“你們來的可真早,這年輕啊就是好!”孟太后含笑命免禮,又吩咐給眾人都賜座,待一群人都坐下了,才笑著說,“這精神勁兒,我們這把老骨頭是沒法比了,妹妹你說是不是?”
忽聽太后喚“妹妹”,盛惟喬微微一怔,才注意到太后下首坐了個跟太后年紀差不多的老婦。
這老婦也不知道是心如死灰呢還是故意觸太后霉頭的,今兒個太后都穿了一身絳紫底掐金線的翟衣,她卻灰撲撲的一副守寡孀婦裝束,發(fā)髻上插的兩支用來固定的簪子,居然還都是沒什么紋飾的銀簪。
所以也難怪眾人聽到太后出言招呼才發(fā)現她……畢竟這會兒連太后左右的小宮女穿戴都比她鮮亮些。
只是老婦有些木然跟冷漠的面容,雖然由于年歲的緣故,已經皺紋橫生了,卻依舊可見年輕時候嬌美動人的輪廓。
盛惟喬偷眼打量了一會,就發(fā)現她輪廓有幾分眼熟,頓時會過意來,立刻撇開頭,咬了咬唇。
果然那老婦淡淡道:“姐姐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卻只想知道,姐姐許諾等會會將清酬喚過來給我瞧瞧,卻不知道是真是假?”
“妹妹這話說的,仿佛哀家是騙你過來一樣的了。”孟太后端起茶碗淺啜了一口,放下,慢條斯理道,“你也真是關心則亂糊涂了:那孩子乃是天子嫡侄,論起來也要喚哀家一聲‘皇祖母’的。難為還跟那些尋常臣子一樣,安排到殿外甚至是哪個角落里去?”
太后指了指旁邊的正殿,“等會宴會開始,咱們一塊出去坐席,高密、廣陵這倆家,肯定是都坐在天子下首的,到時候你想怎么看不可以?難為哀家還能把你的眼珠子給粘住不讓動不成?”
其他沒見過這老婦、也不知道容睡鶴容貌酷似親祖母的人,聽到這里也知道這老婦原來就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莫太妃了。
莫太妃在先帝才去之后,因為母以子貴的緣故,雖然不至于說搶了孟太后的風頭,逢年過節(jié)也沒有說躲在馨壽宮的偏殿不出門的。
卻是當初高密王府發(fā)生“時疫”后,跟高密王妃一塊忽然就銷聲匿跡了。
此刻忽然出現,除了早就知道的孟皇后外,在場之人都有點驚訝。
不過莫太妃壓根沒在意眾人,只冷冷說道:“真是難為姐姐了,這么多年過去,還記得我這個等死的人!”
她話語中怨氣很重,不過孟太后依舊笑容可掬:“自從先帝狠心的丟下咱們這些人以來,誰不是未亡人呢?柔妹妹命好,先一步下去陪先帝了。你也知道先帝在時最喜歡她,許是看到她之后,就不是很急著召咱們去伺候,所以一天天等啊等的,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
太后語氣很溫和,哪怕是說到“先帝在時最喜歡她”也依然笑容滿面滿眼柔和,沒有絲毫嫉妒憤懣流露出來,但在場之人,誰沒聽說過先帝在時,柔貴妃為了讓自己親生的廣陵王坐上儲君之位,可以說是用盡了能用的手段折磨孟太后母子?
而孟太后住進馨壽宮之后,頭一件事情就是逼著柔貴妃為先帝殉葬?
此刻看到孟太后這溫溫柔柔、寬容大度的模樣,一干人都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脊梁上升騰起來,下意識的屏息凝神,不敢作聲。
寬敞的廣殿里,一時間只聽到太后仿佛十分關切的柔聲提醒:“如今被先帝撇下來的人就剩了咱們姐妹倆,我不記得你,還能記得誰呢?哦對了,密貞郡王,就是咱們那個新添的孫兒,因為已經習慣了收養(yǎng)他的人家給起的名字,所以這會兒還叫‘睡鶴’,卻不用本名‘清酬’了。妹妹可得記好了,免得回頭喊錯了,孩子反應不過來,不知道你是叫他,眾目睽睽之下不理不睬,鬧的大家還以為他不待見你呢!”
“正如姐姐所言,咱們這些未亡人,都是在等著先帝傳召罷了!”莫太妃聽出她溫柔之下的惡意,本來就陰沉的臉上,閃過一抹慍怒,微微冷笑道,“今日拜姐姐所賜,我這原本一心一意在馨壽宮偏殿等死的老太婆,可以親眼看一看我兒流落在外的嫡子,將來見到先帝之后,也總能交代了。”
諷刺我不受嫡孫待見?
我好歹是有親孫子的,你呢?
就你們母子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將來也有臉去見先帝?!
孟太后聽出這份嘲諷,一直笑著的臉色沉了沉,但很快就若無其事了:“妹妹覺得可以對先帝交代,哀家這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總不枉費哀家特意揀了今兒個的日子,帶頭巴巴的趕來這上林苑,好教你們祖孫解了曾經的心結!”
“……你什么意思?!”莫太妃當初在先帝的后宮,風頭雖然不如柔貴妃,卻也不容小覷,至少那時候的孟太后,是做夢都不敢想能有莫太妃的地位的。
她靠的可不只是美貌,論城府亦不淺,方才盡管臉色一直不好看,卻是因為懶得掩飾自己的心情,而非無法自控,此刻聽了太后這番話,也不知道為什么,倏然目光就是一凌!
繼而莫太妃眉間眼底的情緒收斂的一干二凈,無心打扮的老婦只微微轉了點頭,甚至連手指都沒動,整個人的氣勢,卻陡然從方才的不起眼,變成了任誰都無法忽視的存在,望去竟與高踞鳳座的孟太后不分上下,恍惚就是當初先帝還在時,她以修儀的位份驕行深宮時的高傲自信,以及,鋒芒引而不發(fā)!
孟太后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瞇起眼,嘴角微勾,卻是得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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