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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虞我嫁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他的自信,他的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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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慶十五年,是太上皇在位的最后一年,次年元日,太子容珒承位,改元承泰。

    承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當(dāng)然是大婚。

    第二件事情,就是冊封宗親。

    首先被冊封的當(dāng)然是同胞弟弟容聿,為靈丘王。

    其實按照皇室的規(guī)矩,容聿早就應(yīng)該封王了。然而容睡鶴跟盛惟喬一直沒提起來,眾人因為容睡鶴這十幾年來一直乾綱獨斷,而且容聿也是帝后的親生骨肉,又不是庶出什么的,哪怕親爹親娘比較偏袒嫡長子,想來也不至于說太虧待了他去。

    所以一直都沒提。

    如今看這情況,才恍然帝后是專門將這機(jī)會留給承泰帝,好讓容聿感念兄長情分的。

    隨后受到冊封的,還有容清酌膝下的次子容靈眺跟容靈睢,分別按照規(guī)矩被封為文城郡王跟郾城郡王,已經(jīng)出閣的容約心跟容怡心,則是破格封了公主。

    承泰帝對外的解釋是,由于容睡鶴夫婦膝下沒有女兒,將侄女當(dāng)成女兒看待,所以皇太后盛惟喬特意叮囑冊的公主。

    這事情引起了一些小小的反對,主要是覺得新君對高密王府一脈太好了點,恐怕過猶不及,將高密王府給慣壞了,會生出什么風(fēng)波來。

    但宮中小道消息說,盛惟喬叮囑此事時,太上皇也在場,也是點了頭的,這樣的話頓時就銷聲匿跡了。

    畢竟只是太后跟新君的話,還有意氣用事的可能,太上皇容睡鶴的手腕,這些年來,重臣們可是領(lǐng)教的不能再領(lǐng)教,已經(jīng)習(xí)慣不去質(zhì)疑他的任何決定了。

    實際上這位太上皇會提前禪位,諸臣在起初的竭力反對之后,是短暫的迷惘,之后就是如釋重負(fù)。

    這不僅僅是因為覺得侍奉新君承泰要比侍奉太上皇容易,更是因為太上皇在的時候,說一不二,底下人除了奉命之外差不多沒其他話好講。

    也就徐子敬、盛蘭辭等跟太上皇關(guān)系密切的人敢直言勸諫,其他人在太上皇兩波血洗后,差不多都學(xué)會了閉嘴……這倒不是朝廷上下都是軟骨頭,主要是,如果太上皇是個昏君,又或者才能庸碌,沒什么大作為,很多人也不在乎為了江山社稷黎庶百姓血濺三尺。

    可太上皇偏偏不是!

    他從沒登基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才華橫溢,登基之后,很多人還擔(dān)心過他太寵愛太后盛惟喬,會不會重蹈宣景帝的覆轍?

    但是這些年來的事實證明,帝后和諧跟做皇帝的偏疼妃子是兩回事。

    太上皇北伐茹茹,追亡逐北,徹底覆滅了郁久閭氏的偉業(yè),完成了自穆宗皇帝陛下以來諸位先皇的心愿的舉動,足以讓他被史書銘記。

    更何況他將偌大的皇朝治理的著實不錯,不錯到后世都認(rèn)為,承泰帝的帝號起的實在貼切,因為可不就是繼承了貞慶之治的成果,才有的國泰民安盛世如錦?

    這樣的皇帝,你跟他死諫,只會被人嘲笑頑梗不化的老糊涂,除了貽笑大方連累家族外,沒有任何好處……諸臣傻了才會犯這個倔!

    所以新君對于高密王府的加恩,就這么風(fēng)平浪靜的過了關(guān)。

    只是私下里,有些謹(jǐn)慎的不為外人知的疑惑,就是現(xiàn)任高密王夫婦膝下的諸子女都有冊封,但早逝的建安郡君,也就是高密王夫婦的嫡長女容遐心,卻沒有任何的哀榮。

    有些上了年紀(jì)的人回憶起來,當(dāng)初容遐心在時,似乎很得太后盛惟喬的喜愛。

    就算其他人已經(jīng)忘記這位芳華早逝的郡君了,按說盛惟喬也不該忘記?

    再結(jié)合黃家父子,也就是容遐心的丈夫跟公公,在整個貞慶一朝,都沒得到任何的重用,以黃子越的榜眼出身,卻只做了一些無足輕重的小官,三十歲不到就早早的掛印而去,返回蜀中桑梓隱居了,曾經(jīng)的迷霧,多少有些撥開。

    然而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多年,當(dāng)初的恩怨也在歲月的沖刷下蒙上了別樣的情愫。

    幕后也許發(fā)生了什么也許什么都沒有,總之朝堂上下輕微的騷動后,也就很平淡的過去了。

    高密王府從此越發(fā)的謹(jǐn)慎小心,絲毫不敢因為新君的厚待而流露出任何的驕色。

    ……這些廟堂之事,對于長安上下來說,是值得悠遠(yuǎn)綿長的回味的。

    但是對于容睡鶴與盛惟喬來說,卻是轉(zhuǎn)眼就拋到了腦后。

    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踏上了前往南方的樓船。

    太上皇禪位之后出行的第一站,竟然選在了南風(fēng)郡,這事兒讓南風(fēng)郡上下,不,應(yīng)該說從長安到南風(fēng)郡的整個路線上的地方官,都是又期待又惶恐。

    沿途的奉承跟小心翼翼,自不必說。

    只是盛惟喬急于跟年邁的外祖父外祖母見面,在她的催促下,樓船壓根就沒停靠過,卻教很多以為可以趁機(jī)覲見天顏的人為之扼腕了。

    不過有個地方卻是例外的。

    碧水郡。

    帝師桓觀瀾,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兩朝帝師桓觀瀾的故鄉(xiāng)。

    由于永義伯一家子沒有隨駕,這會兒接到帝后要親自祭祀桓觀瀾墓、出來接待的就是桓觀瀾的次子、三子等子孫。

    這些人久在郡中,好些年沒跟高層打交道了,何況容睡鶴夫婦的身份又是如此的隆重,哪怕容睡鶴有著桓觀瀾關(guān)門弟子的身份,又和顏悅色的關(guān)照他們不必緊張,一行人還是惶恐的很。

    甚至有幾個人因為太過害怕,在御前時進(jìn)退失儀,嚇的差點當(dāng)場昏厥過去。

    盛惟喬看的很是感慨,溫言撫慰了幾句,叫人領(lǐng)了他下去,又命賞賜了些錢帛以作安心。

    不過讓她更感慨的,還是桓觀瀾的墳?zāi)埂?br />
    這位名聲響亮的至今令人神往的帝師,如果不是桓家人的帶領(lǐng),外人都不敢相信,竟然只是一座再尋常不過的小小土包,望去直如尋常百姓的身后之所。

    桓觀瀾的次子大概是看出了太后的疑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上來解釋,當(dāng)初容睡鶴秘密送桓觀瀾靈柩前來碧水郡時,還是宣景帝在位。

    為了避免桓觀瀾已逝的消息外傳,也是為了避免桓家卷入風(fēng)波,在桓夜合的做主下,桓觀瀾被安葬在偏遠(yuǎn)的山谷間,無碑無文,寂寥而不起眼, 田間隨意倒斃的鄉(xiāng)人。

    甚至不敢輕易祭奠。

    生前那樣顯赫、令權(quán)傾朝野的孟氏以及前代高密王都為之側(cè)目的權(quán)臣,海內(nèi)公認(rèn)的大儒……誰能想到身后是這樣的結(jié)局?

    盛惟喬唏噓之余,也有疑惑:“貞慶一朝也有十幾年了,何以帝師之墓不曾修繕過?”

    “是我的意思。”桓家人還沒回答,容睡鶴卻已緩緩道,“我當(dāng)年曾經(jīng)應(yīng)允,會親自修繕?biāo)膲災(zāi)埂!?br />
    因為這句承諾,他們在碧水郡停留了小半個月,容睡鶴親自督促了桓觀瀾陵墓的建造。

    新的埋骨地,選在了靠海的一處山崖上,面海靠山,風(fēng)水絕佳。

    碑文由容睡鶴親自操刀,極盡哀榮。

    只是半個月后,南風(fēng)郡傳來消息,說是馮老太爺染病,到了臥榻不起的程度。

    老太爺?shù)哪昙o(jì),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屬于可以辦喜喪的歲數(shù)了。

    因此雖然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卻沒人敢怠慢。

    擔(dān)心誤了可能的最后一面,盛惟喬提出自己先行前往南風(fēng)郡。

    容睡鶴不放心,到底將剩下來的事情托付給了隨行的貼身內(nèi)監(jiān),親自陪著妻子繼續(xù)南下。

    他們從長安出發(fā)的時候是初春,抵達(dá)南風(fēng)郡的時候已經(jīng)入夏了。

    上岸之后,撲面而來的暑氣,說不出來的熟悉。

    然而馮老太爺?shù)那闆r卻不是很好,哪怕夫婦倆派出了隨行的太醫(yī),也不過延續(xù)了短暫的一個多月。

    這位南風(fēng)郡聲名赫赫的老爺子,終究還是在同外孫女、外孫女婿閑話之際,溘然長逝!

    馮老太爺?shù)氖攀朗沟锰蟠笫艽驌簦催沒有結(jié)束,與馮老太爺攜手?jǐn)?shù)十年,從少年結(jié)發(fā)一路走過來的發(fā)妻展老夫人,于數(shù)日后,在無病無災(zāi)的情況下,毫無征兆的過世!

    她走之前似乎有些影影幢幢的感應(yīng),專門喊了太后到跟前,單獨詢問:“心肝,這些年來,外頭都說你過的很好,你真的過的好嗎?”

    太后由于還沉浸在馮老太爺逝世的哀傷里,并沒有察覺到什么,聞言不解道:“自然過的好……外祖母為何這么問?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說了什么不好的話嗎?”

    “我只是擔(dān)心山高水遠(yuǎn),你受了委屈不肯說,報喜不報憂。”展老夫人聞言,放下一件事情似的,整個人仿佛都輕松了很多,微笑道,“你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乖巧……總是讓我們不放心!還好你福澤深厚,總能夠遇見疼惜你的。”

    接下來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太后小時候的事情,又問了承泰帝跟靈丘王的情況,感慨道,“當(dāng)年蕤賓在南風(fēng)郡的時候,咱們家上上下下都抱過他來著,那會兒才那么點點,團(tuán)子似的……真沒想到,十幾年一晃而過,他都登基了!”

    盛惟喬這時候漸漸有了點不祥的預(yù)感,勉強(qiáng)笑著,說道:“那會兒我自己都跟個孩子似的,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顧他?還好有您幾位幫忙……他如今也念著您呢,等過些日子,要不咱們一塊兒去長安,叫他給您磕頭!”

    “長安啊!”展老夫人微笑,她這個時候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即使自來養(yǎng)尊處優(yōu),面容也是蒼老,然而一雙眸子卻仍舊顧盼若星,輕輕說道,“我跟你外祖父,當(dāng)年聯(lián)袂北上時,仿佛就在昨天呢……”

    盛惟喬以為她要繼續(xù)回憶往昔,正專心聆聽,卻聽著這外祖母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抬頭一看,老人的頭慢慢慢慢的垂了下來,不動了。

    ……馮家二老的過世,直接導(dǎo)致了盛惟喬大病一場。

    她一向身體不錯,但這次卻足足臥榻了一年多,才能夠從南風(fēng)郡起程。

    這主要是因為,從前她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一群人圍著噓寒問暖,根本不必她有半點操心。

    可是這會兒馮老太爺跟展老夫人雙雙離世,馮家上下固然亂做一團(tuán),宣于家的當(dāng)家老夫人宣于馮氏,還有盛惟喬的娘家父母,亦是悲痛欲絕、不能自已。

    盛惟喬自己傷心的沒法說,還要顧著父母姨母以及舅舅舅母們,哪怕有容睡鶴從旁協(xié)助,也是心力交瘁,臥榻期間說是養(yǎng)病,其實根本沒法養(yǎng)。

    一直到轉(zhuǎn)年之后,一干人多多少少緩了點過來,互相寬慰著,總算漸漸的好了起來。

    這個時候南風(fēng)郡的行宮都在緊鑼密鼓之下建造的差不多了,這行宮選址是在靈犀山,說起來這靈犀山跟盛家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

    就是當(dāng)年盛家姐妹年紀(jì)尚幼的時候,徐抱墨前來做客,盛家老太爺就是安排孫輩們陪他去這山玩耍的,然而堪堪抵達(dá)山腳,就驚聞變故,到底沒游覽成。

    如今承泰帝跟諸臣由于太上皇跟皇太后有在南風(fēng)郡久住的意思,決定在這里修建行宮,好讓容睡鶴夫婦住的舒服點也是安全點,從此整個靈犀山也差不多成為皇家禁地了。

    這番動作很快,等盛惟喬回過神來知曉時,行宮已經(jīng)建的七七八八了。

    主要容睡鶴就盛惟喬一個正妻,沒那么多三宮六院,所以行宮不需要太大規(guī)模,配得上他們夫婦的身份,足夠容納隨行之人就成。

    “這是‘睡鶴仙’?”行宮修建的差不多,只剩一點邊邊角角時,在郡守以及一干親戚的勸說下,容睡鶴夫婦就先搬過來住了。

    因為這時候盛惟喬還沒好全,不好移動,容睡鶴也一直陪伴病榻之畔,親自伺候湯藥。

    這事兒他做的早就習(xí)慣了,盛惟喬從落地起就被家人當(dāng)成眼珠子一樣寵疼,遇見他之后,更是被他當(dāng)成心肝一樣護(hù)著慣著,別說伺候湯藥,就是燒鍋做飯的事情,他也不是沒給這小祖宗干過。

    這么多年來,兩人身邊的近侍,還有承泰帝跟靈丘王兄弟,也是司空見慣。

    至于盛惟喬自己,則從一開始就享受的理直氣壯理所當(dāng)然。

    數(shù)日下來,她好了很多,就想看看這行宮的模樣。

    容睡鶴自然叫人預(yù)備好了,親自陪著妻子出房走動。

    兩人漫步庭中,走著走著,就看到了一叢正開的牡丹。

    盛惟喬辨認(rèn)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問,“是誰種在這里的?是故意的還是不知道?”

    因為容睡鶴從桓觀瀾那兒得的名諱“睡鶴”,就是來自于此花,按照慣例,這是需要避諱的。

    “是我叫人從老師故居移來的。”容睡鶴聞言,掃了眼那叢牡丹,溫言說道,“咱們這行宮起在山上,不比山下炎熱,倒還種的住。”

    “好好的怎么從長安移過來了?”盛惟喬上前俯身,輕輕觸了觸花瓣,覺得有點涼,趕緊收回手,疑惑道,“咱們這地方可不適合種牡丹,就算是山上……我瞧它也有點有氣無力的?”

    這話說了出來,侍者里就有人輕輕咳嗽。

    容睡鶴倒是不在意,笑道:“一叢花而已,原也沒有什么!只是桓家自從我登基后,就將老師的故居打掃出來,很是精細(xì)的照顧它。之前一直好端端的,這兩年忽然就漸漸的快不行了,去年這花索性沒開,看著就不像是會繼續(xù)活下去的樣子,他們很是害怕,專門通過阿喜來跟我說了這事情,問我是怎么個章程?”

    “我也懶得為這種小事安慰他們,索性叫人移過來了。”

    這番話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盛惟喬的臉色卻是凝重了起來,道:“你這兩日可有請平安脈?”

    這叢睡鶴仙是容睡鶴名字的由來,雖然不能說它就代表了容睡鶴,然而活了十幾二十年的牡丹,早先沒人管的時候都好好的,忽然就快不行了……誰能不覺得,這是一種不祥的預(yù)兆呢?

    盛惟喬就想著丈夫忽然禪位,是否跟此事有關(guān)?

    固然容睡鶴這會兒看起來絲毫沒放在心上的樣子,但盛惟喬知道他素來會裝,如果不愿意流露出來的話,別人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實心意。

    此刻就有些倉皇了。

    容睡鶴看了出來,柔聲安慰道:“你忘記了?咱們?nèi)杖斩加刑t(yī)請平安脈的。要是當(dāng)真有什么不好,就算底下人勸不住我,還能不找你?若是這點兒忠心都沒有,還能伺候咱們這些年?”

    盛惟喬聞言環(huán)顧左右,見眾侍者都是微微搖頭,證明容睡鶴御體安康,這才放了點心,沉默了會兒,就說:“日后湯藥之事,就別親自弄了,叫底下人做著就成。”

    “這話說的,我好好兒的,難道連端個碗熬個藥,都不成了嗎?”容睡鶴怔了一怔,有點哭笑不得,撫了撫她鬢發(fā),輕聲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小看你家睡哥哥了吧?”

    這是年輕時候的閨房稱呼,這兩年因為年紀(jì)漸長,容睡鶴倒是無所謂,盛惟喬卻覺得在晚輩面前需要保證一定程度的威嚴(yán),壓著不許他當(dāng)眾再這么叫出來。

    這會兒容睡鶴順口道來,就有點懊悔,生怕妻子因此而生氣。

    要擱平常,他哄著也就是了,總歸哄的好的。

    可盛惟喬如今大病初愈, 不免擔(dān)心將妻子給氣壞了。

    正自擔(dān)憂,卻見盛惟喬有些失落的看著那叢牡丹,說道:“不是這個,我只是不想你往后觸景生情。”

    容睡鶴起初沒反應(yīng)過來,還以為她說的是桓觀瀾,正要解釋自己跟這個老師的感情非常復(fù)雜,總結(jié)一下的話就是還不至于因為他而觸動傷懷,達(dá)到傷身的地步。

    話才要出口,猛然醒悟過來,臉色微變,說道:“乖囡囡,你胡說個什么?”

    盛惟喬擺手將左右揮退,悵然道:“外祖父此番病逝,乃是因為年事已高的緣故。可是外祖母好好兒的,怎么就跟著去了呢?我思來想去,無非就是兩位長輩伉儷情深,外祖父去了,外祖母也沒什么活著的意思了。怪只怪我當(dāng)日沒看出來,還可著勁兒的叫她放心……結(jié)果她放心了,也就沒什么繼續(xù)留在世上的想法,干干脆脆的跟著外祖父去了……”

    豎指抵在唇畔,示意容睡鶴別插話,繼續(xù)道,“你我情分未必比他們差,我就想著,如果你這會兒照顧我成了習(xí)慣,日后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走在前面,你會怎么樣?會跟我看到這叢牡丹就想到你從前的經(jīng)歷那樣,立刻想到我么?”

    “那樣你還怎么繼續(xù)過日子?”

    “畢竟我這些日子的飲食起居,差不多全部都是你親力親為的。”

    “你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容睡鶴看著她,眼神復(fù)雜,是不知道要怎么說的神情,過了片刻,他才道,“只是一些小恙,無非是悲痛過度,才拖了這么久。就是岳父岳母,如今收拾了心情,也還計劃著回頭回了長安,要怎么教訓(xùn)惟元呢?相比之下,你可以說是年紀(jì)輕輕的……說什么三長兩短?”

    盛惟喬正要說話,又聽他很慢很慢的道了一句,“再說了,要是你當(dāng)真沒了,我還過什么日子?那時候又何必在乎怎么過日子?”

    這話說出來,兩人都沉默了。

    好一會兒之后,容睡鶴才又說,“沒禪位之前,我天不亮就得起身上朝,一番政務(wù)忙下來,回到你宮里,差不多也是晌午后了。孩子們掐著時辰過來請安說話,忙忙碌碌的,天也就黑了。也就晚飯之后,還是我早早呵斥了孩子們退下,才能夠單獨相處會兒……這是尋常時候,要是有點什么大事,通宵達(dá)旦都是尋常,甚至好幾日都不能見一面。”

    “那個時候我就想著,如果我不禪位的話,咱們這輩子,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從前才成親的時候,我就許諾過,等空閑了要帶你出去走走,好好游覽一下河山。”

    “這個諾言過去了一年又一年,卻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甚至你都已經(jīng)忘記了?”

    “我從郡王到了天子,你也從郡王妃到了皇后,地位越來越高貴,束縛也是越來越多。以前我跟你說過,我原本其實沒有爭霸天下的心思,起初是為了給自己討個公道,后來是為了你……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批閱奏章之后,因為太晚了,擔(dān)心回去吵到你,就在御書房里將就了一晚,那時候我看著帳頂?shù)拿鼽S就在想,這輩子作為主公,我已經(jīng)給了阿喜、樂羊文他們那些追隨我的人一個交代,給了他們從龍之功該有的待遇!”

    “作為兒子,準(zhǔn)確來說是被拋棄的兒子,我對生身父母,對高密王府,也沒有任何的虧欠。”

    “作為父皇,對承泰跟靈丘,自認(rèn)為也是盡心盡力,用心良苦!”

    “唯獨作為丈夫……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年親自南下,跟岳父岳母提親的時候,岳父允諾后,單獨將我喊到旁邊說的那番話:他仔細(xì)的跟我說了你在父母膝下時過的是何等恣意又無憂無慮的生活,末了問我,能不能保證你將來在我的羽翼下,也能過這樣,甚至更好的日子?”

    “如果不能的話,就讓我念在盛家曾經(jīng)栽培過我的情分上,放過你。”

    “畢竟作為他的掌上明珠,你根本不稀罕富貴。”

    “這么多年過去了,岳父再沒提過這話。”

    “我知道他未必是忘記了,不過是因為我如今的身份,讓他投鼠忌器,不敢得罪。”

    “然而我自己卻不能昧著這個良心。”

    “要說拋棄天子的身份,專門在后宮陪你,這事兒我也不是做不出來。”

    “反正就天下如今的局勢,我學(xué)宣景帝不理朝政個幾十年也沒什么問題的。”

    “可我不想別人將你跟舒氏姐妹做對比。”

    “自來明君出賢后,昏君的后宮,卻往往是被責(zé)怪的多。”

    “我始終覺得后妃的品行,是跟君王息息相關(guān)的。”

    “但這世上絕大部分人卻總是喜歡將臟水潑向女子。”

    “當(dāng)此之世,我可以壓著輿論。”

    “然而千百年之后呢?”

    “我希望史書提到你的時候,是不吝溢美之詞的。”

    “他們應(yīng)該記得你的天真無邪寬容仁厚,而不是所謂的魅惑君上、嫉妒跋扈!”

    “所以我不能任性的拋下天子之責(zé)。”

    “但我更不想辜負(fù)你,叫你被我拖累在皇后的位子上,一年年的索然無味下去。”

    “索性咱們還有兒子,承泰固然有些頑劣,做個守成之君卻是綽綽有余了。”

    “我禪位給他,是不想這輩子走到盡頭了,竟也沒讓你過回過岳父膝下的日子。”

    “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容睡鶴一口氣說到此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在海上掙扎求生時,除了報仇,最大的愿望,也就是過一過這樣的日子,畢竟那個時候的我,是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坐上天下最尊貴的位子的。”

    無數(shù)雨打風(fēng)吹后,他午夜夢回,于悵然之中想起了那一顆初心。

    索性是,時間猶未晚。

    世人后人會如何評說,對于容睡鶴而言,不過是浮云。

    從公孫氏的刀,到享譽南風(fēng)郡的大族公子,再到金榜題名的狀元,狠辣陰沉的郡王,最終是眾口.交贊的明君能君。

    尚在壯年的太上皇,已經(jīng)完成了多少人做夢也不敢想的成就。

    在長安城那個位子上繼續(xù)坐下去,對于他而言,已經(jīng)有些索然無味:那樣一眼看得到盡頭的生命,那樣尊貴又疲憊的人生……容睡鶴將玉璽遞給承泰帝時,沒有任何的眷戀。

    從來他想要達(dá)到的目的,都能夠?qū)崿F(xiàn)。

    所以世人所敬畏所向往所不可企及的尊貴榮華,于他都是云淡風(fēng)輕。

    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淡泊。

    輝煌之后,余生的歲月里,他只想一個個的履行年輕時候許下的那些承諾。

    給岳父盛蘭辭,也是給妻子盛惟喬,一個完滿的交代。

    這一番心意,如今坦白又熱烈的道來,讓盛惟喬怔忪良久,都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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