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葉，鴻雁向南，苑內的梨花梢頭，卻鎖住了一隅春意。

    花如初雪，盛而不敗，顧老爹正望著梨樹出神，卻見一枝梨花搖晃起來，水珠與花瓣紛紛而下，混入地上的殘花中，不分彼此。

    禁制被觸動了。

    他下意識地咧開嘴，卻又立刻整理了儀容，背著手做出幾分威嚴狀，才解了禁制，語氣中沒有絲毫波瀾，“回來了？”

    “嗯。”女修聲音有點低啞，卻是意外的好聽，鋒銳的眉眼襯著背后的一方梨花，也多了些柔和。

    “傷勢如何？”在同蒼一比斗時“逼瘋”了對手這樣的大事，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已大好，爹無需擔心。”

    女兒沒有給留自己絲毫話茬，顧老爹嗯了聲，又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那就好，進去吧。”

    顧惜湛點點頭，跟在他身后，在進門前一瞬，她聽見顧老爹有些僵硬的說了句，“在家里，無需這樣客氣。”

    她一怔，卻見對方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徑直步入室內，就好像方才都是她聽錯了。

    然而顧惜湛彎了彎眼角，眸子里多了點笑意，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見，自顧自地說道：“以后不會了。”她的一些習慣，確實應該改改了。

    屋內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注意力卻都放在靠里的一張床上，兩人進來后，大家只隨意招呼了下，就不再搭理他們。

    顧惜湛走過去，只見雕花床上躺著三個奶娃娃，許是聽到了動靜，她剛靠近，三雙眼睛就齊刷刷的看過來，惹得她勾了唇。

    這時，一個清俊男修看向她，“小九回來了？近來可好？”

    “見過大伯，一切安好。”

    言罷，她又給眾長輩見了禮，旁邊一秀麗女子抿唇一笑，“好了，別見禮了，你來的時間正好，三個還都醒著。”

    聞言，顧惜湛又將注意力轉回到床上，因在母體中得到了充足的靈氣澆灌，三個孩子都肌膚光潔，白里透紅，此刻正滾作一團，玩的不亦樂乎，顯然十分精神。

    見她看的認真，顧二姐輕笑了下，突然抱起一個孩子塞進她懷里，“小九你猜猜，這是誰？”

    顧惜湛被二姐的舉動弄得渾身一僵，她小心翼翼的抱著女嬰，卻發現對方非但沒被方才的事嚇到，反而對著自己咧著嘴笑起來，露出粉白的牙床，一雙大大的杏眼也瞇成了月牙。

    這樣的笑“嫮目宜笑，是十三妹吧？”

    顧二姐一拍巴掌，又笑起來，“不愧是小九，一下就猜中了，那你再猜猜她們倆個誰是誰？”她指著床上兩個明顯要安靜不少的女嬰，再次出聲。

    試探著顛了顛小十三，成功使對方笑的更加開心后，顧惜湛把她交給了其他人，然后對著二姐搖了搖頭，“認不出。”

    旁邊的秀麗女子又開口道：“她倆長的太像，也難怪你會認不出。”她指了指左邊那個女嬰，“這是小琬，另一個是小琰。”

    懷琬琰之華英，那這個就是十一妹了。顧惜湛看著兩個女嬰在玩鬧中，將口水糊了對方一身，眼中笑意更深。

    在來的路上，她就得到了關于三個妹妹的信息，十一顧惜琬和十二顧惜琰是小姑生的雙胞胎，十三顧惜嫮則是大伯的二女，和顧二姐是親姐妹。

    三個孩子出生時間極近，又因為小孩子的靈根與靈體均未定型，是以現在，顧氏內部也不知究竟是誰引動了天地異象。

    怕是也少有人能猜到，那異象是她們三個同時引動的。

    顧惜湛看著又朝自己伸出胳膊的小十三，眼底翻騰的情緒徹底被按了回去。

    天象相成，她們三個的命數，已經糾纏在一起了。

    劍風嗡動，竹葉颯颯，滿天冷光漸漸連成一張網，最后又重歸無形。

    “鏘！”長劍回鞘一半卻又立刻被抽出，劍尖微斜，有竹葉落于其上，一分為二。

    女修卻仰起頭，直直看向竹梢，喝問出聲，“誰？”

    “噗嗤”有人笑了聲，是極清脆干凈的少女聲，就如同春水繾綣。

    幾乎在聲音傳來的同時，顧惜湛轉身出劍，動作干脆的沒有一絲遲疑，“鏘！”火花四濺，擊鳴之聲錚錚，身著月白長衫的少女兩指并攏擋住劍鋒，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

    她一邊將面前的長劍向下按去，一邊笑道：“小丫頭，在家里就別這么警惕了，咱們家的戒備還是挺嚴的。”

    顧惜湛立刻收了劍，“抱歉，驚擾了您。”她不認識對方，但想必是族中鮮少露面的長輩。

    “都說了是一家人，還這么客氣干什么？”少女對顧惜湛的態度有些不滿，賭氣式的捏了捏她的臉，讓她再無法保持嚴肅，才又歡快地笑起來。

    說話間，周圍的修竹如幻象般散開，像是有畫筆重新繪上了圖案怪石嶙峋、松枝虬勁，地上的雪已有半尺厚，她們此刻就站在老松大如華蓋的樹冠下。

    少女眼角陳著笑意，她突然惡作劇般的打了個響指，勁風驟起，落雪簌簌，細雪將立于原地未動的女修的發肩一塊染白，顧惜湛轉了轉眼珠，睫毛上的雪花掉下來，貼在她鼻翼，變成了點點水漬。

    “唉。”少女嘆了聲，老氣橫秋的搖了搖頭，繼而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顧惜湛的肩膀，“你這孩子太老實了。”見雪落下來都不知道躲，在外面被騙了怎么辦。

    聞言，顧惜湛抬手拂去身上的雪，突然對少女眨了眨眼，聲音里帶著笑意，“這是在家里。”不知名的長輩明擺了想捉弄她一下，無傷大雅，她不介意配合。

    看到她露出與平日不同的狡黠，少女愣了下，才擺了擺手嘆息一聲，“真是老咯，連眼神都不好使了。”她竟然也會看錯人，這孩子比她的道還要有趣。

    這樣想著，她用手往松下一劃，轉移了話題，“你們這些娃娃真了不得，連這東西，都跑到這里來了。”

    顧惜湛順勢看去，只見方才只有白雪的地方出現了一眼冰泉，水質清透，水面生冰，而冰層之上，則長出了一株燦金小樹。

    “你知道，這是誰的么？”她背后，少女問道。

    眼中沒有絲毫情緒波動，顧惜湛搖了搖頭，“不知。”命數這東西，說早了，有禍無福。

    “噗嗤，你這孩子，真不老實。”這是少女給顧惜湛的第二個評價，和上一個截然不同，她看著對方的眼睛，從里面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了然。

    看來，她猜的沒錯。

    突然之間，狂風大作，大雪紛飛，天地間茫茫一片，老松、少女、冰泉、小樹，全都模糊起來，一碰即逝。

    顧惜湛卻沒有握劍，她攏了下飛舞的發絲，對著少女最后消失的地方施了個禮。

    “小丫頭，我期待和你再見。”冥冥中，她聽到少女這樣說，下一刻，眼前驟然一黑。

    等視線重新亮起來，眼前依然是叢叢修竹。

    在她肩膀的皮肉下，有銀芒一閃而逝，又重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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