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百姓們在風起云涌的巨變中惶恐時,遠在西疆的容睡鶴,正從一匹通體烏黑、皮毛光滑如綢緞的駿馬上翻身而下,隨手將馬鞭交給旁邊的侍從,大步走向迎上來的樂羊文:“如何?”
“剛到的鴿信,計劃一切順利。”樂羊文壓抑住眼底的喜色,矜持的微微頷首,“從高密王此番發(fā)動的禁軍人員來看,先帝留給他的后手,就算沒有全部用上,也已經(jīng)曝露了十之八.九,剩下來的,已經(jīng)不足為懼!”
這個數(shù)目很好估計,因為如果先帝在禁軍中留給高密王的人手再多點的話,這位王爺壓根就不需要跟孟氏掐上這么久,早在孟伯勤還沒進入北疆軍的時候,就可以強行登基了。
容睡鶴微微一點頭,他這段時間將益州的政務(wù)全部托付給樂羊文為首的一干文官,自己吃住幾乎都在軍營里,陪著新鮮出爐的騎兵們摸爬滾打,忙碌跟疲憊之下,無暇打理儀容,以至于留了一圈兒的短髯,望去滄桑了許多。
這人本來容貌昳麗,面容白皙,是典型風流俊俏的長相,最適合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這段時間的軍旅生涯下來,面皮依舊白皙,輪廓卻粗獷了不少,一顰一笑都有著刀鋒般的凜冽。一雙眸子尤其的明亮銳利,顧盼之間猶如鷹隼,就算長年偽裝出來的性情使然,談笑灑脫,依舊難掩氣勢逼人。
儀琉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曾經(jīng)打趣:“郡王如今越發(fā)有威儀了,雁影上次過來回話,出去之后在回廊上按著胸口站了好一會兒,直說看到您這會兒的樣子就害怕,好容易下去了得趕緊定一定神呢!”
容睡鶴聞言之后,覺得自己可能心底有些著急了,以至于無暇偽裝。
他這會兒急的不是別的,就是盛惟喬人在北疆這件事情。偏生不提讖語之類的事情,這妻子身孕日漸沉重,也是輕易不能回來他身邊。
如孟歸羽所言,他的生長環(huán)境,注定能夠一步步到今日,性情難免多疑。尤其這會兒朝野上下都不太平,似盛惟喬這種重要之人,按照容睡鶴的脾氣,交給誰照顧他都沒法子放心,必然要放在身邊親自看著才成的。
不過樂羊文等人卻認為沒必要收斂這樣的氣質(zhì):“郡王年輕,就算有著一路走來的成績,在那些以貌取人還有以資歷取人的眼里,終究有著懷疑。然而年輕有年輕的優(yōu)勢,就是猶如朝陽徐徐而升,希望無限……要的就是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所以容睡鶴也就沒有刻意掩飾鋒芒,此刻接過親衛(wèi)遞過來的水袋打開喝了幾口,瞇起眼,寒氣四溢,淡淡說道:“這樣就好,咱們這會兒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誰有功夫成天應(yīng)付他那些折騰?乖乖兒的亮出底牌,給老子削弱孟氏做幌子做誘餌,回頭再老老實實的滾下臺,死也好活也好,也就不需要老子操心了……能派上這些用場,總不枉老子人前喊的那些‘父王’!”
樂羊文微笑道:“郡王殺伐果決,我等也就松口氣了。”
他猶豫了下,看了看四周,到底還是試探著問了出來,“在下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道是否說出來會冒犯郡王?”
“先生但說無妨。”容睡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生可是想問,孤在禁軍之中是否有人手?”
樂羊文贊道:“郡王真是洞察人心!不錯,在下聽說郡王為了往禁軍之中安插人手,不惜將孟氏四房的子弟孟歸羽扶上左威衛(wèi)將軍之位,哪怕知道孟歸羽與其弟孟歸瀚在舒氏姐妹跟前挑撥離間,野心勃勃,但因為他們始終沒有將郡王的義兄等人驅(qū)逐出禁軍,也一直忍著……在下就覺得奇怪,難道郡王在禁軍之中,沒有其他頂用之人了嗎?”
“說起來孤也覺得很奇怪。”容睡鶴沉吟了一下,示意他跟自己朝旁邊沒人的地方走了幾步,才低聲說道,“當初老師留下來的名冊所記暗子,可謂是星羅棋布,朝野上下,街頭巷尾,三大邊軍以及沿海水師……差不多都有人在!就算位子未必緊要,多年下來也未必可靠,服老師卻未必服我,但至少名冊之中有所記載!”
“問題是,唯獨禁軍,卻是沒有只字片語!”
“哪怕孤讓義兄他們在禁軍中待到現(xiàn)在,也從來沒有接到任何密信、暗語之類。”
“孤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老師在禁軍當中根本沒有人手?”
樂羊文怔了怔,說道:“這不可能!”
“孤也覺得不可能。”容睡鶴說道,“當年先帝幾乎是尋死覓活的不想立今上,全仗老師運籌帷幄,力挽狂瀾,才有今上今日。而今上登基之前并無出色表現(xiàn),登基之后也才振作了幾天就沉迷酒色,哪里來的本事,在禁軍之中籠絡(luò)到大半以上的人心?歸根到底全賴老師之功!所以老師倘若在禁軍無人的話,憑著高密王此番調(diào)動的人馬,早就干掉今上自己做皇帝了,又怎么會有這幾十年的風風雨雨?”
“是不是留給桓家了?”樂羊文沉思了會兒,說道,“其實高密王跟孟氏這些年來之所以會禮遇桓家,又讓各自的子弟去追求靜淑縣主,除了看中桓公留下來的名望外,也是打桓公昔年力保今上登基的那些手段的主意。”
容睡鶴道:“孤曾經(jīng)借重五節(jié)宴試探過,就是在上林苑里開辦的那一次,貴妃不是從樓船上摔落甲板,以至于當場重傷,陛下與昭儀為此勃然大怒,幾乎欲殺春波湖水師的前任統(tǒng)帥左威衛(wèi)將軍歐陽弧么?當時靜淑縣主曾經(jīng)夜訪孤,要孤設(shè)法保全歐陽弧,因為歐陽弧是老師的人。”
他皺起眉,“如此看來,老師確實留有遺澤給桓家。然而孤還是覺得很奇怪,因為靜淑縣主在高密王與孟氏之間,若即若離了好些年,始終沒有選擇!”
“確實奇怪。”樂羊文不解的說道,“倘若桓家有左右禁軍,哪怕是大部分禁軍的力量,就足以傾覆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十年的兩軍對峙的局面。而桓家這些年來公開的目的,就是為桓公討個公道!之前高密王與孟氏想拉攏他們時,暗地里全部答應(yīng)過這個條件、信誓旦旦會把舒氏姐妹交給桓家處置的,也不太可能會食言,那么為什么他們還是保持中立,不進行選擇?”
“難道他們也跟孟氏一樣,打算取代容氏不成?!”
“人家孟氏好歹是外戚,至今太后都在,他們桓家,連位娘娘都沒有,哪怕禁軍悉數(shù)在手,也非邊軍之敵……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不啻是異想天開啊!”
“桓家的做法既不合常理,桓公將歐陽弧之類的人手留給家族也說不通!”
“這些人手給桓家哪里有給您來的合適?”
“哪怕需要桓家?guī)兔S持關(guān)系……郡王與桓家聯(lián)系上之后,可曾跟桓家要過人?”
容睡鶴哂道:“暗示明示都有過,然而靜淑縣主始終裝糊涂。她這樣的態(tài)度,孤也吃不準強行讓她交出來的人手是否可靠,想著自己左右有玳瑁島的班底在,來了西疆又有先生等一干吉山營的兄弟幫襯,禁軍也就可有可無了。”
說是這么說,烏衣營與吉山營再厲害,到底不比就駐扎在上林苑的禁軍位置險要,正常人怎么舍得放棄呢?
樂羊文不知道容睡鶴對桓觀瀾這個老師其實也不是完全信任,對于桓觀瀾留下來的遺產(chǎn),始終都是挑挑揀揀、絕不強求的態(tài)度,聞言暗忖:“看來郡王八成是念及桓公的栽培恩情,不忍對桓家過于施壓了!問題是……桓家為什么不愿意給人?他們在高密王與孟氏之間周旋多年,卻也不打算選擇郡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該不會,赤膽忠心的只求宣景帝安好?
“不過那些人就算沒交給孤也沒什么。”容睡鶴又說,“既然桓家這些年來一直沒選擇高密王,這會兒八成也不會給他篡位的機會,總歸也等于是為孤做事了。”
“就是鄭侯三兄弟老奸巨猾,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得手?”樂羊文聞言思索了下,說道,“高密王明著逼宮犯上了,那三位怎能不死?”
容睡鶴道:“本來也許把握不大,不過郡王妃胡鬧,居然把阿喜派了過去!”
他說到此處皺了皺眉,才繼續(xù)道,“這種事情,阿喜趕上了,怎么都會出手的。他的本事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又說,“如果阿喜失手的話也沒關(guān)系,孤一直留著孟歸羽兄弟,此番派人過去時,也讓他們轉(zhuǎn)告宮中的葛中鵬,務(wù)必注意給孟歸羽兄弟拉偏架……可不就是讓他們及時給孟氏補刀的?”
孟歸羽跟孟歸瀚與鄭侯等三房人雖然是血脈至親,卻隔閡重重。
沖著孟歸羽早先在容睡鶴的脅迫下、后來在仇恨的驅(qū)使下做的一系列事情,他不弄死鄭侯那些人,自己都心里難安!
所以要是高密王這次逼宮失敗,孟歸羽只怕比誰都希望鄭侯幾個死掉!
不然高密王身敗名裂,成為孟氏進一步壯大的墊腳石之后,就算鄭侯他們這會兒無心清理門戶,容睡鶴只需要將手中關(guān)于孟歸羽坑孟氏的事情跟證據(jù)朝外一抖,足夠他們四房全軍覆沒了!
這個道理,容睡鶴沒有讓使者特別告訴孟歸羽,他也相信,孟歸羽不需要自己的特別告訴。
“孟歸羽兄弟家底比咱們還要薄弱,所以派遣高手趁亂刺殺鄭侯等人的事情他們可能做不來,然而趁火打劫吞噬孟氏的基業(yè)、掠奪權(quán)勢、弄死弄殘幾個同輩或者晚輩、姻親之類,卻并非沒有可能。”容睡鶴淡淡說道,“這是孤專門給他預(yù)備的崛起的機會,希望他不要讓孤失望才是!”
樂羊文聞言,皺了皺眉,到底還是問了出來:“郡王,孟歸羽并非善類,您不怕養(yǎng)虎為患么?”
“孤曾于山林中赤手空拳搏殺過成年猛虎,遑論孟歸羽?”容睡鶴輕蔑道,“而且孤的便宜豈是那么容易占的?今日既受孤之恩惠壯大,他日自然有歸還的時候!”
他沒有告訴樂羊文讓孟歸羽還債的方式,只說,“曹老將軍提供的練兵之法雖然詳細,但孤看著,卻不如先生前兩日專門送來的要略……想來吉山營皆賴先生之功?先生既然有此大才,如今一支名副其實的精騎,又是我西疆必須,不若將手頭政務(wù)放一放,先將練兵策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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