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旺環(huán)顧四周，周圍一片明亮。神奇的是，他竟然沒有被那么耀眼的光芒閃到眼睛。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手腳，它們并沒有淹沒在那股浩渺的光芒中。

    這里是哪里？

    他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的雙腳，每走一步，他都會停下來像四周張望一翻。他像是預(yù)感到了會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樣，保持著十分的警惕。

    這樣走了許久，周圍仍是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蒼茫的白色。這樣的白，倒不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讓人來得心安和痛快。

    人在害怕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這樣什么都看不見了，至少可以換得一絲心理安慰。

    突然，劉旺腳下的地方猛地閃亮了一下，讓他在一瞬間睜不開眼睛。

    過了一會兒，那刺眼的光芒暗淡了。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地表下面出現(xiàn)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地表原來是如墻粉一般致密的白色，有點像凝固的牛奶，現(xiàn)在卻變得有些晶瑩透明，倒更像是堆積在一起的雪花。

    底下好像有什么人，他蹲了下來才看清楚。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他坐在桌子前，右手握著鼠標(biāo)，左手像鋼琴大師一般飛快地敲打著鍵盤。

    屏幕上方的畫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切換著，劉旺認(rèn)出來，那些都是當(dāng)年非常流行的網(wǎng)絡(luò)游戲，比如DNF、LOL、冒險島。

    那個男孩非常專注于自己的游戲，他嚴(yán)肅認(rèn)真而又癡迷的表情，劉旺覺得非常熟悉。幾乎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能看到這樣的表情，只要他有一件能讓自己傾注全部熱情的事情。

    只不過，那些年，劉旺和大多數(shù)孤獨的同齡孩子一樣，將自己所有的熱情都給了那塊可以讓自己獲得成就感的屏幕上。

    以至于，他對其他任何事情沒有太多的興趣，對其他任何人也沒有太多的興趣。

    在外人看來，他們不過是一天到晚把自己悶在家里的閑散懶人。然而，他們卻是在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里放浪形骸的“英雄”、“冒險家”。

    小男孩的房門被推開了。爸爸端著一盤西瓜走進(jìn)來，在他的身邊嬉皮笑臉地說著話。劉旺只能看到他張開的嘴，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男孩沒有理他，自顧自地盯著屏幕，手也一刻不停地忙碌著。看他的嘴型，像是在說“別煩我，我忙著呢”。劉旺也詫異，為什么他就能讀懂唇語了？

    爸爸的眉頭皺了一下，但也沒再說什么。只是一直站在那里，神情凝重。

    后來，經(jīng)過一番艱苦的激戰(zhàn)后，男孩面前的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兩個大大的字:失敗。

    男孩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一揮手打翻了爸爸手中的那盤西瓜。西瓜和盤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憂傷的弧線，無助地摔在地板上。盤子碎成了幾瓣，鮮紅的瓜瓤像血一樣濺得滿地都是。

    劉旺心里一緊，因為他突然想起來，這個男孩就是自己。

    爸爸舉起手掌，怒目圓睜，眼看就要呼到他的臉上了。

    男孩卻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像是就等他打完解氣之后，趕緊從自己的眼前消失。

    爸爸最終還是沒有打他。他從一旁拿來畚斗和掃把，笨手笨腳地將滿地的狼藉打掃一下，又拿來抹布蹲在地上擦，像個小孩子一樣。

    而男孩早就重新開始了新的對局，戴上耳機，與世隔絕。

    畫面突然變換了一下。劉旺看到男孩獨自一人走在夜里小路上，昏暗的燈光更加襯托了他內(nèi)心的孤獨。

    他像是丟了魂一般，漫無目的地在小路上走著，腳步一下子大一下子小，速度一下子快一下子慢。他的呼吸隨著他不平穩(wěn)的腳步，時而急促時而舒緩。

    那時正值深秋，小路上鋪滿了一層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面會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有時候一陣風(fēng)吹過，那些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葉子又被吹得漫天飛揚，再一次落地時，已各自分道揚鑣，落在了陌生的地方。

    男孩一步一步向前走著，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縮短，然后再拉長，再縮短。每當(dāng)自己的影子變成最長的時候，男孩都會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想要看看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多少的路。

    但其實，每一盞路燈，每一個十字路口，甚至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對他來說都是一模一樣的。所有的光景都是那么朦朦朧朧而又似曾相識，就好像，他以為自己艱難萬苦，走出了很遠(yuǎn)的距離，然而卻是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自己到底要走向哪里？

    這條路上，坎坎坷坷，簡簡單單，卻永遠(yuǎn)是不變的風(fēng)景，沒有人陪伴的孤獨。

    這個世界，拋棄了他嗎？

    在小路的盡頭，畫面突然又光亮了起來。

    劉旺終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場景。畫面中的他，獨自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低著頭，手中抱著一個發(fā)光的磚頭。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QQ列表里的大家，狀態(tài)一下子從“電腦在線”變成了“手機在線”，而且是24小時永遠(yuǎn)在線。

    仿佛一夜之間，智能手機就在全天下普及了。

    盡管電腦一直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是不可取代的地位。但是手機的出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動搖了它的份量。

    至少劉旺上高中之后，就很少再碰電腦。原因很簡單，手機帶著方便。而且他的第一臺像模像樣的智能手機，也是在上了高中之后才買的。

    可是，為什么自己會坐在那個位置呢？

    畫面上的他，在教室的最角落里，神情專注，就像當(dāng)年盯著大屏幕時那樣。

    那是丁仙人的座位。

    只有他會那么認(rèn)真而瘋狂地捧著手機，把它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可是坐在那里的人的確是他。

    劉旺看不清楚那塊發(fā)光的磚頭之上的畫面，但是從畫面中的他的表情的微妙變化，他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無非是游戲打輸了，打贏了，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動態(tài)，看到了什么令人發(fā)指的言論。

    教室里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去哪了？

    劉旺在畫面中尋找，所有的課桌里都空空如也，桌椅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就好像從來沒有什么人來過，這一點也不像他們班。

    后來，畫面中的教室開始一點點崩塌。雪白的墻壁和鋪著大理石的地板裂開一道道面目猙獰的縫隙，石塊、灰塵從頂上不斷掉落下來。

    而畫面中的他卻依然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塊發(fā)光的磚頭，無視著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越來越多的石塊和碎渣在他的身邊堆積，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就好像，除了屏幕中花花綠綠的世界外，其他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guān)。

    原來，是他拋棄了這個世界。

    就在他即將要被亂石給掩埋的時候，突然有一只手從光芒之中探了出來，拉住了他抓著手機的手。

    他一下子像大夢初醒一般，抬起了頭，跟隨著那個拉著他的手的女孩，投身一片光芒的海洋中。而那塊會發(fā)光的磚頭卻被丟在一堆亂石里，像失寵的妃子，被遺棄在繁華后的荒蕪中。

    畫面一轉(zhuǎn)，一道和煦的暖陽照在了大地上。

    劉旺看到一個扎著蓬松馬尾的女孩拉著一個男孩，在落英繽紛的校園小道上歡快地奔跑。

    他們的手緊緊牽在一起，就像把彼此的真心都攥在手中一樣。

    女孩時不時地回頭看看身后的男孩，她的嘴角向上揚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兩頰露出了一對淺淺的小酒窩。劉旺永遠(yuǎn)忘不了她的笑容，像是鐫刻在心頭的一顆朱砂痣，任時光荏苒、歲月變遷，毫不褪色。

    兩個人奔跑著，從無人的小路跑到操場，從操場的塑膠跑道跑到橫跨幾棟樓的天梯，再跑到教學(xué)樓，回到那個教室。

    男孩女孩背靠著背，坐在一張桌子上面，他們的手仍然沒有分開。

    他們的嘴角洋溢著笑容，除了單純的安心，劉旺讀不出其他的情緒。

    同樣一個教室，同樣沒有其他人，這個場景里，連陽光都顯得更加燦爛，天空也格外得蔚藍(lán)。

    女孩害羞地微微扭過頭，白嫩的臉頰輕柔地摩挲著男孩的衣領(lǐng)。男孩也側(cè)過臉來，像小貓一般蹭著她柔軟的臉頰。

    他們注視著彼此，眼中涌動的清泉在某一刻終于交織在一起。男孩樓過女孩纖細(xì)的腰，捧著她嬌小的后腦勺，緩緩將臉頰貼了上去。

    女孩閉上眼睛，幸福的笑意仍在眉間留存。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抱住了男孩的臂膀。

    時間在那一刻變得緩慢，空氣中像有粉紅色的草莓味在浮動。

    劉旺的眼眶中不知不覺噙滿了淚水，像是馬上要崩潰的堤壩。

    那天，他和陳藝欣相約，兩人提前來到了學(xué)校，四下無人，便放肆地在校園里面到處卿卿我我。

    也許學(xué)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曾見證過他們兩人的你儂我儂。每一處風(fēng)景，都因為他們?nèi)旧狭艘粚臃奂t色的曖昧光暈。

    可是，畫面突然又一轉(zhuǎn)。

    粉紅色還在，只是，夾雜著刺眼的殷紅。

    寂靜的柏油馬路，一輛灰色的轎車，一杯灑了一地的奶茶，一個被碾成粉末的手機，一個趴在路中央不省人事的少年。

    陳藝欣突然出現(xiàn)在畫面的正中央，直勾勾地看著劉旺，嚇得他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的雙頰有幾行淚珠滑落，像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流星，一下子便滴到了沒有邊界的地上。

    畫面中陳藝欣的臉被放大了。她那原本又大又水靈的眼睛，現(xiàn)在看起來卻十分得空洞。

    他看到，她那放大幾倍的瞳孔中，隔著還沒有來得及溢出的淚珠，有一個身影正在瑟瑟發(fā)抖。

    那是蜷縮在無邊的黑暗中，無言而又孤獨的他。

    劉旺的心里一陣絞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他躺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想大叫，可是他怎么也叫不出聲。

    忽然，他的雙手雙腳像被束縛住一般，怎么也動不了。他躺在地上，忍受著胸口分筋錯骨般劇烈的疼痛，卻什么也做不了。

    他看到，這個光亮的世界也在一點點地崩塌，像是玻璃破碎一般，一塊一塊地脫落下來。每一個破碎的地方，都失去了原來的光明，變成了深邃的黑暗。

    終于，他在痛苦中被黑暗吞噬，沒有一絲掙扎的余力。

    劉旺睜開眼睛。

    他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聞到了各種消毒水交織在一起的味道。

    一個醫(yī)生正焦頭爛額地在他身上擺弄著。

    除了胸口的劇烈疼痛，他似乎失去了其他任何知覺。

    林若雪焦急地在一旁走來走去，看到他睜開了眼睛，立刻湊了過來。

    “你忍著點，醫(yī)生正在處理，很快就好了的。”

    劉旺嘴唇發(fā)白，口中干澀無比，早已說不出什么話，也發(fā)不出什么聲。

    過了一會，醫(yī)生終于開始收拾藥箱，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幸虧及時，不然可就麻煩了。”醫(yī)生松了口氣，對林若雪說道。

    “謝謝你，醫(yī)生。”林若雪欠身行禮。

    劉旺的胸口仍是一陣尖銳的疼痛，不過慢慢地，疼痛的感覺被疲憊取代，他打了個哈欠。

    由于無法用手掌去掩住嘴巴，他張大嘴巴的樣子全被林若雪看在了眼里。

    他尷尬地笑了笑。

    “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很難看吧？”

    林若雪走到他身邊，端起床頭柜上的水杯，遞到他的嘴邊。

    “沒有，你一直都很帥氣。”

    劉旺這次沒有拒絕，因為他實在太渴了，渴到就算是隔了幾夜的水也會拿過來就往嘴里灌。

    “剛剛你好像做噩夢了，動作很大，把傷口弄裂了。”林若雪輕聲說道，聲音像清脆的鈴鐺。

    噩夢嗎？

    或許是吧。

    為什么不是以美好來結(jié)尾呢？

    自己和陳藝欣的結(jié)局，又究竟會走向何處呢？

    “你，一直都在這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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