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暇時候,合荼常帶著秀寒送給她的隨身聽去揚場上。場上常常都沒有人,空曠的連只鳥兒也看不見,她找一塊石頭坐下來,按下隨身聽上的按鍵,里面就傳出來悠揚纏綿的歌聲,不論節奏快緩,溫柔的還是明亮歡快的,都讓她心旌動搖,仿若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似的。那個世界里沒有現實生活中種種的束縛,有的只是美麗和自由。秀寒送給她的幾盤磁帶她都聽了個遍,幾乎連里面的歌都會唱了。有時候,她也會同秀寒一起坐在這塊石頭上,聽著秀寒練嗓子。秀寒長大了,聲音里面的稚氣退去了,她的歌聲里帶了一絲成熟與委婉,仿佛在對著暗戀的男生喁喁低語。合荼聽得入了迷,也會跟上唱一兩句,但是她的聲音總是跑調,破壞掉了那種迷幻的氣氛。秀寒噗嗤一聲笑了,指點著她,說這樣唱不對,應該這樣唱,但合荼還是總是唱不對,后來她就放棄唱歌了,只是聽著秀寒唱,或者聽著隨聲聽里面幽怨美麗的歌聲。她的年紀雖小,卻似乎已經聽懂了唱的人表達的心情似的。
秀寒離開的那天,合荼正坐在場上聽歌。聽到“什么都可以拋棄,什么也不能忘記。現在你說的話,都只是你的勇氣”的時候,她聽見坡下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合荼心里一動,急忙站起來朝場邊跑去。果然是秀寒,她跟在老何跟徽蕊的身后,正在低頭擺弄著什么東西。
“秀寒!”合荼大聲喊著,她關掉隨身聽轉身就朝坡下跑去。秀寒站在原地等她,合荼氣喘吁吁地跑到秀寒跟前的時候,看見秀寒臉上掛著一串淚珠。
“合荼,我參加比賽的時候,你一定一定要來看。”秀寒握緊了她的手。合荼的腦海里還回繞著歌的旋律,她感到悲傷極了,秀寒的這個要求,她口頭上雖然答應了,但是她知道,她不一定能做得到。
“你怎么就要走了?”合荼哽咽道,她覺得時間過的太快了,不提防秀寒就要離開了。
“我還會來的,你等我今年寒假,我肯定回來。”秀寒看了看前面專門來接她的父母,接著說道,“我走了,記得聽我的歌哦。”
合荼依依不舍的看著她走遠,這才轉身緩緩地走回去。另一邊的秀寒為這離別頗為傷感了一會兒,但這種傷感很快就被去新學校上學的激動所代替了。她上車坐在后座,耳朵里塞著耳機,聽著鼓點炸裂的音樂,心中興奮到極點。
沒兩天,家福就牽著合弈的手去學校報名了。合弈激動得不得了,在學校操場里跑了兩圈,才進了老師辦公室。合弈跟合荼一樣聰明,老師教的東西一下子就懂了,成績比班里學生高出一大截。她每日往返在家跟學校之間,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她都想一一教給合荼。合荼剛開始聽了兩天,但是家務越來越繁重的時候,她忙的幾乎停不下來,于是這個小小的授課就被停止了。合弈接著上自己的學,上了一個學期之后,她身上那種懵懵懂懂只知道在灰里刨土里滾的氣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活潑向上、文質彬彬的氣質。她的思想幾乎每天都在進步,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經常會提出一些家福和翠影回答不了的問題,像什么“鳥為什么能在天上飛,人卻不能呢”“為什么太陽落下去之后月亮就升起來了,它們就不能同時出現嗎”之類的問題。每當問到這些問題,翠影只會說一句:“你自己個兒去問問鳥,看鳥會不會回答你。”家福低著頭不說話,吃完飯去做木工的時候,說道:“這些問題我可答不上來,你爸學都沒上過,你去學校問問你老師,看看你老師能不能回答你。”
合弈一聽,覺得有道理,第二天背著合荼退休下來的小書包跑到學校去問老師了。
同合弈不同,合荼現在對這些問題沒有什么興趣了,她更專注在怎么樣炒菜才能使這道菜更香,或者怎么把餃子捏出更完美的弧度。她的大腦如同暗夜里漸漸消失的星辰一般,慢慢地墮入廣闊的黑暗中去了。
秀寒果然遵循她的諾言,寒假放了第二周的時候,一個人挎著背包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的從村口走來。那日正下著小雪,雪花在黃土地面上鋪成薄薄的的一片,腳踩在上面留下了淺淺的印記。走到合荼家的坡下的時候,她抬起頭來望了望,沒有人站在上面,她突然生出一絲調皮之心,手放在嘴邊彎成一個圈,大聲喊道:“合荼!合荼!”
合荼正在院子里給炕添柴火,聽見這聲叫喊,她愣了愣,兩秒鐘之后才反應了過來,猛地起身往外跑去。秀寒站在坡下,看見合荼露出半個身子驚喜的朝她打招呼,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哇。你真的來了。”合荼蹦跳著下坡,站在穿著粉紅色羽絨服的秀寒跟前。秀寒的個頭躥的特快,十二歲的合荼站在她跟前,頭頂只到她的肩膀。秀寒伸出一條胳膊摟著合荼的肩膀,笑嘻嘻的問道:“我沒在,想我了吧?”
合荼羞怯的笑了笑,扭頭看她背上厚重的大書包,問道:“你背了多少東西來呀?”
“一些衣服,還有好多作業。教我的老師真變態,放個假給我們布置這么多作業,還美名其曰為高考做準備。拜托,我才上高一啊,做個毛線的準備啊。”秀寒嘮嘮叨叨的說著,一到合荼跟前,她就跟個話癆似的。走到分叉路口,合荼突然停了下來,說道:“我先回去做事情,你肯定凍壞了,趕緊先回去烤爐子,暖一暖。”
“好,那你一會兒趕緊來找我啊。我家里就我奶奶,我跟她聊不到一塊兒,你不來我真的要無聊死了。”秀寒嘰嘰喳喳的說著,她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其實在城里的家里她覺得更無聊,一放假就要面對著爸媽,每天被她們嘮叨作業、將來、前途,就連唱個歌都會被說。在奶奶家里,她覺得更自由些,做事不會被人管。
“知道了。我先走了。”合荼轉身朝坡上走去。她出來的急,只穿了件毛衣,被風一吹,身上就打了個寒顫,便加快腳步朝家里走去。
朝炕里添完炭,她關上炕洞口的小小的鐵門,拎著炭盆回到了屋里,又朝爐子里加炭。翠影在里屋問她,“剛剛誰叫你?”
“秀寒。”合荼回答了一聲,就看見合弈跳了出來,外套都還沒穿就要往門外跑。合荼趕緊拉住了她,說道:“等會兒,我帶你去。”
“你要做飯!”合弈不滿的大聲抗議。
“那就等吃完飯再去。”合馨也從里屋走了出來。手里拿著裝著剛洗完的土豆盆子。
“你們做飯,我自己去,吃飯的時候你們再來叫我。”
“誰要叫你,你沒飯吃就餓著。”合馨開始切起菜來。
合弈拗不過她們,只好回到里屋待著。寒假里老師也布置了很多作業,她趴在炕面上聳起小肩膀寫了起來。
吃完飯,刷完鍋,合荼才慢悠悠的穿外套。合弈早已等的不耐煩了,她催了好幾遍,合荼才牽著她的手出了門。何奶奶家的大門敞開著,兩個披滿雪花的石獅子在門口威武的立著。
何奶奶對她們一如既往的熱情。只不過她年紀大了,看著沒有去年有活力了。合荼懂事的幫她往爐子里面添炭火,幫她收拾整理了一下屋子,才出了偏房門朝著大屋走去。合弈已經跑去跟秀寒會合了,她趴在秀寒跟前,不停嘴的問著那些家福和翠影回答不上來的問題,秀寒耐心的一一做著解答,盡量為她答疑解惑。
“唱歌還要學?”合弈好奇地回答。秀寒揚了揚長到肩頭的黑發,說道:“當然要啦,那個叫聲樂課,有老師教你怎么唱歌的。”
“怎么教啊?唱歌不就是唱嗎?”說著合弈嘴里便吚吚嗚嗚的唱了起來,都是從合荼的隨聲聽里聽來的歌。
秀寒忍俊不禁,摸著合弈的腦袋說道:“哎呀,你這種就是單純的哼出來,哪里叫唱歌咯?”
這個時候,合荼掀開簾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帶來一身的寒氣混著香燭的味道。她看見合弈和秀寒笑倒在一塊兒,不禁問道:“你們聊什么呢?”
“姐姐,姐姐。”合弈跑到她跟前,揮舞著小手說道,“秀寒說唱歌還要學呢,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唱歌還要學。”
“我也沒聽說過。”合荼往秀寒跟前走了走,坐在了她旁邊的一個小板凳上,跟合弈一齊仰著臉看她,“為啥唱歌還要學?”
“當然要學啦,不然你聽為啥我們唱出來的聲音跟那些專業歌手唱出來的就是不一樣,而且里面有很多東西值得研究呢,不是說張嘴唱就是唱歌啦。”
“我不懂。”合荼笑著搖搖頭,“你這么喜歡唱歌,那就應該去好好學咯。”
秀寒嘻嘻笑著,擺了擺手,“那肯定的。”她突然拉住合荼的手,讓她坐在自己旁邊來,想要同她說什么的樣子,轉眼看見合弈也在認真聆聽,急忙說道:“小孩子不要聽,趕緊出去。”
“為啥?”合弈委屈的看著她們,“姐姐也是小孩子!”
“你更小,你去奶奶屋里,奶奶有牛奶給你喝。”
合弈一聽見牛奶兩個字,眼睛唰的就亮起來了,但她還是不滿的撇了撇嘴,轉過身就往門外飛奔而去。
“你知道嗎?”秀寒故作神秘的往合荼身前靠了靠,“我到新學校的第一天,碰見了一個人。”
“什么人?”合荼不知道她要對自己說些什么,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
“一個男生,長得可好看了。”秀寒突然很認真的看了一下合荼的眼睛,拍了一下手說道,“哎呀你眼睛簡直跟他眼睛一模一樣,都好看,炯炯有神的。”
“然后呢?”合荼的眉頭糾在了一塊兒,沒聽懂她在說些什么。
秀寒的臉紅了起來,她低下頭把一個抱枕抓在自己的懷里,仿佛那是自己敵人似的揉捏著它,說道:“然后我懷里抱著的書呀,就掉到地上了,他就幫我撿起來。我抬頭看見他的眼睛,就感覺,哇真的好好看。”
“好看?”合荼依舊不解的望著她,自己年齡尚幼,哪里懂得這些東西,眼睛里滿是迷茫和懵懂。
“對呀,可好看了。”秀寒笑了起來,吞吞吐吐的說道,“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喜歡?”合荼跟一個復讀機似的重復著秀寒的最后兩個字。秀寒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合荼是不懂這些事的,但是她忍不住,還是想對合荼傾訴,畢竟她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可以像合荼這般認真聆聽她的內心話而且不會嘲笑她。
“對呀。”秀寒點點頭,“而且他的聲音好好聽啊,就是聲帶里好像塞進去了一個磁鐵一樣。”秀寒望著天花板,沉醉在自己的回憶里,“他對我說,對不起,撞到你了。我感覺我自己變成了鐵石,被他喉嚨和眼睛里的磁鐵吸引走了。”
“磁鐵?喉嚨有磁鐵?”合荼被嚇到了,“那不是有病嘛。”
“哎呀,我就是打個比喻,不是那個意思啦。”秀寒捏了捏合荼的手,絲毫沒有被她這句話影響到,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而且他的口音不是北方人的那種口音,是南方人那種字正腔圓的口音。”秀寒突然捂著嘴笑了一下,“就是每個字都會被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來。我覺得如果他去唱歌,肯定很好聽。”
“然后呢?”合荼突然對這個故事感興趣了。
“然后。”秀寒聳了聳肩膀,“然后就沒然后咯。我去教室報道,他就走咯。”
“就這樣呀?”合荼不滿的撇嘴,“那你怎么叫他唱歌哦。”
“我也想過問問他叫什么名字啊,但是沒那個勇氣。我好緊張的,你都不知道,我當時臉紅的比那個蛇果還要紅,他道歉的時候,我壓根沒勇氣看他。”
合荼噗嗤一聲笑了,推了推秀寒的肩膀,“你膽子怎么這么小啊,對人說話都會臉紅啊?”
“不是啦,我又不是對每個人都臉紅,我只是對他。”說著秀寒的臉又紅了起來,“然后我就跟班里同學打聽那個男生是誰,但是他們都不認識。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打聽到他在幾年級,哪個班,叫什么名字。”
“然后你叫他唱歌啦?”
“你別打斷我說話。”秀寒笑著拍了一下合荼的手臂,“你猜他叫什么,他的名字也可好聽了。”
“什么?”
“他叫幸偲蘊。”說起他的名字,秀寒的臉上再次洋溢起那種心醉神迷的神情,從身邊的包包里劃拉出一張紙一支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遞給合荼看,“看,就是這三個字,也很好看吧?”
“幸,什么?”合荼指著紙上的三個字,念到中間一個的時候停頓了下來。
“si,念四聲。”秀寒抿著嘴笑了,“幸偲蘊。”
“還有人姓幸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合荼驚訝的張大了嘴。秀寒拿過她手上的紙,笑嘻嘻的說道:“那可不?”
“好吧。”合荼臉上閃現出一絲失望,“你的學校生活就這樣啦?”
“沒有呀。我還參加了我們學校的社團呢。可惜不知道幸偲蘊在哪個社團,不然我就參加他參加的那個社團。”一說到暗戀的人,秀寒的嘴就停不下來了,“你肯定猜不到,我也沒猜到。我一直以為他跟我同一個年級的呢,沒想到他已經上高二啦。高二在另一棟樓,跟我們沒在同一棟樓,真的好可惜。不過還好我打聽到他在幾班,等我下學期開學了,我就看他去。”
“這有什么好看的。”合荼撇撇嘴,“還有什么新奇事,講給我聽聽嘛。”
秀寒嘟起了嘴,認真在腦海里搜刮了一陣,但是除了幸偲蘊的事情,她竟然不覺得其他有什么事是新奇的了,只好搖了搖頭,說道:“學校就那樣啦,只是我們學的東西難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測驗也很多,我覺得比初中辛苦多了。”
“辛苦好呀,證明能真正學到東西。”
“那當然,我一定要好好學習,然后大學考中央音樂學院!”
大學這個詞對于合荼來說太陌生了,而且她也不懂,于是馬上就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這個時候合弈從外面進來了,她仿佛聽懂了秀寒的意思,嘴里咬著牛奶袋跑過來說道:“大學我知道,我們老師說過。”
“是呀,你好好學習,以后也考一個好大學!”
她們的談話結束在合芮叫她們回去做飯的呼喚里。只見合芮驀的出現在門口,臉上擺出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跟她們說話是玷污了自己一般,仰著脖子語氣僵硬的說道:“媽叫你回去做飯。”
“知道了。”合荼站了起來,對秀寒道別,“明天我再來找你,你唱歌給我聽。”
“好呀。”秀寒高興的答應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包里拿出幾盤磁帶來,“給你,那幾盤你肯定聽膩了,這是新的。”
合荼的臉上頓時就笑開了花,她很喜歡聽歌,雖然她唱歌不怎么好聽。她接過那幾盤磁帶小心翼翼地收好在口袋里,拉著合弈的手跟著合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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