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中暗道,五年,未必就夠。還沒等他說出來,就聽李牧繼續(xù)說道:“也許用不上五年,鄮縣的大部分百姓,就已經(jīng)完成了城鎮(zhèn)化的改革,讓他們?nèi)シN地,他們也不愿意種了。”
“城鎮(zhèn)化?”李世民聽到這個新名詞,又有些迷糊了。李牧看到李世民的樣子,趕緊解釋,道:“陛下,城鎮(zhèn)化的意思,就是老百姓從種地為生,逐漸轉(zhuǎn)變?yōu)樽龉ぃ炙嚨嚷殬I(yè)化的工種。就像長安和洛陽,長安百萬人口,幾人以種地為生呢?臣有信心,用不了五年,明州港帶來的繁榮的商業(yè),足以養(yǎng)活這不到百萬人的地域,到了那個時候,鄮縣的本地人收入中,種地務(wù)農(nóng)這占比將會非常低。他們不會再計較,有沒有突厥人占了地,甚至,他們會把地讓給突厥人去種,以換取自己可以在港口打一份工。”
李世民恍然,道:“這就是為何你要強制要求,耕地不可荒蕪了。分了地的人,若不能耕種,就只能把地入股給農(nóng)場,而農(nóng)場卻是受朝廷控制的。好!此計大妙!”
李牧又道;“另外,臣還要向陛下道喜。李佑他們這趟從林邑回來,帶回了足夠多的兩季稻的種子。并帶回了真臘老農(nóng)三十余名,這些老農(nóng)精于種植兩季稻,有他們在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里,把耕種兩季稻的技術(shù)傳授給我們。從鄮縣開始,逐漸推廣江南,陛下試想一下,若江南的水田,往后都能收獲兩次,豐年設(shè)常平倉存糧,還用擔(dān)心有災(zāi)害的時候措手不及么?”
江南素來有糧倉之名,若是能收獲兩次,至少可以把大唐的全年糧食總產(chǎn)量提成四成!
這是什么概念?這等同于,養(yǎng)兵所消耗的存糧,不用再從老百姓嘴里摳出來了。就算是隋朝最強盛的時候,也沒有做到這一點啊。李世民已經(jīng)開始幻想,大唐百萬雄兵震懾四夷,方來朝的畫面了。
他的鼻息粗重了一些,盯住李牧的眼睛,道:“五年,能做到?”
李牧笑了,道:“也許用不上五年。”
李世民沉默,他知道,這是李牧給他的期限,五年,也許用不上五年,李牧便會像他說的一樣,隱退了。
五年之后,怎么做,李世民沒有想好。甚至,潛意識中他不愿意去想。他熟讀史記,史記上的帝王為后人留下的經(jīng)驗,無一不告訴李世民,像李牧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己所用,最明智的辦法就是鏟除。
可是李牧對他坦蕩,他實在是不忍心,也做不出——
想到這些,李世民的心緒有些亂,他站了起來,道:“你想做什么,朕都會盡力支持,放手去做吧。朕有些乏了。”
李牧忙起身,送李世民回房休息。他洗了腳之后,也躺下了,明日還要視察港口,要起早出發(fā)。
……
李牧這邊視察港口的同時,政令已經(jīng)發(fā)出,大唐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突厥內(nèi)遷開始了。
實際上,李世民沒有告訴李牧的是,這件事他已經(jīng)與房玄齡討論過多次。甚至已經(jīng)派了使者去河套,明里暗里的做了很多調(diào)查。否則光憑李牧說,李世民是不可能答應(yīng)這么大的事情的。
原本,李世民也是打算在來年開春,先遷徙一部分人到中原來試一試的。只是原本的計劃是,整個部落遷徙,并且把人安置在幾個折沖府之間,讓這些人,為這幾個折沖府種軍糧。
這樣的安排,可以保證這個突厥部落反叛不起來。但是房玄齡提出,這樣做,肯定會讓突厥人產(chǎn)生不滿之心。即便是以大唐的律令,給予這些突厥人合理的安排,他們?nèi)匀粫X得自己被大唐奴役了。久而久之,離心離德。所以房玄齡的建議是不要做這件事,除非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現(xiàn)在,這個更好的辦法來了。收到李世民的飛鴿傳書,房玄齡立刻行文中書省,正式下發(fā)旨意,遷突厥無產(chǎn)戶三萬戶,內(nèi)附江南。
此前做的準(zhǔn)備,全都用上了。宣傳的公告,就印了五千張,用兩種文字寫就,分發(fā)到了草原所有的部落。
給予的條件,一個個都寫的清楚明白。立時在草原引起了軒然大波,突厥的貴族們,自然視此為仇,而突厥的百姓,卻一個個歡欣鼓舞,如李牧所想的一樣,他們的日子確實也要過不下去了,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安穩(wěn)的日子罷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突厥的貴族們糾集了人馬,守住了所有的路口,不允許百姓南下,不少部族都因此爆發(fā)了沖突。
消息傳到了阿史那思摩處,阿史那思摩短短幾日,像是蒼老了十歲,整個人都老態(tài)龍鐘了。
這件事他怎么辦?怎么辦,好像都是錯的!如果作為突厥的大汗,此時他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聚攏兵馬,與大唐開戰(zhàn)、無論是贏是輸,他都必須這樣做,因為大唐動搖的,乃是突厥的根基。
人口,是任何一個民族的根基。試想一下,如果人口都沒有了,那民族還能稱之為民族么?
但是從理智出發(fā),阿史那思摩清楚,這仗不能打。因為肯定打不贏,而且隨之而來的后果,現(xiàn)在的東突厥根本承擔(dān)不起。
打仗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此時的突厥什么都不占。前年跟大唐打的那一場,雖然不占天時地利,起碼還占了一個人和。各部族還能聚攏在一起,跟大唐拼上一拼。但是現(xiàn)在,大唐出的這個內(nèi)附政策,不要說普通的百姓,就是阿史那思摩自己換位思考,也不禁想要加入其中。
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而且考慮到實際的情況,阿史那思摩也于心不忍。
告示里說的‘無產(chǎn)戶’,確實是日子要過不下去了。今年年初的時候,他曾游說突厥貴族們,讓他們把牛羊的崽子借給百姓,等到了年底,有了犢子再還給他們。遭到了這些突厥貴族的拒絕,在他們眼里,百姓的命,未必能比得上他們的牛羊金貴。
游說失敗的那一刻起,阿史那思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了。這都是突厥貴族自食其果,他不怪大唐,相反,作為一個有良知的首領(lǐng),他反而感激大唐。在他看來,大唐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摹T趹?zhàn)勝了東突厥之后,大唐沒有搞屠殺。還把最肥沃的河套地區(qū),重新給了突厥人做牧場。雖說,這也有防備北方薛延陀的意思在,但大方向上,還是給了突厥人休養(yǎng)生息的空間。
突厥人本來可以自己恢復(fù)起來,但因為貴族階層的貪婪。事情搞砸了,大唐此時做的事情,與其說是落井下石,更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谋憩F(xiàn)。至少這三萬戶到了江南,他們不用被奴役,也不會餓死了。
“唉……”阿史那思摩長長嘆了口氣,疲憊不堪道:“這件事我管不了,告訴那些人,他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在做事之前,先考慮后果。如今李績在東北,李孝恭在正西,兩部都各有五萬之眾,再多的話,我也就不說了。”
說罷,揮了揮手,把各部派來的使者趕出了帳篷。
……
十里外,一處不比阿史那思摩小的大帳里,十余個東突厥的首領(lǐng)愁眉不展地圍坐在一起。
聽了使者回復(fù)的話,立刻有一個人砸碎了手里的酒杯,憤然罵道:“阿史那思摩是鐵了心的要做大唐皇帝的走狗了,他難道忘了,我們突厥人馳騁草原,逼迫大唐皇帝簽下城下之盟的榮光了么?這才多少年,長生天的兒子竟然要搖尾乞憐!阿史那思摩,不配做我們的大汗!”
“對,他不配!”
“不配!”
一群人呼喊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向了一位長者,此人乃是阿史那思摩的一位堂兄,在場眾人之中,他的輩分最高。乃是現(xiàn)任的突厥大長老,負(fù)責(zé)祭祀的事。見眾人看過來,他開口道:“我做不來大汗,不過我心中有一個人選。”
“您請說。”
“曾經(jīng)傲視天下的始畢可汗,有兩個出色的兒子。一個是咱們的突利小可汗,可惜小可汗已逝了。但他還有一個兒子,也非常勇武,叫做阿史那結(jié)社率,我與他一直有往來,突利部歸降大唐后,他被李世民封為中郎將,留在身邊,名為重用,實則監(jiān)視。此次李世民秘下江南,阿史那結(jié)社率也在隨行護衛(wèi)之中,據(jù)他給我的書信,李世民此行所帶之護衛(wèi),不過二百人。如果我們能派出精干好手,不需要多,三五十人即可,趁李世民不備,里應(yīng)外合,殺他個措手不及——只要李世民暴斃,大唐群龍無首,突厥復(fù)國指日可待!”
說著,他盯住眾人,道:“就看諸位,膽量多大了!”
刺殺大唐皇帝!!!
眾人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們聚攏在這里,想要謀劃的是怎么抵抗大唐這次內(nèi)遷的政策,而不是真的想跟大唐為敵啊。更不要說,刺殺李世民這么大膽的事情,更是一點都沒有想過啊。
刺殺大唐皇帝……
眾人眼神里滿是錯愕,一個搭話的都沒有。
“你們就這點出息!”
大長老頓了頓手里的拐杖,道:“你們不敢,我敢!長生天的兒子,絕不能屈辱而死。這五十死士,我的部族出了!”
說罷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把他給攔住了。
十幾個首領(lǐng)互相看了看,終于有人道:“大長老,這是突厥人的大事,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dān)。這樣吧,我們每個部族都出五個最好的勇士,今日大家向長生天起誓,生死與共,如若敗了,咱們也得一起承擔(dān),斷不可做出背信棄義之舉。”
大長老這才轉(zhuǎn)怒為喜,道:“這才是長生天的兒女!”
說罷,他拿出匕首割開手指,寫下了一封血書,各部族的首領(lǐng)也都割破手指,按下了血手印。這是突厥人最高的契約,簽下了血書的人,如果不能履行,死后會遭到長生天的處罰,生生世世淪為畜類。
主意已定,各家回去挑選死士。在大長老的人的帶領(lǐng)下,取道尚未凍結(jié)的渭水,渡河南下。
另一邊,為了麻痹大唐,他們采取了緩慢配合的行動。從無產(chǎn)戶中,擇選不能開弓,不能騎馬的老幼,允許他們南下。但是只能帶上十天的口糧,其余的一切包括帳篷,都得交出來。
即便是這樣苛刻,也有人愿意南下。
同羅一家,便是其中之一。
突厥的貴族都有姓氏,阿史那,阿史德等等,有姓氏的突厥人,即便不是貴族,也是上等的階層。但是大部分的突厥人,他們是沒有姓氏的,他們的名字,取決于他們的父親在他們出生的時候看到了什么。
同羅在突厥語中的意思,不是銅鑼,是天上的鳥。天上的鳥本應(yīng)自由自在,但是同羅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過上一天自在的生活。
同羅今年十七歲,十七歲在突厥,應(yīng)當(dāng)是在馬上練習(xí)騎射的年紀(jì)。但是同羅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因為他家的馬匹和弓箭,隨著他父親在一次突厥內(nèi)部的爭斗中喪命,作為戰(zhàn)利品被另一個部族的人拿走了。那一年,同羅十三歲,他只摸過一次弓箭,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十三歲開始,同羅便跟著母親,帶著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委身于一個突厥貴族家里做苦工。他的母親是一個擠羊奶的好手,一個人能做兩個人的活兒,勉強能養(yǎng)活得了他們。同羅起初也跟母親一起學(xué)著擠羊奶,但是做這個工作的,大多數(shù)都是女人,他年幼時候還不覺得,到了十六七歲,實在是受不了別人看來的異樣目光,說什么也不愿意擠羊奶了。于是,他便跟著好心的屠夫,學(xué)了剝皮揉革的本事。
也正是因為這門手藝,讓他接觸到了很多大唐的商人。
突厥貴族跟大唐的內(nèi)務(wù)府簽訂了皮革的訂單,每個季度都會來一次收取皮革。同羅的學(xué)習(xí)能力很好,很快學(xué)會了關(guān)中話,相當(dāng)于是一個小翻譯,也因此對大唐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很向往大唐商人們口中的大唐,也很喜歡聽大唐的新鮮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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