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曾經(jīng)對京城的各大商家做過功課,得知眼前這個快要倒閉的粗云樓,其實本是家規(guī)模極大的老字號布莊,祖祖輩輩傳了幾代,后來就傳到了眼下的這個大當(dāng)家云子祥的爹娘手里。
但似乎是因著什么事故,云子祥的爹娘在南下蘇杭去親選布料時被馬匪在野外劫殺,粗云樓倉促間換了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的重任就落在了當(dāng)時只有十八歲的云子祥身上。
云子祥是家中獨(dú)子,災(zāi)事發(fā)生時只能由他挑起粗云樓的大梁。
然而云子祥并不是塊經(jīng)商的料子,又從小到大沒怎么打理過家中事宜,一心只讀圣賢書,希望科考能考出個名堂來。
眼下天降災(zāi)禍,云子祥必須放棄讀書,撐起粗云樓的大梁。
可是,即便云子祥再怎么努力,經(jīng)商這一塊,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不少供貨商欺他年幼無知,沒有經(jīng)驗,經(jīng)常好壞摻半的給他供貨。云子祥分辨不出來,便全都按照好貨的價格賣了出去。一來二去的,就是再老字號,也消耗不起這樣的信譽(yù)流失。
等后頭云子祥趕忙聘請了經(jīng)驗豐富的老掌柜把關(guān)這一切時,已經(jīng)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粗云樓無論是客源還是經(jīng)營上,每況愈下。
原本粗云樓的布莊規(guī)模就大,云子祥又不愿意因著這個裁剪繡娘的人數(shù)——這樣在他看來,等同于在葬送祖宗的基業(yè)。
云子祥不僅不裁員,在這么蕭條的現(xiàn)況下,每個月的工錢還要照常發(fā)放,這樣進(jìn)一步導(dǎo)致了有時候個別繡娘接到活時,也是不愿意干,她會想,都是拿一樣的工錢,憑什么旁人都閑著,就我要在這兒做衣服?——繡娘的怠惰直接導(dǎo)致了成衣質(zhì)量的直線下降,要知道,一家布莊的經(jīng)營范圍,不僅僅是出售布匹,成衣生意也是占了一塊大頭。
這樣一來,粗云樓在經(jīng)過兩年的風(fēng)云飄搖后,終于到了快徹底倒閉的地步。
方菡娘牽著方芝娘的手,站在粗云樓的店面前,抬頭看著這家傳了幾代的老字號布莊。
門頭上高高的掛著一塊牌匾,上頭寫著遒勁有力三個大字“粗云樓”?绰淇,應(yīng)有二百多年的歷史了。
只是這牌匾經(jīng)過了二百來年的風(fēng)吹日曬,難免有些敗舊了,就如同眼下風(fēng)雨飄搖中的粗云樓。
方菡娘心底感慨,面上依舊是一片平靜,她拂了拂方芝娘肩上落下的薄薄積雪,牽著方芝娘的手進(jìn)了粗云樓里頭。
從店面上能看得出,這原是一家極大的布莊。
方菡娘環(huán)視了一下布莊里頭。
只是眼下偌大的一個布莊,墻上只掛了一些過時花色的布匹,以及數(shù)件款式老舊的成衣……空空蕩蕩的店面,冷冰冰的,只有些劣質(zhì)炭燃燒的出的煙氣在氤氤繚繞,除此之外,半點紅塵熱鬧都沒有,真真是一副衰敗之像。
店里頭只有一個伙計,正無精打采的縮在柜臺里頭,聽到有人來,他依舊是懶洋洋的縮在柜臺里頭,頭都懶得抬一下,雙手蜷縮在厚厚的粗布棉襖里,他面前是一個有些年頭的炭盆子,里頭是半截馬上就要燒完的劣質(zhì)木炭,煙氣四下散發(fā)著,微微有些發(fā)黃。
秋珠見兩位小姐在店內(nèi)環(huán)視半晌都沒人來招呼,眉眼沉沉,聲音微微提高,道:“店里頭沒人嗎?那衣服我可要拿走了?”
聽到這話,伙計才帶著有些被人打擾的不快抬起了頭,結(jié)果一看店里頭站著的三位姑娘,頓時呆住了,呆呆愣愣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秋珠原先是平國公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一等大丫鬟,要知道,樣貌不端正的,根本無法達(dá)到這個地位,因此,秋珠的容貌那是不必說,自然是美的。
而方芝娘,她雖然年齡不大,樣貌還未長開,但眉眼間的秀美已是藏都藏不住了,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日后定然是個極為出眾的美人。
至于方菡娘,她本就生得極好,又是處在花季年齡,正是少女最嬌妍的時候,如何傾國傾城的話語,都顯得有些贅述了。
方菡娘對伙計的反應(yīng)并不如何在意。她心平氣和的看著那個伙計,并不因為對方的失禮而惱怒。
方菡娘平平靜靜的,聲音像是泉水般清冽:“你家大當(dāng)家呢?我有筆生意要跟他談!
那伙計似是被少女的聲音喚回了心神,他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不知為何,明明是寒冷的室內(nèi),額頭上卻沁出了細(xì)細(xì)的汗水。
“姑,姑娘,”伙計年紀(jì)也不大,二十啷當(dāng)歲的小伙子,面對這個年齡比自己小近十歲的小姑娘,他竟然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說話都結(jié)結(jié)巴巴了,“我家東家,東家忙的很,你找我們東家,有事?……”
這個伙計頭一個反應(yīng),竟然是,這小姑娘是不是東家在外頭欠下的情債,讓人找上門來了?
不對啊……
伙計立馬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這伙計雖然是在粗云樓混日子的,但眼力勁還是有的。
前頭的這兩個從首飾穿戴上來看,明顯是主子,后頭那個年紀(jì)稍大些的,卻微微后退跟在兩個小姑娘身后,面色里頭還有恭謹(jǐn)之色,應(yīng)該是丫鬟。
但,無論是主子還是丫鬟,這三人身上穿戴的,無一不說明了,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
以他東家云家眼下的境地,云大當(dāng)家巴不得同這樣的人家聯(lián)姻呢,又怎么會欠下情債被人找上門呢?
伙計心里頭飛快的琢磨著,眼睛卻有些不敢直視方菡娘了。
實在是容色太麗了……
方菡娘也不管伙計心里頭到底在想什么,她隨意四下的看了看,手里依舊牽著方芝娘嫩嫩的小手,幫她暖著手,口中漫不經(jīng)心道:“哦,忙的很是嗎?所以,我這兒有樁能把粗云樓起死回生的生意,他也沒時間做了?”
伙計干笑一聲,說話總算順暢了些:“姑娘您別開玩笑了……我看您年齡不大,是不是冬日里沒什么樂子,來小店找樂子來了……”
他根本不相信方菡娘說的話。
方菡娘平平靜靜的笑了一聲,不帶半分諷刺意味的,平鋪直述道:“哦,你們已經(jīng)墮落到把百年的老字號真的變成一間‘小店’的份上了。或者這重振粗云樓聲譽(yù)的事,確實是沒什么興趣!
伙計渾身一震。
平心而論,方菡娘說話語氣淡淡的,并沒有什么嘲諷的語氣。但就是這平平淡淡的語氣,才襯得話里頭那絲讓人難堪的意味,更加使人難受。
伙計猛的站起來,有些惱了:“姑娘,那我就去后院把我們東家找來!你可要記得你自己說的話!”
方菡娘平平一笑,不置可否。
不多時,從店里頭樓梯后頭的罩門那兒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很快,一個眉心皺出了深深的眉心紋的青年從那窄窄的門里頭鉆了過來。
青年一抬頭,看見方菡娘三人,微微一愣。
伙計在青年后頭叨叨著:“……非說能把咱們粗云樓起死回生……我就不信了,咱們粗云樓是被好多人陷害成這樣的,一個小小的丫頭還能有什么辦法?”
那青年似是猛然回過神,有些窘迫的咳了一聲,下意識的就看向了方菡娘——無他,方菡娘牽著的方芝娘年齡太小,秋珠明顯又是個極守規(guī)矩的丫頭范兒。
不過,方菡娘倒是沒有讓他失望。她朝青年微微點了點頭:“這位就是粗云樓的東家,云子祥云公子了吧?”
云子祥為著自己的失態(tài)有些窘迫,連忙拱手回禮道:“在下正是。聽聞姑娘說有一筆生意同在下商談……”
方菡娘微微一笑:“怎么?云公子就打算讓我同舍妹,在這兒與您商談么?”
云子祥臊的滿臉通紅,有些沒眼去看滿目蕭瑟的屋子,連忙做了請的手勢,請方菡娘幾人去后院商談。
那伙計嘟嘟囔囔的回了柜臺后頭。
說是后院,其實是粗云樓的后廂房。
不過,有天井相隔,天井里頭種了棵兩人合抱那般粗的梧桐樹,將大半個天井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天井里頭的雪堆積的很厚了,大概是人手不夠,院間的小路都無人灑掃。
秋珠這種做慣了管事大丫鬟的人,忍不住就微微蹙了蹙眉。
云子祥回身相請,自然就看見了秋珠的神情。
他并不因著一個丫鬟的不滿而惱怒,甚至有些窘然道:“……其實這樣的雪景,還挺有意思。”
方菡娘微微一笑,并不對此發(fā)表什么意見。
只是因著積雪未清掃,小路上難免要滑一些。
秋珠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兩個,一個扶著方菡娘,一個扶著方芝娘。
方菡娘卻微微點頭示意秋珠過去同她一起攙扶著方芝娘。
方芝娘年齡太小,方菡娘著實有些擔(dān)心她會滑倒。
三個姑娘便這樣小心翼翼的,一塊兒走過了院間的這條路。
云子祥看著這些,心里頭更是有些窘迫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間稍稍寬敞些的屋子,看模樣,應(yīng)是待客用的,里頭有著幾把紫檀木的扶手椅,幾張小幾,都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了,散發(fā)著古董桌椅年頭越久越圓潤的光澤,從這里頭倒是能窺見一絲粗云樓云家曾經(jīng)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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